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領(lǐng)進門，修行在自身。

    接下來的半個月里，秦九可謂是身體力行地讓江眠知道了這句話是怎么寫的。

    除了一開始給江眠看了兩招之后，他就再沒展示更多劍招。江眠練習(xí)時他也鮮少留意，依舊只顧著與那黑獸日日糾纏，偶爾才會踱出來指出他動作身法上的錯處。半個月的時間過去后，江眠練劍時的動作已經(jīng)沒什么錯處可挑了。但他閉門造車練出來的招式，再熟練也只是個花架子。這也無可厚非，他不若秦九能靠那只黑獸補充靈力，修為也只有筑基，所以一直不曾去獨自面對過淵底的魔物，也就沒什么機會能將這兩招完全吃透。

    石洞外的空地上，江眠無比流暢地落下最后一記直劈，而后收招，看向難得來到外面坐著的秦九，躬身道：“師父?！?/br>
    秦九在一張寬大獸皮上盤腿而坐，正倚靠著化成狼形的黑獸，有一下沒一下地?fù)崦穷w毛茸茸的大腦袋。聽見江眠的聲音，他抬了抬眼皮，說：“過來?！?/br>
    待到江眠走近，秦九拋出另一張獸皮，示意他坐下，接著才慢吞吞地挺直了身體道：“凝神?！闭f完也不多做解釋，直接以手指點上江眠眉心，將兩道神念傳了過去。

    修士之間以神念傳話是常見的手段，只是這樣傳遞的消息往往不會很長，而秦九傳給江眠的神念卻分別壓縮了一整本功法與一本道修用以修心靜氣的觀想法門。好在這兩道神念被他打上了禁制，可以存入識海被接收者反復(fù)地打開來聽或暫時封存，而不是直接沖入江眠耳中開始瘋狂念經(jīng)。

    “等會兒你自己慢慢聽，有不懂的地方就來問為師?！鼻鼐拍闷鸾叻旁谏韨?cè)的、磨成骨劍模樣的獸骨，打著哈欠站了起來，“今天教你兩招新的，這回可別壓榨你那點神識了，不能全都記住就等改天再看一次?！?/br>
    “師父，”把神念上的禁制打開了聽了兩句的江眠有些困惑地出聲問：“這兩本功法有名字嗎？”

    秦九正慢悠悠地走向他方才練習(xí)用的空地，聞言，背對著他擺手道：“沒有，都沒有，為師的劍法也沒有名字。怎么，沒個名頭就不想學(xué)了？”

    “自然不是，徒兒只是好奇。”

    “哦?！鼻鼐耪径ㄞD(zhuǎn)身，思索片刻后輕輕嘆道：“劍法無名，劍招有名。之前給你看的那兩式，一為閑花落，二為斷春光。今天要教你的，是洪波起和定風(fēng)煙?！?/br>
    言罷，他橫揮出劍，強悍的靈力奔涌而出，在骨劍掃過之處掀起了無形無影的驚濤駭浪。靈壓席卷之下，滿地砂石塵土皆被揚起，于狂風(fēng)中飛旋游掠，頃刻便爆發(fā)出了成片盈滿深谷的尖銳呼嘯。

    江眠抬手擋在額前，半遮半掩地蓋住眼口鼻，只瞇著眼睛從指縫里看向秦九?？伤睦镞€能看得清東西？即便他不顧疼痛地睜大眼睛，視線里也只有尖嘯著的灰黑風(fēng)沙。

    但下一瞬，掀起狂瀾的靈力卻突然平鋪開來，如巨掌般轟然沉下，將漫天砂石悉數(shù)壓回到地面上，在眨眼間鎮(zhèn)出了一片波瀾不驚的死寂。

    秦九收劍。

    他側(cè)首望向江眠，松松敞開的領(lǐng)口里，皮膚依舊瑩白如玉，不染塵埃。

    “可看清楚了？”

    江眠一邊飛快地眨巴眼睛緩去不適，一邊老實地回答道：“只看清了起手式?！?/br>
    “那就再看一遍?！?/br>
    第二次的演示，秦九沒有用上靈力，還放慢了速度，讓江眠得以看清方才的狂瀾是如何被相互銜接的一招一式給掀起來的。同時，他緩聲道：“這一招洪波起與先前的閑花落，都本該以劍氣而非靈力起勢。但你修為尚低，又是初涉劍道，不必苛求自己。還有，今后若是用上這招，莫要執(zhí)著于先發(fā)制人。狂瀾之勢非一蹴而就，你要是起手損耗過大，續(xù)招難免會后繼無力?！?/br>
    江眠點頭，“徒兒記住了。”

