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傳來孩子的陣陣哭鬧聲，費南斯睜開眼，扒開被子。

    天早已大亮，陽光從窗簾縫隙鉆進(jìn)來，躺在地板上。

    屋內(nèi)哪還有人。

    洗漱過后，費南斯撥通了王光全的電話。

    繞了很大一圈，費南斯將話題引到正題，問：“人死后，魂魄為什么還不走啊？”

    王光全說：“可能有未了的心事吧?！?/br>
    費南斯想起那傳說中的大哥，從頭到尾沒有出現(xiàn)過的大哥，也許……

    掛了電話，費南斯立刻打電話給姜至宏要他的聯(lián)系方式。

    姜至宏正在搓麻將，還以為出了什么亂子，費南斯打了個哈哈給糊弄了過去。

    等了大半天，終于收到姜至宏的信息，費南斯撥過去。

    是崇州市的號碼，費南斯盯著屏幕上的數(shù)字眨了眨眼。

    有那么一瞬間，費南斯祈禱對方千萬不要接，然而，剛響了三聲就通了，費南斯閉了閉眼。

    認(rèn)命吧！

    “喂，您好，哪位？”

    聲音低沉，有些熟悉，費南斯眨了眨眼，問：“你好，是周濟嗎？”

    “不好意思，您打錯了?！?/br>
    還沒來及開口，電話就掛了。

    號碼沒錯，費南斯又撥了過去。

    “是周濟嗎？”

    對方沉默片刻，說：“你打錯了，我是周淮?！?/br>
    怪不得聲音有些熟悉。

    腦子里蹭地冒出那張寸頭黑臉，費南斯嗯了一聲，說：“那…找你也一樣?！?/br>
    “你是哪位？什么事情？”

    當(dāng)然不能說實話！誰信？

    費南斯沉思片刻，說：“我是你大哥的同學(xué)，有件事想求他幫個忙，誰知道他們給了我你的聯(lián)系方式，你可以把他的聯(lián)系方式發(fā)給我嗎？”

    這個理由充分，無懈可擊。

    那邊又沉默片刻，問：“事情很急嗎？”

    費南斯想了想，說：“很急?！?/br>
    那邊還是沉默。

    費南斯說：“要不…你把你哥的地址給我，我上門拜訪?！?/br>
    那邊依舊沉默，半晌后，才說：“你要是來了，告訴我一聲，我去接你。”

    費南斯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人家可是警察，見面肯定要露餡。

    不能讓他接。

    片刻后，費南斯收到短信：武安市白樺街23號書香苑8棟702。

    四個多小時車程，費南斯立馬開車直奔武安。

    天色漸黑，快七點的時候，書香苑終于到了。

    歐式大門，富麗堂皇，氣派非凡。

    門衛(wèi)攔著不讓進(jìn)，任憑好說歹說，就是不放通行。

    僵持五分鐘后，費南斯只得撥通了周淮的號碼。

    門衛(wèi)粗聲粗氣地說：“快挪走，擋道了！”

    一輛本市牌照的奔馳正在車后閃著燈，費南斯只得將車往邊上挪了挪，讓出足夠讓奔馳車開進(jìn)去的空間。

    門衛(wèi)立馬按了通行，然后催著費南斯將車開走。

    費南斯只得調(diào)轉(zhuǎn)車頭，去找停車位。

    剛把車停好，就接到了周淮的電話。

    “你在哪？”

    “門衛(wèi)不讓進(jìn)，我在外面停車，等我五分鐘?！?/br>
    “好，門衛(wèi)室等你?！?/br>
    燈影之下，門衛(wèi)室外，一人倚著墻而立，他身形高大瘦長，一身黑色休閑裝。

    費南斯不由得搓了搓后槽牙！

    怕什么，來什么！

    周淮遠(yuǎn)遠(yuǎn)看到一個瘦削的身影走過來，長發(fā)披肩，身形苗條，黑色棉衣長到小腿，下半張臉縮在衣領(lǐng)之內(nèi)。

    直到她走到燈光下……

    “怎么是你？”

    費南斯朝他笑笑，說：“你住這？”

    周淮起身站直，盯著她，說：“嫂子快生了，我過來幫忙?！?/br>
    費南斯回避視線，眼睛盯著他身后。

    周淮打量她片刻，說：“你是我哥同學(xué)？”

    費南斯思索片刻，回：“一個學(xué)校畢業(yè)的，校友也算是同學(xué)?！?/br>
    周淮問：“我哥比你高幾個年級？”

    費南斯眉頭皺了皺，說：“六…個…”

    周淮雙眼微瞇，冷哼一聲，說：“六個？”

    費南斯歪了歪頭。

    放棄！

    “好吧，對不起，我不是你哥同學(xué)，但是我想見見他……”

    周淮問：“你見他干什么？！”

    他語氣帶著極強的防備，費南斯沒答反問：“這是你們家的待客之道？”

    周淮冷哼一聲，說：“你是客人？”

    “……”

    費南斯咬了咬下唇，回：“老鄉(xiāng)遠(yuǎn)道而來，不是客人，那是什么？”

