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普沒能扶住我，我身體向下滑，他想把我拉起來，我覺得后背劇痛無比，掙扎著離開他，空中響起鞭子打在丹爐上時洪鐘般的聲響。

    一時所有人都停下來怵目相對，陣陣陰風(fēng)跟交雜的撞鐘聲如陰兵過境，百鬼哭嚎。

    墻上的那些神仙雕塑面前的壁燭火焰被這陣強(qiáng)風(fēng)帶動火光搖曳，忽明忽暗。

    我可能退到了地面的最中央，那些人都互相牽絆著離我遠(yuǎn)點，中間留出好大一塊空地，我就在這空白中看見他們驚恐的眼神，看著我，好像在看怪物變異。

    忽然感覺周圍重力變大，像有無形的鎖鏈從后背延伸出，繞過臂膀從胸前穿過，再從兩髖相交向下，我能感覺得到，它慢慢收緊，捆緊我的骨rou，到了小腿骨我膝蓋一軟，像加了幾倍重量迫使我跪下，膝蓋哐的一聲著地。

    早知道會這樣不如一開始就跪著，或者底下放塊軟墊也行。

    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就聽到倒吸冷氣跟連續(xù)驚呼的聲音，我回不了頭，超重力作用使我頭低垂，不對抗這股力量感覺要好一些，費勁抬頭，從站在前面的鼓手眼睛的倒影里看到流光溢彩的顏色。

    我背后，有東西，有光。

    彩色在他眼中流轉(zhuǎn)了一瞬消失了，變得陰暗，猜測我背后是個洞，因為我感覺有風(fēng)，正把萬事萬物吸進(jìn)去，這股強(qiáng)氣流卷起地上的塵土，讓墻上的蠟燭熄滅，那些風(fēng)沙撲在我臉上，頭發(fā)飛起來，要不是被無形的鎖鏈固定在地上，我自己都要被卷跑。

    好像有鉸鏈鐵索纏著我，液壓機(jī)在我上方，感覺全身的骨頭都要斷了，爛成一灘rou泥，又像那天被鼓手推開那樣，猛地一下站起來血涌上腦袋般的眩暈黑蒙，時而看得清時而看不清，時而黑暗時而恢復(fù)視覺，背上鞭傷火燒灼似的疼痛反而沒那么重要。

    我干啞著嗓子問目瞪口呆的拉普：“我怎么了？”

    拉普神情呆滯，臉上是我從沒見過的驚疑恐懼：“是，是……門?！?/br>
    門？

    什么門？

    你在說什么。

    我又問什么樣的門，他說，“青銅鬼府麒麟門?！?/br>
    眼前出現(xiàn)好多人，好多好多我不認(rèn)識的人，他們穿著各種陳舊古樸奇怪的衣服，其中一個人身著中山裝，腳上一雙布鞋，我的狀態(tài)太糟了，糟糕到不足以把這些人臉看清。

    他們面朝著我，浩浩湯湯向我走來，走得很慢很慢，步履一致，詭異地默契，像是有某種韻律在cao控，又或者有看不見的人喊著左右腳交替一二一的號子。

    他們用相同的步伐向我走來，我撐不住低下了頭，擦過我身旁時我看到一個人的腿，像是清代長衫褂袍，一個接一個進(jìn)了我身后的大門。

    而此時，我聽到轟隆一聲，風(fēng)止聲停，我身上的重力一撤走，就因為慣性和重新回到身上的痛感趴到了地上。

    一切都消失了，像什么都沒發(fā)生，從來不存在，除了眾人臉上驚愕的神色，以及，我確定只有鼓手和拉普看到了那支大部隊。

    只有他們眼神是跟著那些人走的，其他人盯著我或者我身后的東西的時候，他們側(cè)過頭看向身邊，眼神里帶著驚異。

    轟隆一聲，那是關(guān)門的聲音，極重的老門質(zhì)感，我相信那是一道門了，但我不知道它的樣子，而后余震未消，死寂般的沉默，在其他人久久的懾然呆滯中我連救命都喊不出，就暈了過去。

    醒來是在醫(yī)院，拉普看到問我感覺怎么樣，餓不餓，他剛泡好一碗泡面，問我吃不吃，我沒胃口，直想吐，腦袋像是睡了很久的痛法。

    他給教授發(fā)消息說我醒了，老韓幫我跑代理繳費辦住院去了，聽到匆匆趕回來，抱著我喃喃說：“沒事的沒事的，你就當(dāng)做了一場夢，一場噩夢，醒來就忘了。”

    我背上痛得要死，活生生的證明，提醒我發(fā)生了什么，我哭笑不得說我身上包這紗布一看就是被人打了，怎么我還能自己從樓梯上摔下來??？

    他神情復(fù)雜，拉普也刻意回避我的眼神，我感覺他們受到了某種沖擊，比我自己親歷受到的影響更甚，我能感覺到那樣一種思想精神的轉(zhuǎn)變，很難說清楚，總之我從他們的臉上，看出寫了“這個世界瘋了”“不受控的事態(tài)滑落”的沉重。

