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羈絆I
短暫的離別點燃了纏綿的火熱,赫伯特時常與馬修一絲不掛地躺倒在床,整日糾纏在一起,日夜顛倒,予取予求。馬修似乎也很快就習慣這般迷亂的歡愛。煩惱、疑惑和不安都拋到了后頭——如果赫伯特說的陪伴只是這樣,那他也心甘情愿,他愿意陪著孤身一人的赫伯特。 然而赫伯特很快就對反復的纏綿感到了些許失落,這是種從未有過的心情。 最初只要在馬修體內(nèi)發(fā)泄,內(nèi)心就已別無他想,後來終於貪得馬修陪伴一側(cè),內(nèi)心也知足地溢出歡愉,可這時丑陋的貪婪又蠢蠢欲動,開始妄求更親密的呢喃。赫伯特從意識到自己的愛戀時就清楚,馬修并不是可以大張旗鼓地靠近的對象。好在此刻的貪戀還藏得深入,馬修不必為此感到困惑與惶恐。 赫伯特從床上坐起,這一刻身邊空無一人。他懶洋洋地穿上襯衫,喚來仆人送進午餐。 這些日子馬修每天都會收到一封信,他在窗戶旁安靜地讀完,疊好,再回到赫伯特身邊。昨天下午信差送來了兩封,看完信的馬修開始沉默不言,平靜的眼底也開始出神。 赫伯特明白那是關(guān)於誰的信。有個人只要一句簡單的話語,就能牽動馬修的內(nèi)心,只要一個哀求的眼神,就能讓馬修心甘情愿地赴湯蹈火。這個人能輕易就把馬修從自己身邊帶走,令赫伯特心有嫉妒,心有不安。 當然,他并不怨恨,畢竟無可奈何。因為自己和馬修沒有無法割舍的關(guān)系,對於馬修而言,他們并沒有濃于血液的、源自本性的羈絆,所以自己在馬修心目中永遠也無法企及這種不可動搖且無法割舍位置。 直到夜晚,直到自己在床上傾瀉滿足,馬修才在自己的懷中細聲開口懇求一天的假期,說想去看望牽掛的人。那副謹慎試探的眼神,令赫伯特在意得整晚難眠。對馬修來說,陪伴到底是什麼呢?赫伯特并不明白。但對自己而言,如果沒有馬修的陪伴,日子就會變得艱澀難過,一分鐘也像有一小時那麼漫長。 赫伯特玩弄著手中的餐具,不知如何打發(fā)時間,似乎不曾有過這樣的空虛。 馬修讀過的信折好了還躺在桌上,赫伯特的目光一觸及就無法移開。他沒有過問馬修究竟發(fā)生了什麼,但這并不意味著他不想知道。 赫伯特一直對兩人的距離感到困惑。好似保持現(xiàn)在的距離馬修會更輕松,不慍不火的態(tài)度會讓馬修更安心。正是因此才選擇對他的事情不多過問。可自己本性卻非如此,事實上馬修遇到的任何事都想知道,馬修的所有想法都想了解,并非出於掌控一切的心態(tài),而是想為馬修解決任何會使他苦惱的煩惱。 大手一伸,輕輕夠著了單薄的信封。 赫伯特對著日光,瞇起了眼睛窺視信封里的字,當然,什麼也看不清。 他原封不動地放了回去,并沒有必要這樣做。 **** 安妮最近的日子過得并不容易。 自上次與馬修見面之後,她就無法控制地想起自己的過去,想起躺在亨利伯爵身下度過的那些夜晚,而後生出一種像怨靈般不愿離去的恐懼。 這份恐懼出自感同身受的痛苦,一想到馬修可能的遭遇就無法安心。 在照顧因感染了流感的孩子時,自己也不小心染上了,自那時開始就反反復復好不了。路易斯心疼她,告訴她要安心歇息,告訴她所聽到的一切不過是村民的流言蜚語,并不值得憂心,可安妮直覺地明白,自己和馬修大概是心意相通的,選擇性地沉默是因為不愿對方為自己難過。 