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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悠篇(二十八)

    洛悠體質(zhì)特殊,按太醫(yī)的話來說本應(yīng)是極不易受孕的,孕期將近兩月脈象仍舊虛浮,甚至上一次洛悠受傷問診時,根本就沒瞧出喜脈來。

    此番堪稱奇事,蘇太醫(yī)更是為此大受刺激,行醫(yī)一生還未曾出過如此差錯,聽新月說他當(dāng)場便下跪朝李瀟妏磕了三個響頭,高呼“枉為人醫(yī)”。

    李瀟妏也無意為難這位德行兼?zhèn)涞睦先思遥跏穷^疼地將他勸離了。

    洛悠與李瀟妏話聊許久,將一些未曾說的苦和未流干的淚一并發(fā)xiele,李瀟妏心疼得不知該如何是好,恍恍惚惚也陪她哭了一場。

    晚飯后洛悠就早早睡下,只是一直也不曾睡踏實,天還未亮就醒轉(zhuǎn)過來,新月一直候在一旁,連忙過來將她扶起,“公主,可是哪里難受了?”

    洛悠搖頭,“有些睡乏了,起來醒醒神。阿姐回去了?”

    “在隔壁廂房睡著呢,本說是要寸步不離地看著你,我好說歹說才勸去睡了?!?/br>
    新月邊說著邊給她披上革絨小衣,又在她身后墊了軟枕,讓她能舒服地靠坐著。

    “我這一遭,當(dāng)真是牽連甚廣,所有人都在跟著我受苦。”洛悠又情不自禁地?fù)嵘闲「?,這是她珍愛的孩子,她曾經(jīng)那么期待他的到來。

    “公主這是什么話!”新月難得沖她虎氣臉色來,不同于尋常的說笑伴趣,年方青澀的小丫頭滿臉責(zé)備,“公主再要說這些叫人氣悶的話,新月可就生氣了!”

    洛悠被她岔了神兒,心里那股子愁緒散去些許,失笑著擰住新月的耳朵拽了拽,“你這小刁奴,膽子大了都敢訓(xùn)斥你主子了?”

    新月聞言立馬氣勢弱了下來,嬉笑兩聲哄道:“我的好公主,你可千萬別讓糊涂心思傷了身體,如今你還懷著身子,更要謹(jǐn)慎小心才是?!?/br>
    她跪坐在床邊,雙手捧著洛悠柔荑,聲音輕緩:“若是太子妃娘娘在這,定要說道你了。”

    “左不過就是個男人,天底下俊俏兒郎數(shù)不勝數(shù),誰稀罕他了!再者咱孩子能自己生自己養(yǎng),要這些臭男人有何用!”她學(xué)著李瀟妏的樣子,語態(tài)動作惟妙惟肖的,洛悠忍俊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見她笑了,新月才收了勢正色道:“在新月心里,公主就是天底下頂好的,不管公主做什么新月都跟著您,相信皇上、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也是一樣的,您是眾星捧月的珍寶,不該為這些事情所負(fù)累?!?/br>
    “......”

    洛悠心神顫動,將新月拉坐上來,輕輕抱住了她。

    有親人如斯,她何其有幸。

    當(dāng)朝皇帝下旨賜的婚,這和離時也需得一道旨意才行。

    只是洛悠有自己的思量,她如果用這幅憔悴模樣去求父皇下旨,明眼人都能瞧出來她在鳳府過得不好,這定會為鳳曜惹來災(zāi)禍,說她癡兒也罷,事到如今她依舊想保他全身而退。