    老韓取下金絲流蘇邊框的眼鏡，向后仰躺在椅背上，捏著山根：“我知道你想要一個解釋，可我也沒辦法給你合理的回答……”

    我身上的謎團(tuán)，才被發(fā)現(xiàn)，來不及探究，沒有認(rèn)識，所以沒那么震撼，等我徹底清醒，東西回到腦子里，可能就要開始煩惱，但我現(xiàn)在沒有什么實感，就好像課題報告沒到要交的最后一天就不著急一樣。

    醒來我還挺高興的，第一反應(yīng)可以跟老板請假休兩三個月，說實話這挺難得。

    我說我背上做了什么處理，拉普說傷口縫起來了，近期不要碰水，又剝了根香腸問我吃不吃。

    我問還有呢，除此之外腦震蕩有嗎，拉普說沒有沒有，教授擔(dān)心你受的精神創(chuàng)傷比較大，現(xiàn)在看來好的很?！拔以缯f了，面條是天選之人，體質(zhì)特殊，背得起百鬼入門?！?/br>
    老韓說：“原本只是發(fā)現(xiàn)可扭曲磁場的空間，越深入研究越覺得無法解釋，原以為是固定受黑洞或量子干擾的物體，可是，從來沒有在人身上發(fā)現(xiàn)過。你的事，已經(jīng)無法用科學(xué)解釋了?！?/br>
    拉普說：“科學(xué)解釋不了，那就用玄學(xué)解釋唄，但是道家佛家都沒有記載人身上有門，還有那么大一扇具體的有實物形狀的門這樣的事啊?！?/br>
    “也不是完全沒有?！崩享n沉吟片刻。

    關(guān)于宗教中的“門”，道教是王靈官，他是給天宮看門的，佛教則是韋陀。

    古希臘神話中阿努比斯為地獄的守門人，手執(zhí)一根鞭子，與目前現(xiàn)實情況最為接近。

    神話中阿努比斯將人的心臟與瑪特的羽毛放在天平上衡量，若一樣輕，就帶他去見歐西里斯，否則將他喂給阿米特。

    可是這些都是“守門人”的傳說，活人背著一扇門，還真沒有找到。

    我思考反應(yīng)了半天，合著我就是一道門，鼓手才是守門的。

    我又問：“鼓手呢？”

    拉普說：“不見了，回來就不見了。”

    我說：“不會遇到尋仇，會有什么麻煩吧？”

    拉普說：“這哥們兒從小練武術(shù)的，放以前最起碼武術(shù)比賽青少年組第一，是那幫人該提心吊膽他尋仇?！?/br>
    我一想也是，不再問他了。我又問那門什么樣子，鼓手說我畫下來了，你看看。我看他畫的，幼稚園簡筆畫，看不出個什么，覺得是很普通的大門，他說門上有些奇怪復(fù)雜的浮雕，沒看清圖案。

    我問老韓：“教授，你覺得那門通向哪里？”

    他說：“地獄?！?/br>
    地獄？

    老韓說你先別想了，也別害怕，我打斷他問，為什么門內(nèi)一開始光是彩色的，光的色散及折射現(xiàn)象原理，跟彩虹是一樣的嗎？

    他愣了一秒，開始認(rèn)真思考這個問題，拉普說不愧是科學(xué)家，這也能拉回理討范圍，我以為除了玄學(xué)再也沒其他可接受方式了呢。

    我問他：“拉普，這道門，會使我的生活有什么不一樣？”

    他說不知道。

    我咬著牙說：“那我，就當(dāng)它不存在?！?/br>
    但事實上，不是沒有不一樣。

    要是頭疼欲裂眩暈嘔吐還好，我可以去醫(yī)院開藥做化驗，以科學(xué)對科學(xué)，氨酚待因片鎮(zhèn)痛麻醉就好，可我時常見到一些“不存在”的人，他們爬進(jìn)我的腦袋里。

    就是爬，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但這個詞用的無比貼切。

    譬如我在新聞報道里看到某個人的死訊，或聽說身邊的人的不幸，下一秒，我就能在生活的方方面面角角落落見到他，或她。

    比如，食堂里新聞放到22歲女大學(xué)生失聯(lián)，尸體在附近的水庫找到，貼出了受害者的照片與名字信息，轉(zhuǎn)眼，我就看見她坐在對面一桌角落，有三三兩兩的人走過去，她端著盤子站起來。

    我原本應(yīng)該一眼幌過不再留意，可這種奇妙的即視感讓我不由自主視角又回過去找那個女生，我沒找到，她不見了。

    既沒加入那些人一起走，在離開的路上，也沒回到原來的位子吃飯，就是那么不見了，憑空消失蒸發(fā)掉。

    第一次會被當(dāng)作錯覺，興許只是長得像的人，也沒機(jī)會再確認(rèn)，第二三次卻，著實說不過去。

    陰陽眼這種東西，我原以為是看見街上游蕩的不認(rèn)識的鬼，或者在出過命案發(fā)生鬧鬼的死亡現(xiàn)場才會見到冤魂不散，從來沒有想過，當(dāng)我通過某種渠道，某種信息了解到悲劇發(fā)生時，就能見到他們。

    好像是他們自己爬過來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