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家大房經此一事，似乎有些元氣大傷。

    羅盈在宅院中叫人壘了座墻頭，把宅子一分為二，平日也不愛往老太太跟前撞，照舊過著自己美滋滋的小日子。

    老太太這邊死氣沉沉，符海仁回家自然也不喜歡多待，照例問個安，就回去沉浸在溫柔鄉(xiāng)了。

    那廂，符月知道這些事，心有感慨。雖然她不是余秀娟生的，但是仍不免對余秀娟所造成的后果心懷愧疚，看見符黛因為腿上的疤哭得傷心，就有些不敢進去了。

    陳玉拍拍她的肩膀，笑著領她走進去。

    符黛見有人來，哭也哭累了，抹了把眼睛，甕聲叫了人。

    符月看著她腿上裹著厚厚一截繃帶，眼睛也忍不住泛潮，“黛黛……對不起……”

    “月姐怎么還為不相干的人頂缸?！狈熘浪橙鯌T了，總會不自覺把錯都往自己身上攬，也不管有關無關，無奈中又有點恨鐵不成鋼，“月姐要是心疼我，以后可得硬氣些，替我把氣出回來！”

    符月垂著頭沒說話，只是抓著符黛的手緊了緊。

    因為老太太不停催著，符海仁也來過兩次，提起讓符月回去看看的事。

    陳玉和符秋生深諳老太太的脾性，突然改了性主動讓符月回家，必然不怎么單純，一直都說一切以符月的意愿為準，暗地里卻交代符月千萬不可回去。

    符月雖然性子怯懦，許多事情看在眼里，也知道好賴，在符海仁又一次上門后，就答應回去走一趟。

    符黛怕她又被人欺負了，怎么也不答應，還是陳玉哄下來的，最后還是派了兩個保鏢給她。

    “大小姐回來啦?！?/br>
    符月一下車，就看到要出門的羅盈，點了點頭微笑著打了招呼。

    羅盈看著她的排頭，暗想跟符黛打好交道總是沒錯，便指了指里頭道：“那祖孫倆在里邊等著呢，要是話不投機，還是不要與他們多說。”

    “謝謝羅……夫人。”在符月看來，以往羅盈雖然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不過間接倒也替她解過不少圍，態(tài)度上就表現(xiàn)得多了一分尊敬。

    羅盈笑著擺了擺手，兀自上街去了。

    符月挺直背走了進去，一眼就看見坐在主位上的老太太，身邊站著符音，一條腿耷拉著，一看就是殘疾的。

    符月的眼睫微微一顫，目光幽幽地看著她。

    符音被她看得火起，由來已久的刁蠻，還是讓她忍不住對符月怒目相視，憤憤道：“你還有臉回來，怎么不干脆死在別人家算了！”符音知道符黛現(xiàn)在是惹不得的人物，把一切憤恨都朝著符月發(fā)了。

    只不過這一次沒人再慣著她，老太太敲了敲拐杖，道：“怎么跟你jiejie說話呢，沒大沒??！”

    符音一下噤了聲，兩眼瞪著符月，眼里的不甘都快要溢出來。

    符月看著這場面，忽然笑了笑。以前她真是想都不敢想，奶奶會維護她而訓斥符音，真是風水輪流轉。她一直覺得自己的父親太絕情，現(xiàn)在看來，這絕情是遺傳了奶奶的，薄情寡義，見利忘義，可惡又可憎。

    符月的神情漸漸淡了下來，看著祖孫倆目光沉沉的，辨不清神色。

    “你在你大伯家住了也有一段時間了，什么時候回來？我聽說你在夜校讀書，也快結業(yè)了吧？”

    符月聽著老太太問了一堆，也知道她打著什么主意，撫了下手腕上的鐲子，答非所問：“我聽說了家里的事，所以回來看看。全越州的人都知道黛黛是蔣先生的心頭寶，小音和母親怎么就拎不清呢?！?/br>
    這話的潛在意思，聽著就像是余秀娟和符音不是人一樣，符音當即就炸了，指著她的鼻子就要罵，被老太太的拐杖打了回去。

