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43. 聯(lián)系不上喬云杉。 裴豐年連著給喬云杉打了幾個電話都是關(guān)機。他想那么就第二天再打,然而第二天到了,裴豐年卻因為文琪的反復(fù)歇斯底里把聯(lián)系喬云杉這件事給徹底擱置了。 到了五月底,喬云杉儼然一個被忘記的人——父母恨不得與他斷絕關(guān)系;裴豐年自身難保早就顧不得他。只有段西元雷打不動的惦記他。 段西元告訴喬云杉六月中旬就能回國了,實際上他已經(jīng)買好六月初的飛機票,他是要打算給喬老師一個意外驚喜?!拔艺娴暮孟肽阊絾汤蠋??!倍挝髟獙淘粕既鰦?。他這些天的撒嬌越來越得寸進尺,一步一步逼近試探,而喬云杉全部都忍耐和縱容,甚至偶爾回應(yīng)給他一點愛——過不了幾天他就要斬斷和段西元的一切聯(lián)絡(luò),然后找一份遠(yuǎn)方的工作,若是能繼續(xù)做老師當(dāng)然是最好,若是不能做老師也不要緊。所以他好心留給段西元一點美好回憶,希望能讓那孩子在未來稍微懂得一點如何去愛一個人,如果他實在不懂,喬云杉想,那就太遺憾了。 院子里的大黃狗讓喬云杉想起段西元,他總說段西元是狗,奶狗狼狗瘋狗流浪狗段西元全占。但大黃狗和小黑貓比段西元好,比裴豐年也好,比所有曾緊緊抱住他說愛他的人都要好。喬云杉喂小黑吃完最后一條小魚干后被貓咪舔了手指,他忽然意識到以前那個“朋友遍天下”的喬云杉好像已經(jīng)慢慢死掉,現(xiàn)在的喬云杉與一貓一狗作伴,認(rèn)它們?yōu)楹糜?。這樣的日子多舒適。喬云杉仰頭看萬里無云的藍(lán)天。不做人見人愛的“萬人迷”、不做父母要求的完美兒子,只做自己是多暢快的、難求的一件事。 天氣漸熱,英川迎來旅游旺季。合一山居的客人日益增多,謝涵委婉提出希望喬云杉能幫他一個月,店里之前的那個小伙子的媳婦生小孩,回家照顧媳婦去了。喬云杉自然樂意,如此一來謝涵把他的房費都給免掉了。 他在客棧里幫工,給謝涵打下手,日子過得倒是充實而滿足。外界發(fā)生的任何事一概與他無關(guān),偶爾聽見住客之間吹大牛也就是笑笑,心越來越靜也越來越死。 只是有時會想念南城,那個城市的江湖氣讓喬云杉喜歡而留戀,穿城而過的長江,市里大大小小的湖泊,哪樣都叫喬云杉思念。 段西元也思念南城,主要原因是那里有他的喬老師。他在這個世界上生長二十年,第一次覺得一個城市因為一個人而可愛。 六月一日那天他和喬云杉的音頻就是兩人的最后一次聯(lián)系。他向喬云杉撒嬌,想要一個兒童節(jié)禮物,喬云杉冷冷淡淡說他幼稚無聊。段西元已經(jīng)不太會為喬老師的冷淡和嘲諷而傷心失落,他逐漸領(lǐng)會到喬老師冷淡下隱隱流出的一絲寵愛,他也越來越習(xí)慣做喬老師的乖男孩,老師喜歡他什么樣、不喜歡他什么樣終于被他摸清。段西元胸有成竹,他的喬老師即將會得到一個嶄新的討喜的段西元。他迫不及待要見到喬云杉,向喬云杉展示這個新自己。 喬云杉那天在通話結(jié)束前還是給了段西元一個小小的兒童節(jié)禮物——他微微笑著,讓段西元聽出他語氣里的笑意:“節(jié)日快樂,小朋友?!?/br> 段西元心花怒放,笑成一個小傻瓜,他央求喬云杉再說一遍,他要錄下來。喬云杉于是再一次包容退讓,重復(fù)了一遍。 第二日段西元給喬云杉發(fā)去音頻請求時很久沒人接。