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需要先回家找初冬，聽他怎么解釋這件事。秦萍，我不可能相信你的一面之詞。”

    酒店房間內(nèi)，聽完秦萍一番講述后的吳岳如此回答。秦萍的情緒愈發(fā)激動，“你為什么不能相信我？我們認識了二十年，可你才把那孩子接回來多久？你知道我是什么樣的人，我不可能害你，吳岳！可你根本不了解他！就算你和他是親生，可這十幾年來不是你在養(yǎng)他，他不是按照你期待的樣子長大的，這十幾年已經(jīng)足夠他完完全全成為一個陌生人了！你看看他對他的mama做了些什么？你難道還覺得他是個正常的小孩嗎？！”

    “或許是這樣?！眳窃郎硇尾粍?，“但我要回去一趟?！?/br>
    秦萍急促喘息著，“好，好，你去找他，他那么會蠱惑人心，你就聽他怎么編故事好了！我只想讓你知道，我是真心愛你......這么多年來，我都這么愛你?！?/br>
    吳岳走后，秦萍平靜下來，也離開了酒店。

    就算初冬反咬一口，她也不在乎，她把初冬所做的一切都告訴了吳岳，即使最后一個是謊言，她知道這些也足夠動搖吳岳的心。她清楚吳岳是個什么樣的人，雖然性格溫和重情，但同樣是非觀念強烈，就像即使他與趙倩結(jié)婚十多年，甚至知道他們有一個親生孩子，他也依然毫不猶豫選擇離婚，只因底線被觸犯。

    初冬一個這樣充滿劣性和陰暗的小孩，她不信吳岳會真的喜歡這樣怪異的小孩。rou是從趙倩身上掉下來的，吳岳根本沒養(yǎng)過他，作為一個不生不養(yǎng)的父親，哪來那么多感情泛濫？

    退一萬步，即使這一次不能成功，以后她還會有很多機會。她知道如何抓初冬的把柄，她總有一天能徹底抓住。

    秦萍踩著高跟鞋走下停車場，面容冰冷，眼底在無人的角落浮現(xiàn)出瘋狂。

    她還有很多機會，沒錯。從此不會有任何人知道事情的真相，秘密會被她帶進墳?zāi)?，與她一同消失。

    初夏的雨季綿長，天陰，水泥地四處積起小水洼。茶館一樓，吳岳站在門外屋檐下沉默抽煙。煙霧緩緩升起，穿過屋檐落下的水珠，散去。

    有人出來問，“老板，準備什么時候上菜？”

    吳岳平靜呼出煙，開口：“現(xiàn)在?！?/br>
    服務(wù)生回去店里。吳岳拿出手機，點開聯(lián)系人列表，找到秦萍的名字，撥去一個電話。

    電話響三聲后，那邊接起。

    “我想見你一面?！眳窃勒f，“一起吃個飯如何？”

    秦萍走進雅間時，桌上飯菜正好上齊。招牌上好的仔雞湯，清香撲鼻，農(nóng)家新鮮野菜，新鮮星斑魚，一壺好茶，兩個茶杯。

    吳岳坐在桌邊等她。

    秦萍走過去，“請我吃這么豐盛？”

    “我也很久沒有好好吃一頓?！眳窃勒f，“借你的機會?！?/br>
    秦萍坐到吳岳身邊，兩張椅子離得很近。她關(guān)切道，“是那天我說的話讓你難受了嗎？”

    “不。我回去以后和初冬談了很久?！?/br>
    秦萍等待著下文，吳岳卻沉默坐在桌邊，一手抵著下巴，側(cè)臉挺拔堅毅，眉宇間是深深的思慮。

    “他說的話，我已經(jīng)不能確認是真是假?！眳窃赖吐曊f，“你的也是，秦萍?！?/br>
    秦萍微微傾身過來，雙手捧住吳岳的手掌，“從高中我們認識的時候起，我說過一句欺騙你的話沒有？我哪一次不是盡力想要幫助你？”

    吳岳任由她捧著自己的手，看著她的眼睛，“你說趙倩死了，為什么我到現(xiàn)在都沒有聽到任何消息？”