白天,她依舊若無其事地寫信給馬修,逞強地面對路易斯,可晚上卻無法擺脫噩夢的侵襲,每晚都要被令人窒息的恐懼驅(qū)逐,冒著冷汗從床上坐起,在路易斯懷里顫抖著直到天明。 無計可施的路易斯悄悄寫了封信給馬修,請求他見見因憂慮而無法入睡的安妮。 安妮的信里從未提到生病與失眠的事情,馬修知道自己的meimei從小就喜歡逞強,看來過了那麼多年也并沒有變。即使之前已經(jīng)打算盡量不再與安妮相見,但收到這樣的信,他立刻就明白必須親自去見一見。 然而雖有心理準備,但真正看見安妮憔悴容顏時,馬修還是心糾地說不出話來。不過二十來日,安妮就瘦得連眼窩都開始凹陷了。 她靠在床頭,見到馬修來的時候神色明亮了起來,“你怎麼來了?” “今天休假,便來看看你?!?/br> 安妮露出了笑容,在馬修坐在床頭時,順勢靠在了他的身上,“我病了,渾身都沒力氣?!?/br> “我真擔心你?!瘪R修的臉色一點也不輕松。 “倒也不用那麼擔心,”安妮換了種語氣,“其實沒那麼嚴重?!?/br> “路易斯呢?” “他早上出了門,要將孩子暫時寄養(yǎng)在她母親那兒?!?/br> 馬修的神色越發(fā)沉重。 安妮扯了扯馬修的衣角,“我明明跟他說過沒什麼大礙了,是他太擔心?!?/br> “胡說?!瘪R修握了握安妮的手,她立刻就覺得緊繃的神經(jīng)放松了許多。 “我好想你,哥哥。你最近還好嗎?” 馬修的手握得緊了些,“我很好?!?/br> 安妮閉上了雙眼,感受著令人安心的溫度。 “還是休息一下吧。”馬修讓安妮的頭舒服地枕在自己的腿上。 “可是,難得你來了?!?/br> “今天我會陪著你。” 安妮寂寞的嘴角忍不住勾起了微笑。 兩人才見過兩次面,而且都急急告別,這些時間對十多年未見的兄妹來說遠遠不夠,她還有好多事情想跟馬修說,她還有好多事情想跟馬修商量。一定少有兄妹到了他們這個年紀還如此親密,但安妮希望把遺漏的親密補足才罷休。 **** 正午烈日狂躁,正是悶熱又安靜的時候,維奧拉敲響了門。她本有些猶豫,但路途遙遠,她確實已經(jīng)疲倦了,不想在門外等著。 於是她繞到窗戶後面,就像她上次做的那樣,輕輕地敲了敲窗戶。 “赫伯特,是我?!彼⑽⑻岣吡艘袅浚澳阍诶锩鎲??” 拉得嚴實的窗簾并沒有被掛起,但很快大門打開了。 “請您稍等?!睉T的是仆人,他將維奧拉請進了屋子。 “你怎麼突然過來了?”赫伯特隨後才從房間出來。 “雖然你和哥哥鬧翻了,但和我總還是朋友吧?!本S奧拉身上并沒有風塵仆仆的模樣,素色長裙隨著她的步子拖曳,而後隨她坐下被收攏了起來。 “其實我是連夜坐車過來的,有件事想拜托你?!?/br> 維奧拉的雙手疊放在大腿上,“是關(guān)於元帥的事,他需要一個情報。” 赫伯特沉默不語,嘴角卻勾起了不在乎的弧度。 維奧拉壓低了聲音,“安德烈親王似乎在背後搞些什麼動作,你的情報網(wǎng)一定能查明白吧……費奇迫切地想要這份情報,但似乎并不愿意找你?!?/br> “因為他知道我不會給他?!?/br> “趁這個機會賣他一個人情吧,他并沒有靠得近安德烈親王的人。”赫伯特實際上掌握著近半的情報人員,軍中大半的情報也靠他們傳遞。維奧拉知道這件事。 “你今天是為了費奇而來的嗎?” “赫伯特,我很煩惱?!本S奧拉探前了身子,“你們兩人相互不低頭,沒有和解的辦法。你們不和解,事情便遲早被其他人知道,這對你和費奇都不好。其實你們都清楚,可你們都等著對方先低頭?!?/br> “事情是費奇大元帥先下的手,你怨不得我。我也不會讓步?!?