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韋樂生掛了電話，在床上發(fā)足三分鐘呆，才抓了抓頭皮，重新拿起手機(jī)，把小租屋的地址一字字地輸了進(jìn)去，發(fā)送給傅元嘉。

    然后重新陷入懵懂。

    傅元嘉這是什么意思？

    要過來看他？

    ——是不是應(yīng)該強(qiáng)撐著起來把這單人小間稍稍打掃一下，刷刷馬桶什么的……

    不不不，韋樂生強(qiáng)行將思維拉回原點。

    為什么傅元嘉會特地打這通電話，又主動開口這個在他看來頗為匪夷所思的打算。

    他勉強(qiáng)撥開頭腦中的混沌迷霧，再度嘗試追憶昨晚的細(xì)節(jié)。

    韋樂生確實喝不得酒，但酒精的不耐受更多體現(xiàn)在身體難受，他當(dāng)時雖然有些許暈眩，但意識總體還是清醒的。

    清醒到當(dāng)他察覺脫口而出的話有些過界時，他立刻能適時地召喚出來睡意。

    漸漸下沉進(jìn)昏暗無光的沉眠中，傅元嘉那句仿佛嘆息的話語，仍如一道黎明的光箭，準(zhǔn)確地?fù)糁辛怂男呐K。

    別說是當(dāng)時，就是現(xiàn)在，韋樂生也無法分辨清楚聽到那一句時的感受。

    惶恐，甚至讓他生出了對傅元嘉的怯意。

    黎明時喂貓，他蹲在一旁，撫摸著“溜溜”順滑可愛的后腦勺，自言自語地囑咐：“溜溜，你的新主人心腸很好，你跟著他，可是傍上款了，要乖，懂事點，多多展現(xiàn)你的好貓相，知道不？”

    韋樂生想，他已經(jīng)該辭職了。

    原本就是打算在不為人知的地方靜靜地守著傅元嘉——這種說法似乎有些奇怪，但卻是韋樂生最直接、不加半點修飾的念頭。

    看著元應(yīng)在這世間唯一的親人好好地生活著，這將成為他今后人生中一個很重要的意義。

    可傅元嘉不應(yīng)該承受這些，這是一份沒有人可以分擔(dān)得了的傷痛，它沉重得一定會貫穿一生一世，所以……

    是旁人無論多少善意好心，都不該隨意打擾的與世隔絕之處。

    韋樂生毫不懷疑他的出現(xiàn)會讓傅元嘉更加深陷在元應(yīng)帶走的世界里，難以自拔。

    再等一周吧，也許這個星期，傅元嘉還需要自己傳授如何照顧貓的經(jīng)驗?zāi)兀?/br>
    這是韋樂生回到自己的小蝸居，在意識投降于混沌之前的最后一個念頭。

    然后神轉(zhuǎn)折將他拽離周公懷抱，傅元嘉要主動送上門來——唔，不大對勁的說法莫名地切合實際。

    韋樂生坐在床上想了半天，還是沒能參悟透傅元嘉這回是為什么而來。

    就是來看看自己？

    得了吧，都又頹又胖成這副德性了，還能有什么看頭。

    自我厭惡中，韋樂生起了身，忍受著沉重的腦袋，走進(jìn)剛好轉(zhuǎn)身的衛(wèi)生間，草草洗漱。

    他估摸著傅元嘉應(yīng)該是下班之后才會過來，自個的地方名副其實“鴿子籠”，兩個大男人一塞進(jìn)來估計呼吸都艱難，干脆等人來了，就直奔巷子口的燒烤小店吧。

    酒是一定不能喝了。

    胡思亂想著，他到底還是把單身狗窩給大致打掃了一遍，出門吃了點東西，回來洗個澡，看了部喪尸電影，隨后便在網(wǎng)上查找起沙發(fā)套來。

    太陽已經(jīng)開始西斜的時分，韋樂生的情緒也跟著不安分起來。

    傅元嘉什么時候出現(xiàn)呢？

    還有多久才出現(xiàn)？

    他不習(xí)慣這么被動，可是此情此景，好像也主動不起來，難道要率先打電話過去嗎？

    兩人只不過是老板與保安的關(guān)系，大概還無法歸作朋友吧，就算傅元嘉爽了約，似乎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議的事情。

    韋樂生直等到晚上八點多鐘，沙發(fā)套找完了，又看了半部喪尸電影，還是沒有接到傅元嘉的任何消息。

    難道有什么工作上的急事？

    雖然跟傅元嘉真正的接觸只有昨夜那么一點時間，但是元應(yīng)所描畫出的哥哥卻是個非?？煽康娜?，這回又是傅元嘉主動邀約，拖到此時還沒有半點音信，情理不大相合。

    稍作考慮，韋樂生還是嘗試撥打了傅元嘉的手機(jī)，他控制不好心跳，但語言卻已經(jīng)組織好了，就說不知傅元嘉回家沒有，擔(dān)心“溜溜”糧草不足。

    然而像是某種報復(fù)，第一通電話無人接聽，響到了盡頭；

    韋樂生不由皺眉，現(xiàn)在的時間已經(jīng)是九點過一刻了，他把手機(jī)捏在掌心，決定靜候五分鐘，再次打過去。

    讓他松了口氣的是，傅元嘉竟然先行撥打了過來，韋樂生壓著欣喜，正要開口解釋，傅元嘉先出了聲：“你能到西城酒店負(fù)一層的地下停車場嗎？我在D區(qū)32……”

