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血刃

    寅時天還未亮，你便一身素服跪拜在佛堂之中。只因今日，是父王和母妃的忌日。

    佛堂中央供奉著宣都王府的歷代先祖，最下面就是你的父王——林承佑。

    你閉眼祈福，牌位前的香爐里已堆積了層層香灰，青色的煙霧裊裊縈繞在你的周圍。

    門扉微啟，泄入一縷料峭的寒風(fēng)。只見沈堯緩步而來，在你身后不遠處停住，行禮同祭后才恭敬地說道，“郡主，均已安排妥當(dāng)。”

    你并未立即回應(yīng)，向先祖叩禮后方起身看向了沈堯。那雙柔美的眼睛分明是女兒家嬌憨的杏眼，卻無意識地露出少許冷酷的鋒芒。

    “這一次，該用周裕的血來祭奠宣都軍的英靈了?！?/br>
    這女聲分明平淡無波，卻無端透出一絲涼意。

    “屬下必當(dāng)竭盡全力，不負郡主所托?！鄙驁虮?。

    你微微頷首，“辛苦你了。”

    聽著窗外呼嘯的風(fēng)聲，你上前推開了佛堂的門扉，蓮步踏出，任由冬日的風(fēng)雪向你席卷而來。你瞇了瞇眼睛，素手從衣袖中伸出，點落片片雪花。

    沈堯在你身后輕輕關(guān)上了門，又小心翼翼地為你

    披上了大氅。

    “天氣寒涼，郡主保重身體才是?！?/br>
    你搖了搖頭，“沈堯，我不怕冷。我怕的是冰冷刺骨的噩夢，和渾濁黑暗的人心?！?/br>
    “郡主……”沈堯擔(dān)憂地望著你。

    “無妨?！辈恢氲搅耸裁?，你的唇邊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郡主，九皇子來了?！敝閮荷锨胺A報道。

    “沈堯，你下去吧?！蹦銚]退了沈堯，側(cè)身對珠兒道，“一會兒若無我的吩咐，都守在外面不許進來?！?/br>
    “是，郡主。”

    待你步入書房時，只見宇文楷長身玉立，身姿挺拔。一襲黑金暗紋錦衣，腰佩長劍，手持書卷，右邊腰帶上還掛著你贈予他的云紋玉佩，眉宇間全然是天潢貴胄的矜貴之氣。

    “嘉云jiejie?！彼剡^頭來，笑著走到了你身邊。

    “你來了?！蹦阊孕﹃剃蹋?，又親自倒了兩杯茶。

    宇文楷乖巧地由著你動作，順手把佩劍放在了榻邊。

    “這是阿楷新得的愛劍？”

    你打量了稍許，覺得有些眼熟，將茶杯遞給了他。

    “青霜劍。”他輕抿一口?！癹iejie這里的茶，真是越發(fā)醇香甘甜了?！?/br>
    你莞爾一笑，“喜歡的話一會兒走的時候帶一些便是。不過此劍竟是青霜名劍，何處得來的？”

    “穆林峰?！庇钗目行┏芭谜f道。

    “江湖四大高手之一，你贏了他？”你有些意外，“阿楷的武功竟已如此精進了?！?/br>
    宇文楷不置可否，只從胸前的衣襟內(nèi)取出一把匕首，“我知曉jiejie也喜愛銳兵利器，閑暇時便為jiejie打造了一副寒鐵匕首?！?/br>
    只見這匕首外表樸素，刀柄也并未贅刻花紋。你打開刀鞘，刀刃銀光閃閃，厚薄有度，雖無華美之氣，但有殺人飲血的利刃之風(fēng)。

    “我很喜歡，可有取名？”你拿在手里細細把玩著。

    “既是送給jiejie的，自當(dāng)由jiejie命名。”宇文楷眼神灼熱，像吃到糖的小孩子心滿意足。

    “那就叫寒犀刃吧?！蹦銣\淺一笑。

    見你收下，宇文楷眼里流出歡喜之意，“嘉云jiejie喜歡就好?！?/br>
    你微微點頭，“今日來王府可有要事？”

    一旁的銅盆里，炭火正旺，你放置于上的紫砂壺里，清水被燒得呼呼作響，更添屋內(nèi)的靜謐。

    宇文楷垂眸道，“三皇兄最近似乎有所察覺，屢屢試探，出言挑釁?！?/br>
    “宇文越……不會是他?！蹦隳妓妓鞯溃翱墒怯钗牡澃抵蟹帕讼⒔o他？”

    “嘉云jiejie說得沒錯，底下人去追查，確實有六哥的手筆?！?/br>
    “如此說來，周?；畹眠€是太久了。”你冷笑一聲道，“計劃不變，但是周裕，我要他千刀萬剮永世不得超生！”

    周裕，原是你父王手下，而后投靠六皇子宇文禎。青州一戰(zhàn)，背叛父王，致使宣都軍全軍覆滅。而后宣都王府式微，更是落井下石，欺辱打壓，如此不共戴天之仇，你誓要此人血債血償！

    你神思不屬，沉浸在過去的回憶中難以自拔。見你有些失控，宇文楷心中一顫，起身與你坐在一邊，雙手悄無聲息地摟住了你，

    “嘉云jiejie……”他有些心疼又有些滿足地抱著你。

    你稍稍回神，這才意識到自己又因過往之事，失了理智。

    “阿楷，抱歉?！?/br>
    “嘉云jiejie不必對我道歉，無論jiejie經(jīng)歷了什么，我都會陪著jiejie?！?/br>
    你有些放松地靠在他身上，低聲道，“周裕死后，朝中少不得要混亂一陣子。接替的人選，阿楷可確定了？”