    周淮沉默。

    沉默太久，久到費南斯覺得他快成一尊佛像了，正打算戳戳他，“佛像”開口了：“我哥不在家，家里只有我嫂子，她現(xiàn)在不方便待客，你過些日子再來吧?！?/br>
    費南斯問：“你哥去哪了？你嫂子都要臨盆了，他還不在家陪著？”

    周淮沉默。

    費南斯問：“不方便說？”

    周淮抬起頭，“這是我家的私事，無可奉告?！?/br>
    “……”

    無可奉告？！

    費南斯咬了咬牙，轉(zhuǎn)身就走，留下一句：“既然這樣，那打擾了，再見！”

    周淮盯著她的背影，瞇了瞇眼。

    一早八點，費南斯再次來到小區(qū)門口。

    可惜，還是昨晚那個門衛(wèi)，還是攔著不讓進(jìn)。

    正打算去偏門碰碰運氣，周淮拎著保溫桶走了出來。

    費南斯上前一步，擋住他去路。

    周淮看她一眼，往旁邊邁開一大步繞過她。

    “喂！”

    周淮掃了一輛共享電動車，疾馳而去。猶豫片刻，費南斯也掃開一輛，跟了過去。

    兩人一前一后來到了武安市第一人民醫(yī)院門口。

    剛把車停好，周淮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門診大樓，費南斯忙跑進(jìn)去。

    門診大廳鬧哄哄一片，黑壓壓的全是人。幾乎不用找，費南斯一眼就鎖定了目標(biāo)。

    高瘦挺拔，黑衣寸頭。

    周淮步伐又大又快，跟著人群進(jìn)了電梯，費南斯剛跑過去，電梯已經(jīng)在九樓停了。

    樓層索引顯示九樓往上都是住院部，其他都是檢驗和門診科室。

    費南斯猶豫片刻，進(jìn)了下一步電梯。

    九樓是腫瘤科，門口有個休息區(qū)，放了三排座椅。幾個穿著病號服的人走來走去，還有幾個家屬模樣的人坐在椅子上劃手機。

    費南斯推開門往里走。

    護(hù)士見她探頭探腦，攔下她，問：“你是哪床家屬？”

    看了一圈，沒有見到周淮身影，費南斯說：“不好意思，我找個人?！?/br>
    護(hù)士質(zhì)問：“你找誰？”

    費南斯說：“一個叫周淮的?！?/br>
    護(hù)士想了想，說：“這里沒這個病人。”

    費南斯還要往里進(jìn)，護(hù)士擋住去路，厲聲問：“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費南斯愣了。

    護(hù)士一臉防備，眼神充滿了嫌棄。

    “這里都是腫瘤病人，你得有點良心?！?/br>
    “……”

    護(hù)士的臉越來越沉，解釋再多也是多余，費南斯轉(zhuǎn)身出門。

    九樓往上挨個找了一遍，都沒有看到周淮身影，猶豫片刻，費南斯走進(jìn)電梯往下走。

    電梯在九樓停了，電梯門打開，一人快步閃過，往樓梯間走去。

    黑衣寸頭！

    費南斯趕緊扒開人群，往樓梯間跑去。

    剛往下走了兩層，樓道突然間安靜下來，腳步聲消失了。費南斯頭伸出扶手往下看，樓梯彎彎繞繞，連個人影都沒有。

    又往下走了一層，忽然，左胳膊一陣劇痛，一只大手覆上了脖子。

    手掌粗糙，熱度逼人。

    費南斯張嘴要喊，還沒發(fā)出聲音，就被掐斷在了喉嚨里。

    扼住喉嚨的手越收越緊，費南斯忙抬起右手去扣，那手絲毫未動。

    費南斯用指甲狠狠撓他，然而，那人像感覺不到疼痛似的，毫無反應(yīng)。

    空氣突然涌入喉嚨，身后壓力也沒了，一道低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跟著我干什么？”

    終于不咳了，費南斯摸了摸脖子，立刻齜牙咧嘴。

    真下了狠手。

    費南斯吼道：“你他媽有病??！”

    這一聲還啞著，卻中氣十足，整個樓道都回蕩著這六個字。

    回聲中，周淮眉頭慢慢皺了起來。

    “你他媽瞎?。≡挾疾粏柧蛣邮?，還人民警察呢！”

    “……”

    周淮瞇了一下眼睛，盯著她，一字一句問：“為什么跟著我？”

    周淮站在臺階之上，低著頭，怎么看都是副趾高氣揚的嘴臉。一股火蹭一下竄向腦門，費南斯抬起手，往他肚子上掄了過去。

    沒打中。

    周淮一個側(cè)身，躲開了。

    費南斯見他躲開了，任命地閉上了眼睛。

    她咬緊后槽牙，抬手護(hù)住頭臉，等待那致命一摔。

    突然，腰上一緊。

    沒有半絲猶豫，費南斯反手就是一拳。

    砰！

    聲音堪比大錘砸墻，實實在在砸在了他胸口上，費南斯眨了眨眼。

    手背發(fā)麻，可這人居然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

    周淮松開她腰，冷聲問：“跟著我干什么？”