/br> “我不怨你,卻也沒有辦法責備他……”維奧拉拉開了兩人的距離,“雖然我沒想到費奇會為了抓住你的把柄而放縱那樣的事情發(fā)生,但你知道,他之所以從一開始就如此信任你,重用你,也是料定你絕不會背叛他,然而你卻因為一個男人想抽身而出,他自然不會答應?!?/br> 赫伯特微微瞇了瞇眼睛,仔細咀嚼著“背叛”這個詞語,“要說‘背叛’的話,對我來說也是一樣的?!彼騺韰拹河腥嗽谧约罕翅嵬低得刈鍪帜_,而費奇竟還想以此興師問罪。 “可他現(xiàn)在最想要的一定是你的支持來占得先機,只是拉不下臉命令你而已。時間,時間是最重要的。以前不也是這樣么?”維奧拉低頭焦急地抿抿嘴,“你是我的友人,他是我的愛人,我不希望你們反目?!?/br> “如果你和費奇這樣下去,恐怕也有人會對你落井下石,算是為了馬修也好,你和費奇兩人不如早日和解。畢竟,愈演愈烈的後果,你承受得起,馬修可承受不起?!?/br> “維奧拉,別再說了?!焙詹匾衙媛恫粣偅拔夷艽_保馬修的安全?!?/br> “但是……我讓你賣這個人情給費奇,必然也會在他面前說些話,不可能只讓你做出讓步。這份交易,無論如何你都不會吃虧。這是我真心的請求,赫伯特?!?/br> 赫伯特沉默了一會兒,起身到了向陽的窗戶邊,“這是我和元帥之間的事,你不必為此困擾。” “當然,我也知道這些理由不足以讓你動心。不說這個了,赫伯特……” 維奧拉起身理了理裙擺,朝臥室望去。 “馬修不在?!焙詹鼗剡^了頭。 “你讓他去哪了?” “他去探望他的meimei?!?/br> 維奧拉打量著赫伯特的臉色,隱約明白自己來得并不是時候。 她坐回沙發(fā)上,又望向赫伯特,“那麼,你打算在這里深居到幾時?” “怎麼了?” “你知道我總愛多管閑事,”維奧拉勾起托盤上的茶杯,淺淺地抿了一口,“但請你原諒我多嘴。我是想,這樣下去總會引起他人懷疑,畢竟你是鎮(zhèn)守此方的將軍……我是說,如果你和馬修回到府邸里居住,封了仆人的嘴,即使天天在一起,也不會引起別人注意。” 赫伯特剛硬的下巴抬了抬,思忖片刻才低聲開口,“可我不想回去那里?!?/br> “為什麼?” “對我而言,對馬修而言,那都不是一個愉快的地方,我一刻都不想踏進去了,有時甚至想一把火燒了那里,你明白的吧,如果我?guī)яR修回去,我們就會立刻回到以前的關(guān)系?!?/br> 維奧拉點了點頭,赫伯特所說的一切都令她感到驚訝,她從未見過想得如此細膩的他。“……不過,剛才的話你也考慮一下為好?!?/br> “我會在別處買一座新的莊園,你不用擔心?!?/br> “那是個好主意。”維奧拉這時才笑了出來,可以的話她并不希望赫伯特惹上這種麻煩事,那對費奇而言也是個巨大損失。她不喜歡這些男人們執(zhí)著的勝負欲,很多事情明明有更溫和的辦法。 “其實我來這里也沒有其它事,明天可以先幫你物色新的莊園,如果有你喜歡的,也可以盡早搬進去,怎樣?不過,我是私下來找你的,別讓費奇聽到。如果有不錯的莊園,我會讓人通知你。到時,你再帶馬修過去看看吧?!?/br> 維奧拉離開了,只留下赫伯特一人。他沉默地靠在沙發(fā)上,閉著雙眼在想著什麼。 帶馬修過去看看——維奧拉最後的話讓他整個人都有些膨脹,那聽上去就好像在挑選兩個人的新家一樣,讓他的心跳緊張而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