寧桐青一口氣嗆進嗓子眼里，憋得氣管都痛了，才勉強咽下去。他瞠目結(jié)舌地看著簡衡，一時半刻說不出話來。

    簡衡抹了一把臉，從錢包里抽出幾張票子扔在吧臺上，轉(zhuǎn)身就要出門。寧桐青攔了他一下：“你冷靜一下再出發(fā)?！?/br>
    簡衡打開他的手：“我冷靜得很。我會找人開車送我回去，不自己開車?！?/br>
    他既然這么說了，寧桐青也沒有再勸：“那你路上當心?！?/br>
    可就在這一句話的工夫里，簡衡已經(jīng)頭也不回地走到了門邊，也不知道聽進去沒有。

    簡衡走后，寧桐青又坐回位子上。這時酒保已經(jīng)把簡衡灑下的錢歸攏，一并推到寧桐青面前：“……要不了這么多?！?/br>
    寧桐青喝掉自己這杯酒，這才哭笑不得地說：“就當他給你的小費。我這杯我自己付。”

    “那你這杯我請了?！?/br>
    寧桐青就笑：“怎么最近大家都搶著給我買單？”

    “你長得好？這杯還是我的?！本票Ｐ「缫惨恍?，說完又給他倒了一杯。

    “那看來我是入錯行了。”寧桐青一飲而盡杯中酒，“你忙吧，我先走了。提前說新年快樂?！?/br>
    “這么早？反正你現(xiàn)在一個人，馬上就到上人的點了，不再等等？”

    寧桐青擺擺手，一撐臺面站了起來：“算了。明天想出趟門，干脆早點走?！?/br>
    他下定主意第二天一早動身，便叫了代駕直接回家?；厝サ穆飞线€是有點放心不下簡衡，便去了個短信，但直到第二天早上他已經(jīng)在進山的路上了，簡衡的回復(fù)才到。

    非常簡單的四個字：平安到達。

    寧桐青再沒多問，一直到下了高速，才抽空回了一條，可簡衡再也沒回過他消息了。

    這一次進山他沒提前打招呼，看窯的老工人沒在燒不了東西。但朋友沒出遠門，寧桐青就在他的工作室悶不作聲地拉了一天坯，直到肩膀?qū)嵲谑懿涣肆?，便被朋友拖出去吃本地菜，又打牌打到半夜…?/br>
    這樣的日子過了兩天，第三天他跟著朋友一道去拜訪本地一位專門燒顏色釉的大師，賓主盡歡地喝茶聊天又是一天，這才心滿意足地踏上歸程。送別時朋友終于忍不住問他：“寧桐青，你這么隔三岔五地來燒兩天瓷器，到底是圖什么？真的想學(xué)，得專門抽空來住幾個月，不然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出不來東西。”

    “你終于忍不住還是問了啊。”

    “廢話，我他媽都忍了兩年了?！?/br>
    寧桐青哈哈大笑：“那你不早問?！?/br>
    “我就想看看你小子到底葫蘆里賣什么藥?！?/br>
    寧桐青聳聳肩：“初衷是覺得學(xué)會燒瓷器了說不定能更了解自己的研究……”

    “現(xiàn)在呢？”

    他特別沉痛又真摯地看著朋友：“還是有收獲的。比如說終于認識到了原來的自己錯誤地估計了自己的才能?！?/br>
    友人樂了：“兩年時間才發(fā)現(xiàn)??？”

    “早發(fā)現(xiàn)了。不過燒得雖然不好，想學(xué)的東西還是學(xué)到了。再說你這兒空氣好吃得也好，過來也不費勁，還是我賺了。”

    他說得坦誠，友人想想，也說：“當初你說要借我的房子住，我還以為你是要帶你當時那個男朋友，中國話說得特別好的那個來買東西呢?！?/br>
    “他不用我?guī)?。比你我都熟門熟路?！?/br>
    “那不是當時不知道嗎？”友人觀察了一番寧桐青的神色，又說，“不過我說啊，我這個房子條件還算可以，你要是想帶什么人來，真沒關(guān)系，不用顧忌啊?！?/br>
    “得，感覺我又要反思一下我在朋友心中是個什么形象了?！?/br>
    他假意嘆氣，友人又笑：“好話不說二遍。就是看你獨來獨往幾年了，多一句嘴。我也不和你多說了，還要開這么久的車呢。哦，最近我收了一批老茶杯，白胎青花勾邊的，都是民國時的庫藏，送一點給你喝茶?！?/br>
    “我不大喝茶。你留著送別人吧?！睂幫┣嗤茀s。

    “喝水也行。不是什么貴東西，但還挺耐看，你自己不用拿去送人也行?！闭f話間，他已經(jīng)把一提杯子放在了車子的后座上，“十二個?！?/br>
    “好嘛，每個月砸一個也夠用一年了?！?/br>
    “去你的?！庇讶饲们盟能嚧?，“回去和你燒的那些杯子碟子擺在一起比比看，然后你就過來長住的動力了。”