    這場由她而始的鬧劇,后果也應(yīng)由她自己承擔(dān)。

    好在她身子特殊,沒有什么嚴(yán)重的孕吐癥狀,將養(yǎng)些時日,面上看不出端倪了,再進(jìn)宮尋個借口找父皇請旨。

    屆時鳳府壽宴已辦,她再與鳳曜一刀兩斷,他便可順?biāo)浦蹖帊瓜⑦M(jìn)府中,而她尋處偏院悄悄將孩子生下,之后母子二人游山玩水,瀟灑快活去。

    瞧,皆大歡喜。

    或許是真正狠下心來做了決定,洛悠一下子松快了許多,也不再苦著個小臉,開始積極地給未出世的孩兒籌備物件,李瀟妏見了連連稱好,讓她找著事情做,就沒空想那些愁心事了。

    這日,洛悠給孩子挑選做衣布料時沒瞧見入眼的,便想自己去長街走一趟,連日來她被李瀟妏守著足不出戶養(yǎng)身子,早就有些待不住了,趁著李瀟妏回宮,她吩咐了府里下人,若是太子妃來了便替她擋上一擋,而后拉上新月出門去了。

    沒逛一會兒,洛悠就發(fā)現(xiàn)長街上人比以往多了不少,來來往往都是些帶著行李牽著馬的,路過幾個攤販后。洛悠便知道了個大概。

    她這才想起來,明日便是鳳曜叔父的壽宴了,寧老爺子年輕時押鏢走南闖北,結(jié)識的人物不知凡幾,這次在皇城過壽,鳳曜給足了他排場,光是酒席便備了百桌,甚至放出話來,來者皆客,凡是來參宴的一應(yīng)行頭皆有鳳府料理。

    攤販們做著生意嘮著嗑,話里話外都在感嘆這鳳家財大氣粗,還說之前見寧老爺子那孫小姐去彩鳶閣定了近萬兩的上好錦緞,約摸著是置辦壽宴禮服,惹得不少達(dá)官貴族小姐們眼饞呢。

    洛悠面不改色往前走,新月罵罵咧咧跟在她身側(cè):“這個彩鳶閣的掌柜也忒不是東西,怪不得近幾日送來的布匹都瞧著不順眼,原來是好的都去給那寧小姐了!上回瞧見我還說把店里最好的都拿出來了呢,真是豈有此理!我要去找他說道說道!”新月越罵越氣,悶頭就要去找人理論,洛悠連忙拉住她,輕輕在她腦袋上拍了一下。

    “冒冒失失的?!甭逵婆滤譀_動,索性牽了她的手,白紗斗笠將她精致姣好的面容遮蓋住,只微風(fēng)浮動間能窺見一抹嫣紅櫻唇。

    “這有何奇怪,彩鳶閣本就是鳳家的鋪子,他們不過是聽主子差遣罷了?!?/br>
    “可公主您不也是他們主......”新月猛地住了嘴,這下方才反應(yīng)過來,鳳曜才是他們當(dāng)家的,他若是發(fā)了話,這料子究竟給誰,可不得是聽他的嘛。

    “公主......”新月自知說錯話,還變相戳了一回主子的心窩子。

    洛悠沒與她計較,但也不愿再提這茬,“皇城的料子店那么多,這家不行,換一家便是?!?/br>
    二人走走停停,洛悠體力不勝從前,不宜在外久留,定了兩家店的布料和一些小物什便打算回府。

    不成巧,剛出店門便瞧見鳳府的馬車從長街那頭過來,洛悠略一猶豫,拉著新月尋了暗巷躲藏,馬蹄聲噠噠而過,紫木雙轅車沉重又肅穆,洛悠曾在那上面抱怨鳳曜這車又丑又笨重,她還坐在男人腿上揚言道要把鳳府所有這樣的馬車都換掉,當(dāng)時鳳曜答了什么?洛悠思索片刻,他那時只笑了笑,沒有反駁,卻也略帶敷衍。

    仔細(xì)想來,一切都是有跡可循的。

    新月在她耳邊抱怨為何要躲,洛悠卻看著那車出了神,風(fēng)拂簾動,露出了鳳曜清雋的側(cè)臉,洛悠惶然偏開了頭。

    馬車漸漸遠(yuǎn)去,洛悠整個人失了魂似的,新月?lián)鷳n地扶著她的手。

    “公主殿下?!睉{空冒出個男子聲音來,二人回身,見身后不知何時站了個小廝打扮的青年,新月一瞧見他臉便下意識瑟縮了一下。

    是那晚將她拖進(jìn)柴房鎖住的男人。

    “大當(dāng)家有請,請隨小的走一趟吧。”他躬身行了個禮道。

    “他要見我為何不自己來尋,你既已出現(xiàn)在這,想必他剛剛也瞧見我了?!甭逵频?,她也認(rèn)出了這個青年,是鳳曜親近的隨從,不知為何這人身上總有種肅殺之氣,令她很不適。

