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夜帶朕去清洗了一番，期間他的手不斷亂摸，朕敢怒不敢言。

    因為沈清夜動作緩慢，朕這次吃飯也晚了。疼痛逐漸在身體里蔓延，像針扎一樣。

    宮人已經(jīng)離開了，走時把一切都打掃得干干凈凈。連屋子里的血跡都擦干了。

    朕被抱到桌子旁邊時已經(jīng)疼的沒有多少意識，只能任由沈清夜喂飯。他像是得到了心愛的玩具，一勺一勺喂得樂此不疲。在朕表示吃飽了之后，又把朕放到床上。

    “小漓乖，好好休息?！?/br>
    沈清夜得這句話把朕昏沉的意識帶回從前。在夢里朕依舊是那個被遺忘的小皇子。

    母妃不過是一介布衣，能被先帝帶回宮冊封為麗妃，完全靠著她的美貌。當年的先帝對她極盡寵愛，她出生的地方有條漓河，這便是朕名字的由來。

    可惜君恩浩蕩不長久，在新的美人進宮后，沒有母族撐腰的她就像是破敗的落葉，被掃帚攏進角落里。

    麗妃她是一個胸無半點墨的女子，每日都盼著能復寵，等來的結果卻是被打入最為偏遠的晨曦宮。她心上出了問題，滿腔怨憤盡數(shù)撒在朕的身上，最初在清醒時，她會抱著朕道歉，后來她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

    于是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朕背著偷偷收拾的小包袱準備逃離。當時的朕太小，只知道這處冷宮是地獄，殊不知宮墻外的人間更加水深火熱。

    一個小孩獨自走在街上，衣服雖然破舊，但是料子卻明顯是上等好貨。結果可想而知，朕被搶了。

    朕從小就慘，所以這只能算是微不足道的一件禍事。就在朕要被人販子抓走時，遇見了偷溜出來玩的沈清晝和沈清夜。

    沈清晝比現(xiàn)在要溫柔的多，清冷雋雅，雖然看著沉默寡言但是朕能感覺到他的善意。沈清夜更不用說了，他不管內里多么腹黑，面上永遠是笑眼彎彎，粉雕玉琢的模樣非常討喜。

    “你們是小神仙嗎？”

    這是朕說的第一句話，逗得沈清晝也笑起來。

    “對呀?！鄙蚯逡狗銎鹛稍诘厣系碾??！澳憬惺裁矗俊?/br>
    “小漓。”朕雖然傻，但是皇子的名字不可亂取的道理還是懂的。

    朕剛站定，就感覺腳腕鉆心的疼。

    沈清晝見了，不顧朕一身灰塵蹲下背起朕?！澳慵胰四?？我們送你回去?！?/br>
    朕是不可能再回那個冷宮的。

    “死……死了。”朕說出這話時心虛地厲害，一個是皇帝一個是妃嬪，朕說出這話來怕是要被砍頭。

    沈清晝與沈清夜對視一眼。

    “前幾天皇帝被丞相慫恿著又抄了幾家，你看他的穿著，說不定是那幾個的子孫?！?/br>
    沈清夜倒是替朕做了個完美的解釋。

    “那把他送哪兒？”

    沈清夜犯難了，如果朕是被貶為奴的犯人，那么他們窩藏罪犯怕是會被牽連。

    朕趴在沈清晝背上，聽不懂他們的話，但是聽懂了他們沒有辦法收留朕。沒想到朕拼命跑出來的結局就是流亡街頭或者被販賣為奴，唉，有夠倒霉。想著朕不自覺收緊了圈在沈清晝脖子上的手。

    “我記得咱們在城外有個小莊子，先把他放在那里邊，最起碼治好他的腿傷?！?/br>
    沈清晝畢竟年長一些，他感覺到朕在害怕，于心不忍。沈清夜聽到這個辦法眼睛都亮了。

    “哥，還是你聰明?！?/br>
    就這樣朕變成了一個小包袱被沈清晝背到了城外的小房子里。

    沈清夜拿出藥替朕處理腿傷的傷口，一掀開衣服，大大小小的傷疤便顯露出來，有的是朕爬墻被劃傷的，有的是被打的。而腳腕腫的像個發(fā)面饅頭。沈清晝與沈清夜愣怔了一瞬，他們根本想不到朕會有這么多傷。

    等處理完嚴重一點的傷，太陽已經(jīng)開始西沉。

    “小漓乖，好好休息?！泵鎸﹄捱@個慘兮兮的小孩沈清晝的語氣變得柔和了些。

    沈清夜出門后不忘揮揮手：“你在這里乖乖待著哦，我們明天就來看你?！?/br>
    沈老將軍一向家規(guī)嚴明，他們兩個必須得趕著宵禁回去。

    那天晚上，在略顯破舊的小床上朕頭一次睡得那么香甜。沒有母妃的哭喊，沒有四竄的老鼠，只有草藥的清香和夢里的兩個如玉的小神仙。

    第二天來時他們兩個帶來一堆好吃的，朕長這么大沒吃過這些新鮮東西。

    后來的時間里他們經(jīng)常偷偷過來，沈清夜性子活潑多半帶著朕到處游玩，沈清晝像個嚴厲的兄長每日催著我們學一些詩書或武功招式。

    那段時光可真美好，短短一個月就好像是過了一輩子。

    沈清夜與沈清晝來的時間越來越長，偶爾在沈老將軍不在的晚上，他們就睡在小莊子里。

    屋頂上，朕被攬在沈清夜懷里，一個又一個地數(shù)著星星。

    “你看那個是牛郎星，那個是織女星?！?/br>
    “牛郎織女？”