    “我臉皮厚，恐怕不頂用。”

    兩個人嘻嘻哈哈又扯了一陣，寧桐青終于踩下油門，踏上了歸家的路。

    ……

    新年假休完沒幾天瞿意便要動身。N城沒有機場，而瞿意沒帶太多行李，按理說坐火車還更快，但寧桐青之前沒接到她，這次早早請好了假，專程送了她。

    去機場的路上瞿意一直輕言細語地和展遙說話，寧桐青有意不去聽，可只言片語還是難免竄入耳中。寧桐青不免想起自己第一次出國時常鈺在送行路上的那些叮囑，他看一眼表，見時間綽綽有余，又悄悄地放慢了車速。

    可車速再怎么慢，機場還是到了。車剛一停穩(wěn)，展遙第一個跳下車，替瞿意推行李車又搬行李，看動作很是熟練。寧桐青本來想說陪著一起去拿票再送個行什么的，看到展遙一直低著頭，臨時改變了主意，對瞿意說：“瞿師姐，過來的時候一直沒看到車位，我得去找一找，要不還是讓展遙送你進去吧?！?/br>
    他的語氣里有故作輕快的成分，瞿意也領(lǐng)會到了，她笑了笑：“行。我沒什么行李，展遙送我就行?！?/br>
    寧桐青又轉(zhuǎn)對始終下了車就耷拉著腦袋的展遙說：“那你出來給我打電話。我們就在這個地方碰頭。”

    展遙這才看了一眼地下停車場的區(qū)域號，輕聲答：“知道了?！?/br>
    答完這句他推著車轉(zhuǎn)身就走。瞿意看著他的背影，無奈地搖搖頭，追上去之前不忘對寧桐青道謝，才是道別：“桐青，你也得好好保重自己啊。”

    “都保重。展遙的事你放心。”

    看著母子倆并肩而行的背影，寧桐青猛地發(fā)現(xiàn)，單從背影來看，展遙完完全全就是一個可以為mama遮風(fēng)擋雨的成年人了。

    上午是國際航班出入港的高峰時段，寧桐青轉(zhuǎn)了好幾圈，才找到一個停車位。他在車里一邊聽廣播一邊等，可眼看著瞿意的那班飛機就要起飛了，展遙都一直沒給他打電話。

    在這中間他還接到一個同事的電話，問他什么時候能回辦公室。寧桐青問有什么事，對方又不肯細說，只說讓他忙完盡快趕回來。這個電話讓寧桐青有點摸不著頭腦，正在想自己是不是漏做了什么工作，電話又一次響了起來。是展遙。

    上車后展遙先遞給寧桐青一罐可樂，然后才去系安全帶。

    寧桐青問他：“都順利嗎？”

    展遙情緒不算高，但也不特別低沉：“順利。送完她我去買了點水?！?/br>
    “謝了?！睂幫┣啻蜷_可樂，“那我們接下來是去雁洲？”

    “嗯。我只請了半天的假?！?/br>
    “行，我盡快趕回去?！?/br>
    展遙在回程幾乎沒說過話，一直靠在椅背上盯著車窗外。盡管是在南方，冬季的景象還是蕭條的，收割后的稻田只剩下黯淡的黃綠色，但刮過大風(fēng)后極藍的天空倒映在水面上，還是讓路邊風(fēng)景呈現(xiàn)出一種異樣的明媚感。

    眼看著就要進城了，寧桐青終于出聲：“先去吃午飯？”

    “……我可以回學(xué)校吃?！?/br>
    “食堂這個點肯定沒東西了?！睂幫┣嘁娝冀K不肯轉(zhuǎn)過來，頓了頓又說，“我答應(yīng)過你mama要照顧你的。今天才是第一天，給點面子吧，小十同學(xué)？”

    三秒鐘后，展遙抽了抽鼻子：“我請客就吃。”

    “成交。”

    吃過簡單的午餐后寧桐青不顧展遙的堅持，還是把他送到了雁洲的大門口。一路上沒少叮嚀展遙有事情要第一時間聯(lián)絡(luò)自己，不要逞強，也特別強調(diào)了希望他能每周給自己報個平安、每個月至少見一面這兩點。想必瞿意也對他交代過，至少在眼下，展遙都答應(yīng)了，沒有表示出任何的異議。

    至此，雙方友好地達成一致。

    處理完展遙這邊，寧桐青又趕回博物館。一進辦公室，發(fā)現(xiàn)自副主任以降，所有人都在。

    不祥的預(yù)感油然而生?？粗樕林氐耐聜?，寧桐青問：“這是怎么了？”

    一開始沒人說話。后來，還是副主任回答了他的疑問：“今天孫老師正式來辦理退休手續(xù)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