    聞言，宇文楷狹長凌厲的鳳眸閃過一絲鋒芒，沉聲道，“嘉云jiejie放心便是，我已選定了伍鶴山，他不會讓jiejie失望的。”

    “伍大人……的確是個不錯的人選。”你輕聲一嘆。

    “你這段時間也很累吧？”你抬手按了按他的太陽xue，“如此可好些？”

    宇文楷順勢垂首，坐下來靠在你的肩上，你一手按著他的xue位，一手撫著他的額邊。

    “嗯，jiejie多按一會兒好不好？”

    “好?！?/br>
    “說起來，阿楷是如何將伍大人納入麾下的？”

    “安排一些適當(dāng)?shù)那珊希砺缎闹竞筒湃A，讓他以為自己在無意之中發(fā)現(xiàn)了一位值得追隨的主上?！庇钗目]眼道。

    你淺淺一笑，“看來如今已不需要我再教你什么了?！?/br>
    “不是的，嘉云jiejie……”他連忙反駁，將你抱得更緊了，整個人都埋進了你的懷里?！斑€有很多事都需要嘉云jiejie教我。”

    你輕柔地撫摸著他的脊背，斂去了眼里的神色，輕聲說道，“那阿楷還想讓我教些什么？

    “我……”宇文楷一時語塞，你輕柔的話語讓他頓時想起那些旖旎的夢境。

    jiejie巧笑倩兮攀附著他，乖巧地在他身下承歡。宇文楷突然覺得自己的喉嚨無比干澀，如同卡住了一根刺般不得言語。

    靈光一閃，宇文楷想起了近日的傳聞，突然問道，“聽說陛下近日來有意給jiejie賜婚，不知jiejie……有何打算？”

    察覺到自己的失態(tài)，宇文楷連忙放緩了語氣，只是那垂下的雙眸里，仍是藏不住的綺念。

    提起這些，宇文楷的雙眸立時變得陰沉晦暗，剛聽到消息時，他心里的殺意和戾氣幾乎忍不住地要噴涌而出，煩躁地恨不得立刻手刃了皇帝，即使那是他的父皇。

    世間萬物，皆不及她萬分之一。

    只是此刻嗅到你身上淡淡的熏香，才讓他的心感到片刻的安寧。

    “我不會嫁人的。”你斂目說道。

    這輩子的你早就已經(jīng)與姻緣無關(guān)了。況且，龍椅上的人也決不可能讓你順利成婚，他要的是你認賊作父、受盡羞辱，是讓你孤苦伶仃、半生凄慘。

    你的人生早已定格在了十五歲，往后的歲月蹉跎，不過是為仇恨而活。若有大仇得報的那天，你這一生也就結(jié)束了。

    “那jiejie可有中意的人？”宇文楷小心地問道。

    他期盼你沒有，倘若你喜歡上了別人，他一定會親手殺了那人并將其千刀萬剮。他又祈禱你有，他日日夜夜都發(fā)瘋地盼望著你喜歡他，而不僅僅是jiejie和弟弟。

    你纖長的手指按摩著他的眉心，“阿楷怎會如此問，可是有心上人了？”你輕笑道。

    “不是……”宇文楷飛快地否認又突然頓住，“我只是……”

    你心如明鏡卻并不點破，“阿楷總是要成家立業(yè)的，我并不能陪在你身邊一輩子?！蹦愎首鞲锌卣f道。

    “不要……”他突然抱緊了你，神情惶恐，就好像溺水的人要死死抓住那漂浮的木板一樣，牢牢把你扣在懷里，“我要jiejie永遠都留在我身邊。”

    你并未提醒他此時過分親密和十分逾矩的行為，而是如往常一般，像蠱惑人心的妖精一樣循循善誘道，“可是阿楷，這不合禮數(shù)……”

    “那我就把啰嗦的人全都殺了！”他語氣暴戾地打斷了你，顯然已是被你激得失去了理智。

    “別生氣……”你拍了拍他的背脊，等他安靜下來，才稍稍推開撫著他的臉說道，“只要你有足夠的權(quán)力，便無人敢置喙，明白么？”

    “嘉云jiejie……”宇文楷神情癡迷，近乎貪婪地注視著你近在咫尺的容顏。

    他的嘉云jiejie，將他從腐臭潰爛的泥潭里拉了出來，如同一束燦爛耀眼的光芒，奪去了他的全部心神。只要是她想要的，他都可以去做，哪怕是取走他的性命也沒有關(guān)系，只要她喜歡就好。

    你勾勒著他英挺的五官，柔情似水地笑了笑。

    很早之前，你就知道宇文楷喜歡你。曾經(jīng)風(fēng)華絕代名冠京城的北安郡主，怎么會看不出來一個男人愛慕的眼光。

    你一步一步設(shè)下陷阱，故意引得宇文楷越陷越深，為的就是更好地掌控他為你所用，他是你復(fù)仇路上最稱心如意的棋子，也是你手里決不會背叛的護身符。

    他心甘情愿，你得償所愿，不過是兩全其美各得其所罷了。

    “好啦，怎么還是和小孩子一樣鬧脾氣？”你嗔怪地念道。

    “嘉云jiejie，你答應(yīng)我，會一直留在我身邊好不好？”宇文楷懇求地說道。

    “好，我答應(yīng)你?！?/br>
    人世間許諾無數(shù)，如愿實現(xiàn)的卻不知有幾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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