    “那天是我叫來救護車把她送去醫(yī)院，路上她就因為腦內(nèi)大量出血死亡，我沒有辦法，只能打電話叫來她的父母?！鼻仄颊\懇解釋，“兩位老人家都快暈過去了，　我也情緒崩潰，卻還要照顧兩頭，你以為為什么這樣我都沒有叫人來幫忙？”

    “吳岳，我是為了你。推小倩的人是你的孩子，我害怕這件事公之于眾會給你的生活帶來災(zāi)難，醫(yī)生和小倩的爸爸mama都問我怎么回事，我根本不敢說，只說是喝多了酒摔在地上，摔到了腦袋。那天我實在壓力太大才控制不住跑來找你，那幾天我簡直過得是地獄的生活?！?/br>
    吳岳問，“現(xiàn)在呢？”

    “已經(jīng)交給小倩那邊的親戚處理了?！鼻仄颊f起自己昔日的好友，又忍不住開始落淚，“自從她離職后，就再沒正經(jīng)上過班，過往的同事都沒有和她再來往，她的朋友也只有我和愛花，一想到她就這么孤零零地走了，我還不敢說出真相，我就覺得對不起她......”

    吳岳拿出手機，“我打電話問一下?！?/br>
    秦萍按住他，“你想問什么？兩個老人家前兩天差點住院，你一個前夫再打電話過去，不是讓他們堵心？”

    “這種事......我還是沒辦法接受。”

    “沒有人能接受?！鼻仄疾林蹨I，悲道。

    “初冬說，趙倩的死和他有關(guān)?！眳窃罁嶙∶夹?，“但他告訴我，他沒有殺人?！?/br>
    秦萍望著吳岳，輕聲開口，“我不會騙你，吳岳。”

    吳岳深深看著她，雙眼充滿紅血絲，疲憊而深邃，聲音低啞，“可他是我的親生孩子。”

    秦萍靠近他，紅唇輕啟，“我知道......我愿意和你一起守住這個秘密?！?/br>
    “......你不會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

    “只要你希望?！鼻仄忌n白著臉悲傷笑起來，“我愿意為你做任何事?！?/br>
    小雨還在淋淋瀝瀝地下。天空青灰，流云稀疏飛散，時而有飛鳥掠過。

    吳岳跨出茶樓門檻，走到屋檐下，看著屋檐外的雨。秦萍走到他身邊，關(guān)切道：“吳岳，你還好嗎？”

    吳岳點頭，低聲說，“下雨了，我送你回去?！?/br>
    秦萍微微一怔，后有些慌亂，“不，不麻煩你......”

    “你家離這里遠，路不好走，我送你?！眳窃勒f，“謝謝你......陪我吃這一頓飯?！?/br>
    秦萍專注看著吳岳，目光深情，溫柔說：“不用謝的。”

    她坐上了吳岳的車。

    車駛離停車場，匯入蒙蒙雨幕中的車流。吳岳目視前方開車，秦萍坐在副駕駛，忍不住悄悄去看吳岳。

    雨滴落在車前窗變成水花，被雨刮器規(guī)整掃開。靜謐之中，吳岳忽然開口：“我有什么值得你這么喜歡？”

    秦萍稍一驚訝，后垂下眼眸，柔聲說，“高中的時候，你陽光開朗，朋友多，還是學校籃球隊的隊員，我總是在下課后趴在走廊上看你打球。你長得那么帥，性格又好，大家都喜歡你?！?/br>
    “可我現(xiàn)在只不過是個老男人，沒錢，沒學歷，沒房子，什么都沒有?！?/br>
    “錢財和權(quán)力只不過是人的一層表象，有多人失去這層表象后不過是個空殼？”秦萍真心實意道，“可你不是，吳岳?！?/br>
    車行駛緩慢，道路前方堵車，吳岳拐過方向盤，說，“這條路太堵，我換條路走。”

    秦萍巴不得他開得慢點，遠點，好讓他們兩人有更多交談的時間。她感受到吳岳正在試圖了解她，這是一個好的開始。她繼續(xù)說道，“或許你以為我的家庭生活幸福美滿，但我自結(jié)婚以后，沒有一天真正快樂過。不能和自己愛的人在一起，連久活都是折磨?！?/br>
    吳岳低聲說：“你說的沒錯?！?/br>
    “你知道嗎？其實那年的高三畢業(yè)聚會上，我本來是想鼓起勇氣找你表白的?！鼻仄蓟貞浧鹜拢暗蔷蹠Y(jié)束后，我沒能找到你。后來我就聽說你當兵去了，而我也去了其他城市讀大學......或許我心有遺憾，才會這樣念念不忘?！?/br>
    “我不值得你喜歡。”