    “這......”他頓了頓,“小的只是奉命辦事,主子的心思豈是我們這些下人好揣測的,還請公主不要為難小的。”

    “公主......”新月悄聲拉了拉洛悠的衣袖,沖她搖頭。

    洛悠仔細(xì)打量了那小廝片刻,那人陪著笑,倒也不躲不避任她瞧,洛悠心中千回百轉(zhuǎn),最終還是決定去見一見鳳曜。

    他既然主動找她,想必是已經(jīng)有了決斷,二人趁此機會把話說開,之后的事就也好辦了。

    小廝給她們指了馬車離開的方向,恭敬地讓她們二人先行。

    還未走出暗巷,洛悠不知怎的背后一陣發(fā)涼,她下意識喚了一聲新月,話音未落便覺后頸劇痛,昏迷之前,眼前模糊瞧見新月軟倒在地的身體。

    入夜風(fēng)疾,鳳曜筆尖將落,被那風(fēng)聲擾得一頓,擱筆起身,將窗戶關(guān)上了。

    晚夜無星,天空黑沉一片,又如此厲然狂風(fēng),明日恐有雨水。

    鳳曜心中念著壽宴,雖早就定了應(yīng)急之法,但總覺仍有遺漏。

    他沉聲喚了一聲,“阿翔。”

    過了片刻外面才傳來略顯匆忙的應(yīng)答,被喚作阿翔的青年快步走進(jìn)來,彎腰行禮,“大當(dāng)家有何吩咐?!?/br>
    “上次讓你準(zhǔn)備的雨棚雨具可備齊了?”

    “回大當(dāng)家的話,都備齊了,整個皇城的傘幾乎都叫我給買來了,明天還會吩咐廚房提前備著些姜湯,也在各院里都添了人手,以備不時之需?!?/br>
    “嗯?!兵P曜應(yīng)了一聲,他一時無話,阿翔便也沒敢有動作,他維持著拱手行禮的姿勢,察覺到一道冰冷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頰邊不自覺滑下冷汗。

    “你近日好似比我還忙?!兵P曜語氣淡淡聽不出喜怒,阿翔心中一沉,把那兩個女人運出去時出了點岔子,他本應(yīng)該夜深之前就能回到府中。

    “小的惶恐,幸得大當(dāng)家的賞識讓小的跟隨您做些打雜活計,小的一直心懷感恩,只是近日壽宴籌備事務(wù)繁忙,又要顧著公主府那頭......實是有些分身乏術(shù)......”

    “哦?”鳳曜不動聲色地掃過他沾了泥水的靴子,“這么看來,倒是我太苛責(zé)你了?!?/br>
    青年當(dāng)即“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小的不敢!”

    他砰砰磕了兩個響頭,心知此番不能輕易躲過,情急之下閉眼咬牙道:“請大當(dāng)家恕罪!其實只因小的結(jié)識了一個女子......這才為了私情誤了正事,小的保證以后再不會了!”

    長久的寂靜下,仿佛有一把刀懸在阿翔腦袋上空,他喉間劇烈滾動,慌不則已。

    只聽一聲輕嘆,“阿翔,你跟著我多久了?”

    阿翔渾身冷汗津津,說話都有些哆嗦,“回......回大當(dāng)家,四年了?!?/br>
    “四年......”鳳曜隨意拿起桌上的狼毫筆把玩了一番,眸色深沉,而后他看向跪趴在地上的身影,冷冷道:“下去吧?!?/br>
    瞬間大股空氣灌入肺腑,阿翔仿佛死過一遭,無聲地磕了頭之后退下了。

    沒過多時,管家福伯悄無聲息地走了進(jìn)來。

    鳳曜俊顏微沉,冷聲道:“去查一查。”

    “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