喬云杉過了幾小時回復(fù)他說有事在忙。第三日第四日喬云杉都沒接音頻,微信上回消息也在慢慢變少。即將到來的作業(yè)死線讓段西元沒有多余精力去思考為什么喬老師的回復(fù)越來越少。 思念著喬云杉的段西元在交過作業(yè)的第二天上午就坐上了回國的航班。 當(dāng)他拖著行李走出機場,吸入一口南城的空氣時感覺好像就等于見到了喬老師。 段西元的巨大行李箱分了一半空間裝送給喬云杉的禮物,書籍居多。他給父母以及小后媽小弟弟買的禮物都已經(jīng)寄回國。是喬云杉給他的建議,買一些禮物送給爸爸和mama,也別忘了后媽和弟弟,畢竟留學(xué)的錢多是爸爸家出的。段西元乖巧聽話,但是那些禮物都不如給喬老師的重要,甚至萬一它們在回國的途中被弄壞、丟掉都不要緊,只有給喬老師的禮物是必須親自帶在身邊確保安全的。喬老師才是他最重要的人。 他花了百來塊坐出租車到達錦悅府,又費很大勁把行李拖到喬云杉家門口,然后打開門,進入這間空屋。段西元叫了幾聲喬老師,沒有回應(yīng)。家里所有門窗都緊閉,整潔得一看就不是有人常住的樣子,桌子上已經(jīng)積了一層灰。 喬云杉上一次莫名其妙的失蹤讓段西元至今都覺得蹊蹺,這一次喬老師又來一次失蹤,事情可沒有他告訴段西元的那么簡單。于是段西元放下行李后就往裴豐年的小宿舍去了。 段西元敲了敲那扇破舊的鐵門,門打開后出現(xiàn)的是文琪的臉。裴豐年不在家,這時候臨近期末,加上家里有個隨時都可能發(fā)瘋的文琪,他倒是寧愿和同事、學(xué)生們待在一起。 文琪看見段西元的第一反應(yīng)是這個小帥哥會不會是裴豐年的小姘頭,她面上帶著不悅,問:“找誰呀?” 段西元說找裴老師。 文琪認(rèn)為自己猜中了段西元的身份,反倒對他有了些興趣,于是把段西元請進家門,擺出正宮架勢,給他倒了一杯燙茶:“老裴不在家啊。我是他的妻子,你有什么事也可以跟我講?!?/br> 本以為擺出“妻子”身份能把這小帥哥嚇嚇,卻沒想到小帥哥笑了一下,說:“那您就是喬云杉老師的姨媽了?我是喬老師以前的學(xué)生,這次來是想跟裴老師打聽打聽喬老師現(xiàn)在在哪?!倍挝髟獙ξ溺髦徽f出一半的真實目的。 文琪聽到喬云杉的名字臉立刻就拉了下來,她陰陽怪氣說難道你不知道喬云杉老師是因為私人作風(fēng)問題被約去談話然后離開學(xué)校的嗎?“他可真是個厲害人,不光光能把女人迷得失魂落魄……” 段西元微微皺了眉,他聽出來了,文琪對喬云杉的態(tài)度完全不是一個小姨對外甥的態(tài)度。她的敵意、鄙夷甚至是醋意都是明明白白流露出來的,在段西元這個陌生人面前一點也不加掩飾。 這讓段西元心里一驚,以為是喬云杉和裴豐年的背德戀情已被文琪知曉。而文琪看著段西元的表情,繼續(xù)說:“連別人家剛成年的小兒子都勾引……”文琪下定了決心毀喬云杉的名聲,在段西元面前與喬云杉劃清界限,說有這樣的外甥著實是件恥辱事。 段西元問是哪家的小兒子被勾引了,文琪瞪著段西元咬牙切齒:“關(guān)你什么事!” 顯然段西元的問題讓文琪不開心了,她開始趕客。將段西元趕到門口:“喬云杉的事以后別來問我們,我們什么都不知道,早就和他沒關(guān)系了?!?/br> 文琪所說的被勾引的“別人家的小兒子”讓段西元有一瞬間幾乎失去理智,他以為喬云杉在他留學(xué)的這期間又開始不安分,到處尋找小情人。