    “值得?！鼻仄脊虉?zhí)地又重復(fù)一次，“你值得。”

    車輕輕一坎，滑過減速帶，停下。秦萍這才掃過車窗外的風景，看到一個偌大氣派的門，門邊立牌，上面赫然是“xx市公安局”幾個字。

    從茶館到這里，只需要十五分鐘的車程。

    秦萍呆呆看著窗外，回過頭，“吳岳，我們來這里做什么？”

    吳岳解開安全帶，答：“自首?！?/br>
    “什么自首？”秦萍的臉猛然慘白如紙，“我什么都沒做，為什么要自首？”

    “你的每一句話都漏洞百出?！眳窃榔届o道，“以防萬一，我?guī)銇磉@里?！?/br>
    秦萍按開安全帶就要開門下車，吳岳握住她的手腕。秦萍拼命掙扎，挽發(fā)的水晶簪在掙扎間滑落，令她的頭發(fā)凌亂散開。她瘋了一般踢打車座，尖叫，“你瘋了嗎吳岳？你怎么能做這種事？剛才你說的那些話，難道全都是裝給我看的？！”

    “沒有?！眳窃缼h然不動，“但你的確不了解我。”

    “放開我！放開我！你這混蛋！”

    她被吳岳拖下車，高跟鞋甩落一只，手腕在試圖逃脫中脫臼，但她絲毫感覺不到痛，只抓著車門絕望又狠毒地望著吳岳：“就算我真的騙你，你以為初冬真的和這件事一點關(guān)系沒有？我告訴你，他逃不掉的，他也是兇手，他也會坐牢！”

    “我替他坐?！?/br>
    秦萍像突然被抽離神魂，雕塑般被吳岳鉗在手里，一動不動看著男人。不遠處公安局門口的值班警察已大聲問著“發(fā)生什么事”一邊朝他們走來，可聲音已經(jīng)離他們遠去了。細雨如漆滴，嚴絲合縫滲入人的每一寸皮膚，要人被浸透，被泡軟，被人間的塵埃包裹。

    吳岳站在車邊，居高臨下看著腿軟摔倒在地上的秦萍，大手像一把鋼灌的鉗，面容像無情的神明。光線隱入烏云，在男人周身勾勒陰影的輪廓。

    “他犯下任何罪，我替他受罰?！?/br>
    深夜十二點，吳岳疲憊回到家。

    做完筆錄，警察讓他回家等候消息，手機隨時開機。家里沒有開燈，他換鞋，脫去外套，走到沙發(fā)邊坐下。

    黑暗之中，屋內(nèi)沒有一絲聲響。過了很久，吳岳抬手用力捋一把臉，起身去衛(wèi)生間洗手洗臉。

    他放緩腳步走到臥室門口，看著半掩的門，半晌才把手輕輕放在把手上，推開門。

    深藍的夜色浸入房間，床鋪整整齊齊，被子疊好放在一邊，沒有一點褶皺。屋里空空蕩蕩，盡是冷意。

    吳岳看著空空的床，忙轉(zhuǎn)身去隔壁房間，浴室，陽臺，把家里的每個地方全都找過一遍，只在衣柜里找到一條義肢，與之相應(yīng)不見的，是放在家里已許久不用的折疊輪椅。

    吳岳如墜冰窟，慌忙拿出手機給初冬打電話。關(guān)機。他飛快下樓到小區(qū)門口的保安室，砰砰砸門把熟睡的保安吵醒，問他今天有沒有看到初冬離開。保安年紀大了，平日只懶懶坐在保安室里看電視，一問三不知。老舊的小區(qū)沒有在大門口裝監(jiān)控，吳岳失控沖保安怒吼，責問他為什么不看好每一個進出小區(qū)大門的人。

    他回到家，再次檢查房間。文具、生活用品和衣物沒有一件帶走，是明天就回、還是再也不想回？

    吳岳渾身冷汗。他拿好車鑰匙、手機和錢包，轉(zhuǎn)身離開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