    “對啊，一會兒睡覺前給你講這個故事好不好。”

    “好啊。”這樣的日子太過美好，朕感覺自己再也不是那個任人欺凌的小皇子了。

    “沈清晝你干嘛呢？”沈清夜摟著朕忽然又大聲吼了一句，差點把朕的魂嚇出來。

    沈清夜感覺到朕抖了一下，抬手輕輕摸了摸朕的腦袋以示安慰。

    沈清晝站在屋檐邊像是在思考什么?！案赣H自從那次被叫到宮里，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兩天沒回來了?！?/br>
    沈老將軍被先帝召見后便開始偷偷摸摸地在做些什么，這件事沈清夜沒有多想，可是沈清晝卻記掛在心上。

    “他說不定又在偷偷招兵買馬，高興著呢?；貋砀陕铩！?/br>
    沈清晝立馬回頭，眼中含著nongnong的警告，把朕和沈清夜都嚇得哆嗦了一下。

    “禍從口出，你再這么口無遮攔我們這一家遲早被你害死。”

    說完沈清晝猶不放心，跳下去想看看是不是隔墻有耳。

    “嘁?！鄙蚯逡雇峦律囝^毫不在乎。

    “走，小漓，咱們去睡覺，不管這個疑心鬼。”

    朕對于招兵買馬這四個字沒有任何反應，滿心只想著沈清夜一會兒要講故事。

    結果沈清夜睡得太快，故事講到一半他就睡著了。

    第二天剛蒙蒙亮，朕被哀慟的哭喊聲吵醒。

    “外邊怎么了？”朕從沈清夜懷里鉆出來。

    沈清夜把朕好奇的腦袋又按回去。

    “賦稅太重，破產(chǎn)了，只能賣兒女抵債?！?/br>
    沈清晝從一旁回答了朕的疑問。這幾天來我們三個是睡在一起的。小莊子里只有這個屋子被收拾出來，我們又是小孩倒也不嫌擠。

    “什么叫賦稅太重？”

    “問皇帝唄。小孩兒一個，睡覺?！鄙蚯逡挂矝]法解釋這這件事，干脆止住朕的話頭。

    沈清晝看時辰差不多，就要起來晨練。朕跟沈清夜喜歡賴床，躺在床上裝聽不到沈清晝的催促。

    “你們兩個最多再睡一刻鐘。然后起來晨練、背書，聽到了嗎？”

    沈清夜與朕不回應，沈清晝無奈地嘆了口氣。等他走后，我們兩個才相視一笑。

    沈清夜悄悄道：“今天帶你去買糖葫蘆?！?/br>
    “我還想要桂花糕?！?/br>
    他笑著點點朕的鼻尖：“小饞嘴?！?/br>
    朕又想起早上的哭喊聲。

    “外邊的那戶人家會怎么樣啊？他們是不是吃不到糖葫蘆？”

    “他們還活著就不錯了。”

    朕想起自己的遭遇，又想起街上的那些乞丐，由衷得感嘆到：“這個皇帝真壞?！?/br>
    沈清夜爬起來看到沈清晝還在外邊耍劍，又低下頭悄悄道：“對啊，但是如果我爹當上皇帝肯定不會這樣?！?/br>
    “為什么你爹會當皇帝。”朕雖然是個皇子，但是一沒上過學，二沒接受過忠君愛國思想的教育，所以聽到沈清夜說要推翻先帝統(tǒng)治，心里完全沒有概念。

    “額……”

    給一個小孩解釋謀反這事似乎有些困難。

    “你不用管這個，反正到時候我就是皇子了，我再讓爹把你收作義子，你就是我的弟弟。咱們想吃什么就買什么?！?/br>
    朕發(fā)誓，朕曾經(jīng)真的對這件事抱有過期待。如果不是沈老將軍突然出現(xiàn)把朕帶走。朕都沒有來得及再見他們兩個一面。

    一切都結束了，朕的小神仙沒了，朕的哥哥沒了，朕的人生也沒了。

    朕曾經(jīng)那么開心，沈清晝與沈清夜曾經(jīng)那么兄友弟恭。唉，短短幾年變化卻那么大。也對，我們原本就是生活在對立面的人。有朝一日他們會推翻朕所在的王朝，殺光朕的血親。

    人生如戲，何其荒誕。朕有心作詩一首以表達心中的憤懣，可惜沈清晝教的東西完全不夠寫詩的程度。朕又一次清晰的認知到自己跟母妃一樣是個草包。

    回到宮里，先帝都沒露一面。說實話他就算出來，朕估計也認不出來。畢竟上次見他的時候朕還太小。

    逃跑一個多月，朕又回到晨曦宮，可惜了朕收拾的那個小包袱，省吃儉用那么久，全給別人了。

    一進門便看到了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母妃。真可笑，當麗妃發(fā)現(xiàn)朕不見后，并不是提心吊膽，而是覺得自己找到了重新見先帝的機會。

    當然，她失望了。

    朕的一通逃命，換來的是母妃更狠的毒打。朕當時覺得要死在晨曦宮了。

    再次見到沈清晝是在御書房門口，再次見到沈清夜是朕的登基大典。

    朕欺騙了小神仙。

    大夢一場，朕半天沒緩過神來。天上又撲簌簌地落下雪。大片大片的，遮蓋住殿外青石路上的血滴。宮院深深，朕一輩子都沒機會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