并且這一個月來喬老師突然拒絕和他視頻、莫名其妙跑出去旅游,怎樣看來都非??梢伞V皇菃汤蠋熌锹晭Φ摹肮?jié)日快樂,小朋友”還存留在段西元耳邊,熱乎乎的連快樂歡喜的熱度都沒退去。 從教工宿舍出來后段西元立刻給裴豐年打去電話。裴豐年這時大約在辦公室里,說話的聲音很小,用詞也是含含糊糊。他先責(zé)備段西元:“不是不讓你和他再聯(lián)系了嗎!”然后又說最近實在太忙,和云杉很久沒有通話了。裴豐年這時也覺出了些許不對勁,云杉難道又被混蛋兒子給綁架了?最后他請段西元有了云杉的消息給他也說一聲。 至此段西元沒有得到任何有用信息,裴豐年夫妻倆簡直是兩個不同種類的混蛋,難怪能生出那么一個愚蠢兒子。想到裴玨,段西元冒出了點不好的預(yù)感。 他一無所獲回到錦悅府。坐在喬云杉整潔的床邊,心如亂麻而腦子卻一片空白。他不明白如果喬老師真的找到新歡為什么還要保持每天的通話。他差一點就認(rèn)為喬老師就快接受自己了。 段西元努力回憶喬老師近來對自己的態(tài)度,從給他看天上的小星星一直到喊他小朋友,都是甜蜜又快樂的記憶。而想到小星星,“合一山居”這個名字從記憶深處冒了出來。 段西元在旅游網(wǎng)站上找到合一山居的信息,看見老板謝涵英俊的照片后皺了眉毛,然后撥了客棧的座機。 他原以為要幫助老板想起一個叫喬云杉的住客會是一件費力氣的事情,沒想到電話那頭接起,只說了一句:“您好,這里是合一山居,請問有訂房需要嗎?”就叫段西元想哭出來——是他半年未見,差點就找不著的喬老師的聲音。 段西元沒有說話,他害怕喬云杉聽出來進而連夜逃跑。他立刻買了一張去英川的車票,直奔合一山居而去。 到達英川已經(jīng)是下午七點,從南城出發(fā)過去只花半個小時,路程甚至比去樊州還要短。只是要找到這個小客棧就得費些力氣。不巧段西元剛出車站一會兒就下起傾盆大雨,山里的天氣變幻莫測,方才還看著天氣不錯。他淋著雨在路邊攔車,淋成一個落湯雞的可憐樣子才等來一輛車。 司機師傅聽了他報的目的地,說那個地方有點遠(yuǎn)呢,雖然離景區(qū)近,但是離市區(qū)很遠(yuǎn)的。言外之意就是希望段西元能多加些錢。為了見到喬云杉,多加些錢又算得了什么,他請求司機師傅稍微開快一些,司機說已經(jīng)開得很快啦,雨天路滑,開那么快還要不要命了! 出租車在合一山居外穩(wěn)穩(wěn)停下時已經(jīng)八點半,大雨沒有休止的意思。段西元下了車便沖進雨里。然而在離客棧大門僅剩一步時他停住了,如果喬老師真的不愿意見自己了怎么辦? 段西元后退一步,忽然想要返回南城。 他在門口猶豫之時被謝涵看見。謝涵撐傘將段西元接進了院子,段西元說自己沒有預(yù)定,謝涵說沒關(guān)系剛好還有空房。他就如此恍惚著被謝涵領(lǐng)到接待處,恍惚著聽見里間傳出喬云杉的聲音,他說:“謝涵,小黑的貓糧沒了,明天該買了?!?/br> 然后他看見喬云杉撩開門簾,探出半個身子,對謝涵說:“順便給大黃買點狗糧?!?/br> 喬老師還是他心里的那個樣子,沒胖沒瘦,甚至更好看了一點。段西元呆呆看著喬云杉,直到喬云杉也看見他,愣在當(dāng)場。 他不知道他早就哭得一臉眼淚,淚水和發(fā)絲上滴落的雨水糾纏在一起順著他的臉蛋滴答滴答掉在地板上砸出聲響,他輕輕喊一聲喬老師,委屈得像個被拋棄的三歲小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