    “好。我馬上過去，大約需要二十分鐘，能堅持嗎？”韋樂生心頭驟然一緊，上個職業(yè)的敏感性猶存，他瞬間聽出了傅元嘉的情況不大對勁，邊說話的同時，已經(jīng)打開了門。

    “嗯。開不了車?！备翟蜗袷切α艘宦?，“等你?！?/br>
    韋樂生快步走著，又說：“你別掛電話。”

    傅元嘉又輕輕“嗯”了聲，氣力仿佛更加續(xù)不上，“我沒事，你，你別急……”

    隨后電話里便沒有了聲音，韋樂生已經(jīng)走到了巷子口，心急火燎地等了幾分鐘等到　一輛出租車，催促著司機(jī)盡快地趕到西城酒店。

    西城酒店是本城老牌的五星級酒店之一，韋樂生的工作和生活與這里毫無交集，他下了車來，無暇旁視，直奔地下停車場，拿著已經(jīng)發(fā)燙的手機(jī)連連呼喊著傅元嘉的名字。

    D區(qū)距離入口有兩三百米，韋樂生分辨出大致方向，一路小跑，在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母魃囎又虚_始對號入座，幸不多時，他看到了傅元嘉那輛沒有什么特色的國產(chǎn)車，一拉車門，果然鎖著。

    他即刻轉(zhuǎn)到車頭，朝里張望，傅元嘉雙目緊閉著坐在駕駛位上，韋樂生一陣急敲車窗，終于是把人給吵醒了。

    傅元嘉的嘴唇動了動，手臂微抬，韋樂生一步跨到駕座邊，打開車門，探進(jìn)身去，急切地問道：“你怎么樣了？”

    從外表上看，傅元嘉并沒有什么異樣，只是一副困頓疲累，無力得連睜眼都艱難的樣子，韋樂生的腦子里乍然劈過一道閃電：“你被下藥了？誰？”

    傅元嘉動了動身子，對韋樂生苦笑：“你先幫我挪到副駕座……樂生，你會開車嗎？”

    “會?！表f樂生攙住傅元嘉，試圖把他從車子里弄出來，但是傅元嘉的力氣顯然喪失了八成以上，再怎么盡力配合，一下車仍然因為兩腿使不上勁，身子登時傾斜，韋樂生盡管渾圓了不少，但是敏捷猶存，猛地使上了全部力氣，這才沒讓兩人齊齊遭殃。

    隔著衣物，猶能感受到傅元嘉身上不大正常的體溫。

    韋樂生油然生出一股怒意，以及寒徹心底的冷意，毫無疑問傅元嘉這突如其來的失能狀態(tài)是因為藥物……或許更可能是毒品的關(guān)系。

    傅元嘉會如此這般出現(xiàn)在停車場，大概率是從那個陰暗隱秘的“尋歡作樂”場所倉促離去，他費勁地將傅元嘉挪上副駕，轉(zhuǎn)頭看那人茫然失神的模樣，猛吸了口氣，說：“先上醫(yī)院吧?！?/br>
    “不用，”傅元嘉的聲音又輕又飄，“不是你想的?！?/br>
    “你知道我想什么？”韋樂生莫名又來了氣，直截了當(dāng)?shù)丶又卣Z氣。

    傅元嘉咽了口唾沫，他的表情并不太難受，只是眉宇眼神中，平日的銳利強(qiáng)勢蕩然無存。

    “知道。我弟弟也是警察啊。”他轉(zhuǎn)動眼珠，嘴角帶上了一絲笑意，“真的不是?！?/br>
    韋樂生被這話生生哽了一下。

    是啊，元應(yīng)也是警察，陽光開朗的大男孩，勇敢正派的小警察……

    “回家吧，貓不知道餓著沒?！备翟屋p聲。

    如夢初醒一般，韋樂生輕踩下油門。

    第一個十字路口恰逢紅燈，掃過傅元嘉似小憩的樣子，到底是忍耐不住，開口說：“等你反應(yīng)過了，能告訴我發(fā)生了什么嗎？我不是不信……但……但是……”

    他支吾起來，敷衍不下去，有什么好辯解的呢，他就是沒法盲目地相信。

    盡管傅元嘉的精神不佳，但是當(dāng)然是能懂其言外之意，他閉著眼，從喉間深處又發(fā)出了幾聲低沉的笑，韋樂生聽得竟是耳根子一熱，囁嚅著爭辯：“你身上沒酒味，這樣子也不是喝了酒。真的不用上醫(yī)院嗎？給你……讓你變成這樣的人，是你的熟人？不好破壞關(guān)系？”

    沉默了好一會兒，韋樂生甚至于以為傅元嘉已經(jīng)睡著了，不想?yún)s在四五分鐘后，聽到一聲嘆息，他的心也跟著一悸——

    “你很厲害，樂生?！?/br>
    “……我猜對了？你真的知道自己的情況？”

    傅元嘉卻不再回答，只是說：“等到了再叫我起來?！?/br>
    然而等韋樂生把車停在傅元嘉家門口，低聲叫了幾聲，卻沒能喚起傅元嘉，他頓時緊張，不顧禮儀地伸手用力推了推現(xiàn)任老板。

    “……貓”傅元嘉皺著眉，動了動嘴唇，“溜溜……會不會餓著了，你快去看看。”

    韋樂生寬心的同時，又好氣又好笑，這口氣簡直就像是在托孤，“放心，小貓吃不多的，餓不死……倒是你，還能動嗎？”

    傅元嘉緩緩地抬起胳膊，擋住了臉：“鑰匙在中間置物格?！?/br>
    “……好吧。”韋樂生拿這執(zhí)拗的男人沒招，只好先下了車，“我馬上回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