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懷安，宋憲寧睜開眼睛的時候，把這個名字在心里默念了三遍，從牙齒喉嚨，再到心房。和消化食物一樣，循序漸進地咽了下去，大腦比心更快一步知道了答案。

    他是顧封的假堂哥，但不妨礙有個真的。太子的惡趣味草蛇灰線，表層的欲望后面，時時刻刻擠滿了惡意。

    他現(xiàn)在算棄子嗎？宋憲寧有些冷，徒勞地瑟縮了一下，卻被身后柔軟的枕頭抵住。

    是綁架犯的男人坐得遠遠的，在方正的床尾，西褲撐得筆直，沒有褶皺，左手的腕表滑下來，停在手背上。

    望向他的目光像是在打量一塊沒有價值的表，一塊內(nèi)里腐爛的蘋果，量尺一樣刻度分明。宋憲寧輕而易舉地從里面讀出了輕蔑，鄙夷，嫌惡。

    “你是顧封養(yǎng)的？”他略微抬頭，身體前傾半分，額發(fā)整齊地向后梳著，露出兩分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兇狠。

    “見過一個穿白裙的omega嗎，看上去年紀很小，背影和你差不多?！闭f到這，男人突然停了下來，眉毛擰起，像是想到了什么惡心的事情。手指攥著床單，布料繃成一道道溝壑叢生的硬槽，憤怒不受控制地xiele出來。

    宋憲寧沒說話，他既不搖頭也不點頭，安靜地蜷在床上，只有背后的手握得死死的，指甲掐進rou里。

    幾個小時前，顧封抱著他，在沙發(fā)上，白裙子堆下來。他弓起腰背，前膀低下去，像只最漂亮的蟾蜍，玉做的，連細小的疙瘩都看得見。姿勢謙恭溫順，可以做地攤上所有色情雜志的omega主角。

    顧封叫他哥哥，一聲高過一聲，而他像個劣質(zhì)的模特一般，用朦朧不清的背影欺騙門外的寫生者。

    “說話！難不成你不僅是個瘸子，還是個啞巴嗎？”才三句問話，蘇淮南的耐心便用盡了，手指扣上了修長雪白的頸脖。他對季懷安的不滿早就牽連到顧封身上，更何況宋憲寧只不過是個不登門楣的情人。

    “您想讓我說些什么呢？”宋憲寧熟練地勾起唇角，眉眼含笑。

    “我不過是個被利用來欺騙您的工具，一個漂亮的殘廢而已……怎么會知道這些事情。”

    宋憲寧用字句將自己撕碎了，一邊回答，一邊分神。他想起有一次浴室的水管裂了，水漫過他的腳背，爬滿了氣泡，但他毫無知覺。褲腳濕透了，黏在小腿上，但從憲華姐到憲啟，管家到女傭，沒有一個人提醒他。他們一起吃了飯，在院子里散步，在書房議事……

    快要休息的時候，他才遲緩地發(fā)現(xiàn)自己又弄臟了腳，拉起褲邊的時候，還能看見不知哪里磕碰的烏青。

    從失去雙腿開始，褲子破了一條又一條。

    黑色的布料比他更會叫囂痛聲，更了解遮蓋之下，羞恥崩潰的假象。不是第一次了，可以無數(shù)次撕裂的肌腱，色紅質(zhì)軟的傷口，這也不會是最后一次。他拼了命保全的最后一點尊嚴，不過是家人心照不宣的憐憫，一句薄薄的話就能抹殺。

    “我不相信，我聽說過你，能讓顧封養(yǎng)在身邊的，沒有善類?！碧K淮南鷹隼一樣，盯著獵物的臉，言辭鑿鑿。

    “那你想讓我怎樣做？”宋憲寧斂了假笑，薄唇里吐出一句反問，冷得很。

    “告訴你知道的全部，以及顧封為什么要來這里。”

    “如果我拒絕或者撒謊呢？”宋憲寧問。

    “你知道顧封只是利用你，現(xiàn)在落到我手上也有他的功勞，別犯蠢?！边@不是威脅，蘇淮南犯不上威逼利誘，他是真的敢殺了這個omega。

    “……好，我都告訴你?！背聊艘粫?，宋憲寧垂下了眼。

    顧封算計別人的天賦是與生俱來的，他找來季懷安，按照他的說辭，把消息散了出去：程黎英被人殺了，胸前倒放著血棱抹花的塔羅牌，死在了顧封的房間里。

    很快，那些盯著顧封的人都知道了，包括贏走了顧封手里東西的，和失敗的。接著，第二個死者出現(xiàn)了，身旁留下了一張逆位的倒吊者，就連死法都和程黎英如出一轍。消息傳得迅速，像是有人故意為之，顧封和季懷安因為調(diào)查散布來源慢了一步，落在眾人后面，到兇案現(xiàn)場的時候，尸體已經(jīng)被抬走了，只有血跡殘留在地毯上。

    富麗堂皇的房間里，擺滿了拍賣會上得來的珍奇古玩，不要錢似的堆在地上。顧封很平靜，季懷安卻毛骨悚然。

    “喂，顧封……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個房間住的人……”他咽了咽口水，壓低聲音?！安皇琴€場上，贏走你箱子的那個黑道老大嗎？怎么就死了……”季懷安身上的白裙還沒換，在命案現(xiàn)場像只艷麗的男鬼。

    “你說的很正確?！?/br>
    交談間，顧封走到一只黑色的皮箱旁，蹲下身，用手輕輕拎了起來，窄的一側(cè)露出了4位數(shù)的密碼鎖。

    “是你的那個箱子？”季懷安也跟著靠近。

    “不是的，雖然做得很像，但很可惜，并不是。而且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個箱子的鎖有記憶功能，如果我剛剛試著打開它，那殺了人，并且拿走我東西的那位就會知道密碼了?！?/br>
    顧封放下箱子，站了起身，抱著手臂和季懷安面對面站著，突然問道。

    “你知道警察怎樣判斷連續(xù)殺人案件嗎？”

    季淮安搖搖頭。

    “重點只有一個，那就是“固定”，在連環(huán)案件中，兇手目的明確，殺人動機、殺人模式以及殺害對象都不會輕易改變。但正因為如此，一但具有代表性的線索出現(xiàn)了，那么接下來，只要遵從這個規(guī)則，誰都可以從模仿，并且輕易洗清嫌疑，只要他有一次不在場證明。”

    他語氣輕飄飄的，含著笑意，指尖翻出魔術(shù)師的卡牌，在季懷安面前晃了晃。

    “我既提供了戰(zhàn)利品，又提供了安全無虞的手段，你覺得他們會不會心動？”

    會，當然會心動，而且已經(jīng)有人按捺不住，悄然行動了。季懷安的背脊一陣發(fā)冷，他完全明白過來了，顧封是在養(yǎng)蠱，把所有的蟲都放進同一個盅里，讓它們在欲望的驅(qū)使下，互相殘殺，至死方休。

    兵不血刃，顧封是個玩弄人心的魔鬼。季懷安開始慶幸自己一早選對了陣營，和顧封作對，過于可怕了。

    “這樣一來，就算是宋憲寧，也應(yīng)該沒有辦法再改變結(jié)局了……”顧封一腳踢在箱子上，瞇起眼，不動聲色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