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奉杰蹲在床邊焦急地喊著林正文的名字，渾身上下濕漉漉的，雨水順著他的褲腿在軍靴下方聚成一灘。“林媽，他昏過去了！我去找大夫來！”說完扎頭就要往雨里沖，被林媽情急之下一把拉?。骸岸杰姡壬那闆r特殊，不好叫外人知道呀！”

    “放心，是我的人！”蔣奉杰再不停頓，頂著瓢潑大雨一頭沖了出去。

    今天他原本去了軍署，在打雷時卻突然感到一陣不安，莫名就想到林正文。等站在門外敲了半天門沒人來應(yīng)時，他的不安達到頂峰，一腳踢開院門就沖了進去，結(jié)果就看到林正文因為陣痛昏迷過去。

    那一瞬，他突然想到多年以前，他剛從軍校畢業(yè)，第一次上戰(zhàn)場的場景。槍炮從耳邊呼嘯而過，許多上一刻還活生生的士兵，在下一刻就肢rou分離，成為場上炮灰。死亡的距離那么近，近得令他畏懼。

    蔣奉杰快步疾奔，巷口的親衛(wèi)看見他迅速跟來，還有親衛(wèi)往遠處去開車，卻不見他有任何指示。雨水一滴滴砸在男人臉上，模糊了五官，又匯成一縷縷細流，滑下臉龐，洇入土里。

    親衛(wèi)將車開到蔣奉杰跟前停下，身旁另一名親衛(wèi)打開車門，請他上車，卻仍不見他有任何動作。

    “督軍……？”

    蔣奉杰動了。他邁出一步，跨進車內(nèi)，同時止住親衛(wèi)跟隨上車的動作：“你們在院門外守著?！彪S即對司機說：“直接去老趙家?！?/br>
    老趙，趙春林，原本是他的軍醫(yī)，出身杏林之家，是他多年的老友。自打前年有了外孫，就回家含飴弄孫去了。

    車開到趙家，一家人正圍坐著吃飯，蔣奉杰突然跑進來，丟下一句“跟我去救人”，拉了老趙就跑。跑出幾步，老趙才艱難制止住他，斥道：“這么著急忙慌做什么，好歹讓我背上醫(yī)藥箱！”

    蔣奉杰瞪著他，“在哪兒？”

    “行行行，怕了你了，我馬上！”好在趙夫人體貼，在蔣奉杰拉人的時候，就起身取了醫(yī)藥箱出來，此時正好遞給老趙。

    “走吧！”

    小院內(nèi)，林正文失去意識，陷入昏迷。林媽緊張地掐著他的人中，不停叫著他?！跋壬壬?，您不能睡，不能睡?。　倍杰娍禳c帶著醫(yī)生回來吧，林媽在心中默默祈禱著。

    好在蔣奉杰并未讓她失望。不多時，就見他拖著個人，水淋淋地跑了進來。后面那人蓄著一把美髯，四十上下的樣子，穿著一身藏青色馬褂，背著個醫(yī)藥箱，顯然是位大夫。那人來時一路罵罵咧咧，渾不吝的樣子，進屋之后卻自蔣奉杰身后肅面而出，迅速上前查看產(chǎn)夫狀況。

    “產(chǎn)力不足。孩子養(yǎng)的有點大了，不太好生。好在胎位是正的?！币环榭?，又仔細把脈之后，老趙拿出金針，找準(zhǔn)xue位，扎了下去。

    “呃啊……”林正文自痛中轉(zhuǎn)醒，呻吟起來。

    “正文！”蔣奉杰沖上前去，抓著林正文的手，“你堅持??！”

    老趙幾下開了方子，交給林媽，話卻是對蔣奉杰說的：“讓你的親衛(wèi)帶著林媽去抓藥回來?！庇址愿懒謰專骸懊突鹂熘螅瑵L過三滾就端來給他喝，催產(chǎn)藥?！绷謰屵B連點頭，待蔣奉杰吩咐過親衛(wèi)后就出去了。

    屋里老趙為林正文推腹，巨大的痛楚讓林正文反射性地拱起上身，脖頸上青筋凸起，雙目劇張，瞳孔擴大，發(fā)出嘶啞的吼叫。

    蔣奉杰急了眼，一把抓開老趙的手，大聲吼著：“你沒別的招嗎？！沒見他疼得厲害??！庸醫(yī)?。?！”

    老趙吹胡子瞪眼：“我庸醫(yī)！?。∧隳苣闵习。。?！”

    好在林媽端著藥進來，打破二人僵局。

    催產(chǎn)藥下去，很快發(fā)作起來。蔣奉杰最終被趙大夫嫌棄地攆了出去，如同無數(shù)個準(zhǔn)父親一般焦慮地等在外面。

    雨下了整整一天。暴烈的雨水令許多樹木枝椏被折斷，七零八落地跌散地面；道路和房屋的磚瓦泥灰也被沖擊而過的水流帶起，縱橫交錯地匯集在犄角旮旯的地方。整個江城仿佛是劫后余生，破敗頹喪，精疲力竭。但是，雨后初晴的空氣卻格外清新，帶著新鮮的泥土芳香，在初初染紅的朝霞中，迎來了新生的喜悅。

    兩天后，蔣督軍的太太在前往大慈庵祈求安產(chǎn)時提前發(fā)動，在城郊的一處莊園里生下了蔣奉杰的長子。因為產(chǎn)婦和新生兒不宜受風(fēng)，孩子生下后又休整了幾天，這才回到蔣公館。

    消息傳到秦城，蔣家上下十分欣喜，蔣家老太君和老夫人當(dāng)即動身，來江城看望（曾）長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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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蔣公館里，林玉晗正在坐月子。她換下了素日時髦漂亮的真絲睡裙，額上包著頭巾，身上穿著棉布的立領(lǐng)小褂，渾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坐臥在床上。床邊圍坐著前來看望孩子的蔣家老太君和老夫人，以及陪同的蔣奉杰。

    蔣老夫人懷里抱著孫子，與老太君相對而坐，看著孩子的模樣一番感嘆，百般驕傲，滿心歡喜。

    “哎呦，看看這小嘴和下巴，簡直跟我們奉杰小時候一模一樣?！边@是蔣老夫人的聲音。

    “臉盤子和眉眼倒是像他娘多一些，怪秀氣的。這小子長大肯定帥氣！”這是老太君的話。

    “唉喲，打呵欠了。這小嘴砸吧起來也很秀氣?！?/br>
    “看這大腦門，以后一定像他父親一樣聰明能干。”

    蔣奉杰聽母親和祖母對著孩子品頭論足，滿心憐愛的話語，自己也抬眼細細去看。襁褓中的小家伙皺皺巴巴，小小軟軟，只看他吧唧著小嘴呼呼大睡的樣子，真想不到他能把生身之人折騰得險些去了半條命。好在有驚無險，父子均安。

    其實他倒是覺得孩子的眉眼和輪廓更像林正文多些。說起來，林玉晗的樣貌與林正文并不大像，可能更像她另一位父親，五官輪廓只有三分林正文的影子。但是這個孩子卻有五分林正文的樣貌。

    “孩子名字有了嗎？”蔣奉杰母親問他們，“你爹說要還沒定就他來起。”

    林玉晗正想說“爹來起再好不過了。”卻聽蔣奉杰開口說：“已經(jīng)定了。君字輩，君念。”

    林玉晗意外地瞧他一眼，卻看不出什么神情。

    “蔣君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