    符音捂著生疼發(fā)麻的手指，看向老太太的眼神都帶了一絲憤恨。

    “你能回來就好，你母親是咎由自取，犯不著管這些事。你也大了，該好好張羅著找個人家了?！?/br>
    “奶奶還真是著急。”符月?lián)P了下唇，卻沒按照老太太的手勢坐到旁邊去，“不過我這次回來就是慰問一下小音，畢竟她的腿瘸了，想必以后陰雨天也會泛疼，記得備好止痛片，夜里疼的時候也能止一下?！?/br>
    好端端的硬生生被人掰斷腿成了瘸子，符音的心里已是又怕又恨，被符月一激，再忍不住，發(fā)了瘋似的叫道：“符月！我瘸了你就得意了是不是！你回來還不是成為我的替代品，奶奶一樣會拿著你去攀龍附鳳，你以為你比我高貴多少！”

    “小音！”老太太聽她越說越不像話，拐杖敲得震天響。

    反正沒了期望，符音也就不顧及什么了，哭著道：“本來就是這樣！奶奶見我成了廢人，就對我愛答不理，現(xiàn)在想想，我連那窯子里的都不如！好的時候被打扮得光鮮亮麗出去見人，不好了就連狗都不如！”

    “混賬！這是你一個大家小姐說的話么！”

    “大家小姐？哈哈哈……大家小姐……”符音坐在地上哭哭笑笑，就像一只沾滿了泥的鳳凰，可憐又可悲。

    符月嘆了口氣，忽然理解大伯他們一家當初為什么寧愿餓著肚子也要離開這個家了，太壓抑了。家沒有家的溫情，處處充斥著利益，便是連外人也不如。

    “我做錯了什么……我就是貪了點任性了點，我根本就把符黛怎么樣，為什么他們這么狠心……為什么……我的腿，我的腿啊……”

    符月聽到符音的控訴，眉心微微蹙起，搖了搖頭道：“你不惜傷害自己都要拉黛黛下水，自己又毒又蠢，卻還覺得別人對不起你？符音，你真是一點記性都不長！”

    符月雖然看著她的傷腿有些惻隱之心，但也知道她能在蔣楚風手下留下一條命已經算萬幸了，她要是還分不清利害，繼續(xù)作妖，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我這次回來，也是提醒你們一句，別再惹蔣先生動怒，不然到時候父親的職位怕是也保不住，安安分分的，越州總有你們容身之地?！?/br>
    提到符海仁的前途，老太太沉默下來，渾濁的眼睛里依然閃爍著幾絲精明。

    “這與你父親無關，那個女人已經被判了刑關進了大牢，對方總不會不分青紅皂白為難不相干的人?！?/br>
    “那就請奶奶轉告父親，老實本分做好自己的事，不該動的不要奢望?！狈抡f罷轉身就走，看見地上的符音，略微停頓了一下，轉過身來。

    在濱州的好多年，她因為坡腳一直都被符音嘲笑，甚至在大雪天里還要被余秀娟趕著去接符音放學。她走路不便，總是滑倒，符音還會伙著同學用雪球砸她，那時候她覺得自己連叫花子也不如。父親不管她，奶奶也嫌棄她，現(xiàn)在全翻了個局面，符月覺得心里一陣快意的同時，也有些悵然，調轉步子沒再理會符音。

    出了宅子，符月?lián)崃藫崾中囊呀浉赏傅睦浜?，覺得以前所怕的其實也不過如此，說到底都是自己太懦弱，躲得越久，陰影才會越大，又永遠不會散去。

    上了車，符月便吩咐司機道：“出了巷子去一趟成化街?！蹦抢锏挠嘤浉恻c鋪有黛黛喜歡的栗子糕，給她帶回去她一定會高興的。

    符月?lián)崞较ヮ^的裙子，從車窗里望了一眼符家的宅子，輕輕扭回了頭。

    符黛cao心了半天，見到符月完整無缺地回來，才松了一口氣?？吹剿掷锏睦踝痈猓指吲d地瞇起了眼睛。

    符月看著她這副樣子，不由就想，如果沒有蔣楚風護著，符黛會不會就成了雪地里的小白菜？不過看她揪著蔣楚風的耳朵發(fā)脾氣時，又覺得自己太多心了。

    小綿羊能把大灰狼踩在蹄下，想來自有厲害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