    又是這句！

    費南斯吼道：“誰他媽跟著你，我來看個朋友！”

    周淮問：“哪間病房？哪個床號？”

    費南斯咬緊后槽牙，罵道：“你他媽管我來看誰！”

    周淮臉一僵，皺眉，說：“不要說臟話?！?/br>
    左胳膊像是折了一樣，巨疼，費南斯狠狠剜了他一眼。

    “我說不說臟話，關(guān)你屁事！”

    周淮向下走了一步，盯著她的眼睛，說：“不要再跟著我，否則下次就不會這么客氣了。”

    “……”

    打了人，還威脅！

    費南斯冷笑一聲，說：“身為人民警察，居然動手打人，這就是你們警察的素質(zhì)？對得起你身上的警服嗎？拿著納稅人的錢不害臊嗎？”

    周淮咬牙道：“是你一直跟著我！”

    費南斯抬起頭，昂起下巴。

    依舊站在臺階上，依舊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

    費南斯往臺階上走了幾步，和他平視。

    “對啊，我是跟著你。要不是你媽三番兩次托夢給我，我吃飽了撐的來找你??？”

    周淮冷笑一聲，說：“說謊話之前，都不想著怎么圓回去嗎？”

    費南斯問：“什么意思？”

    周淮看一眼她脖子，皺了下眉頭。

    她脖頸白嫩纖細(xì)，那里的掐痕很紅，像被開水燙過一般。

    “我媽托夢給你？笑話！要是托夢也是托夢給我，給你一個不相干的外人干什么！”

    此刻，如果手邊有顆手榴彈就好了，沒有手榴彈，地雷也行！

    費南斯握緊拳頭。

    周淮問：“我媽托了什么夢？”

    費南斯問：“想知道？”

    周淮沒吭聲。

    費南斯說：“你媽很牽掛你哥，想知道你哥為什么不回去看她，為什么連喪禮也不參加？”

    不待他說話，費南斯盯著他的眼睛，問：“信嗎？”

    “不信，很拙劣的謊話。”

    果然不信。

    托夢的確不是一個很好的借口，但是那個事實更荒謬，在現(xiàn)代科學(xué)已經(jīng)如此發(fā)達(dá)的年代，沒有人會相信。

    就連王光全也一樣。

    人們只會像看精神病人一樣看自己。就像當(dāng)初自己選擇做這一行，所有人嘴里勸著，潛臺詞卻在說：“費南斯，你是不是瘋了？！”

    費南斯眨了一下眼睛，說：“可是，我說的都是真的?！?/br>
    周淮盯著她的眼睛。

    以往他審問犯人的時候，對方眼睛都不敢直視，或回避，或閃躲。

    可是，她靜靜地直視，瞳仁漆黑，眼睛清亮。

    周淮直覺她沒有說謊。

    “請你告訴我你哥在哪里，我看他一眼就走?！?/br>
    周淮盯著她，說：“對不起，無可奉告。”

    費南斯眼神沉了沉，然后低下頭，垂肩坐在了臺階上。

    一抹失望一閃而過，周淮抓到了，眼神一凜，問她：“你和我哥什么關(guān)系？”

    他語氣平淡，卻似在確認(rèn)著什么。

    費南斯抬頭看他，說：“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真的是你媽托夢。”

    周淮看她半晌，一絲興奮不知從何而起，卻在她垂頭那刻戛然而止。

    “早飯吃了嗎？”

    費南斯搖了搖頭。

    周淮說：“請你吃飯，順便向你賠個罪。”

    費南斯看向他，問：“吃飯對你來說那么重要嗎？”

    周淮彎下腰，拎起先前放在一邊的保溫桶。

    “不重要，但是吃了飯，人才能活下去?！?/br>
    說得在理。

    費南斯問他：“請我吃什么？”

    “隨你挑?！?/br>
    這么大方？”費南斯挑了挑眉，問：“山珍海味，鮑魚、參翅、龍蝦也可以隨便挑？”

    “可以?！?/br>
    “那一頓不夠，我要兩頓，一頓胳膊、一頓脖子?！?/br>
    費南斯抬起右手，伸到他面前。

    “扶我起來?！?/br>
    手腕細(xì)若無骨，五指纖細(xì)修長，皮膚白皙，隱隱一股香味。

    周淮伸手握住，將人拉起。

    冰涼柔軟，一如那晚。

    周淮看她一眼，將手松開。

    “好，一言為定?！?/br>
    往下走一層，正是五樓的樓道門。

    費南斯伸出右手去推，紋絲不動，又用半邊身子去推，依舊未動分毫。

    確定門是鎖的后，費南斯轉(zhuǎn)頭罵道：“你是不是腦子有病，莫名其妙爬什么樓梯！”

    “……”

    周淮咬了咬牙，沉聲說道：“八樓門開著，想坐電梯往上爬?！闭f完，他繞過她，徑直往樓下走。

    周淮很快就不見了蹤影，整個樓道回蕩著細(xì)碎的腳步聲，以及粗重的喘息聲。

    腦子蹭地閃過伽椰子爬下樓梯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