    “至于定風(fēng)煙……”秦九跨步旋身，手中骨劍向上挽起，卻在劍尖剛要高過肩膀時猛地一震。江眠還以為這也是招式之一，剛在心里記下就看見秦九跟被咬了一口似的甩手扔開骨劍，神態(tài)倉惶地連退數(shù)步。

    他心下一驚，急道，“師父？”

    “別過來！”秦九厲聲喝止了他。

    江眠面露焦色，可礙于秦九的話，只能站在原地看著秦九按著額頭遠遠繞過他，踉踉蹌蹌地快步走向了石室。黑狼吸了吸鼻子，也站起身來緊隨其后。等到那根粗大蓬松的狼尾巴消失在門口，石室的入口處便被打上了一道禁制。觀其靈光，哪怕避不開要被斷魂淵蠶食靈力，這道禁制也能撐上起碼十二個時辰。

    “……”

    這突如其來的小變故給江眠灌了一頭的霧水，但此刻他便是有諸多猜測也無從驗證，盯著禁制干看了一會兒后只能轉(zhuǎn)身去撿起被秦九扔開的骨劍，然后回到獸皮上盤腿坐下開始在腦中復(fù)演洪波起的整套招式。

    石洞里，秦九給門口上完禁制后，取出一只白瓷小瓶，從里面倒出了兩粒櫻紅色的藥丸。他盯著手中藥丸，又抬頭看了一眼被禁制封住的門口，隨即面無表情地又倒出了兩粒。這次他不再多做遲疑，直接將四顆藥丸一并送入口中吞了下去。

    藥效來得極快，一團黏膩而guntang的酸楚從在三息后自他下腹騰起，燒得他幾乎站不住，只勉強向前走了一步，就腿一軟跪倒在了堅硬的地面上。

    黑狼跑向石床，咬住一張獸皮轉(zhuǎn)回來，把獸皮鋪在地上后才用腦袋拱著喘息不止的秦九，把他推到了上面去。

    渾身都像是新桃般泛起粉色的青年哆哆嗦嗦地舒展蜷起的身體，向伸舌舔他的黑狼伸出了一只發(fā)顫的手。在摸到黑狼后他毫不留情地一把掐住在他指尖抖動了兩下的耳朵，在黑狼委屈的嗚咽聲里按著那個大腦袋，艱難地?fù)纹鹆松习肷怼?/br>
    他面頰緋紅，神情卻陰郁而妖邪，當(dāng)他的視線落到門口連神識也一并擋住的禁制上時，那雙烏黑的眼睛便像是不斷冒泡的毒沼一樣翻涌出了濃烈的惡意。

    可不論他此刻懷著怎樣熱切的心思都無濟于事了，那道禁制幾乎耗空這具身體里的靈力，加上四顆連元嬰寶體都能融成一灘春水的好藥，這會兒他別說是走過去解開禁制了，就連站起來都很難做到。

    “秦九”按著酸癢難耐的小腹，咬牙試了幾次都站不起來，只能跌回原位，氣得譏誚道：“堂堂澄焰仙君如今竟要靠這種上不得臺面的手段壓制心魔，若是讓你劍底的亡魂知道了，他們只怕是笑都能笑到魂飛魄散！”

    丹田內(nèi)盤腿而坐的元嬰絲毫不受藥力影響，揣著手悠然道：“說來慚愧，誰能想到堂堂澄焰仙君的心魔只消幾?！M歡’就能困住呢？過去倒是我小題大做了，竟讓你覺得臺面合該是給你準(zhǔn)備的。唉，慚愧哪！”

    “秦九”怒極反笑：“你對那小崽子倒是盡心，可惜早三百年怎么沒這份周到呢？”

    “……”

    見他沉默，“秦九”冷哼一聲，滿意而惡毒地彎起了嘴角。

    藥效漸沸，被他按在地上的黑狼嗅著空氣里的腥甜味道，悶吼著開始掙扎?！扒鼐拧眳挓┑仄乘谎郏砷_了手。

    “你勾回來的狗，你自己哄去。”

    說完，它便沉回了丹田的角落里，原本由它控制的軀體也像被抽去骨頭一樣軟倒在了獸皮上。

    將意識寄于元嬰的秦九一言不發(fā)地以神識重新鎮(zhèn)住那團渾濁的心魔，接著從元嬰中上浮，回到識海接回了身體的掌控權(q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