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他們利用我殺了個人。

    幾天前，一個男人對我說，只要我完成一項任務(wù)，我就能住上舒適的屋子，不用再忍饑挨餓。

    這對我這樣一個乞兒來說，這簡直是天上掉餡餅，八百年都求不來的好事。

    任務(wù)很簡單，只要我跟他們?nèi)ヒ粋€地方，連話都不用說，站在那就好。

    一路上，所有人都把我看的很緊，生怕我跑了似的。但沒人跟我說話，也沒人告訴我到底要去哪里，我只好安安靜靜地呆在一旁。

    我被送上一輛馬車。

    這是我第一次坐馬車，里面只有我一個。我到處摸著看著，心里感嘆不已。

    突然，一陣顛簸過后，外面?zhèn)鱽泶蚨返穆曇?。我嚇得連忙坐回去，生怕波及到我。

    這時，我聽見有人叫我，于是悄悄拉開車簾向外看去。

    我一探頭，外面就靜了。我看見一個持刀的男人，渾身上下沾滿鮮血。他看著我，灰褐色的眼里翻騰過數(shù)不清的情緒，最后蒙上霧氣。

    我自小開始乞討，常常需要看眼色過日子，也見過不少人?？汕榫w這么復(fù)雜多變的人，我倒是第一次見。

    真有趣。我沒忍住笑了起來，但不知為何心頭有些微微發(fā)酸。

    那個男人突然朝我飛身躍起，緊接著我便落入一個充滿血腥味的懷抱。

    我不敢笑了，膽怯地看著他。

    他的眼神又變了，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

    “你，你過得還好嗎？”他啞著嗓子，小心翼翼地問。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因為他問的不是我，而是他記憶中的那個人。

    “黎淵，乖乖束手就擒吧！”將我?guī)淼哪切┤藝松蟻恚叭绻悴凰?，她就得死！?/br>
    黎淵將我放在地上，腦袋埋在我頸間蹭著，竟有幾分可愛。

    我感到脖子濕濕的。

    黎淵啊，那個無惡不作的大壞蛋嗎？我四處游蕩的時候經(jīng)常聽見有人罵他，說他殺人不眨眼，殺了很多人呢。

    但也有人說，他是在為自己的亡妻復(fù)仇。

    他大概將我當(dāng)成了亡妻吧。

    “黎淵，她中了蠱的?！币粋€老頭走出來，緊緊盯著黎淵。

    我記得這個老頭在來的路上給了我一塊桂花糕。

    老頭不知做了什么，我感覺心臟一陣抽痛，疼得我?guī)缀醯诘厣稀?/br>
    黎淵慌亂起來，不知道怎樣才能減輕我的痛苦。

    “好，我不躲便是。”

    疼痛消失，我嚇得冷汗直流，被他圈在懷里，什么都看不見。

    后來我感覺一切都平息了，掙扎出黎淵的懷抱。他臉色慘白，嘴角不斷溢出鮮血，踉蹌幾步，終于支撐不住單膝跪地，長劍支在地上。

    他現(xiàn)在傷痕累累，但依舊看著我，眼神眷戀又纏綿。

    我感覺心臟好像又痛了。

    這時，一柄劍穿過他的心臟。

    我的心突然漏跳一拍，耳邊所有聲音消失，只剩下耳鳴的嗡嗡聲，眼前一片空白。

    黎淵死了，死在我面前，那雙灰褐色的眼眸最后看了我一眼后靜靜合上。

    我一直坐在那里，直到恍恍惚惚地被人抱上馬車。

    02

    我再次清醒時，正一個人躺在床上。

    我想下床，卻發(fā)現(xiàn)腿軟得站不起來。

    什么嘛，怎么這么沒出息，又不是第一次見人死。我埋汰著自己，心里卻猶如一團(tuán)亂麻。

    我深吸口氣，決定想點好的。比如說這個屋子有多大，里面都有些什么。

    我轉(zhuǎn)了半天，發(fā)現(xiàn)屋子很小，就這一間臥房，除此之外只有一間茅廁和一個爐子。哦對，外面還有個小小的院子。

    就在我撇著嘴說那些人真摳時，居然在角落發(fā)現(xiàn)一袋錢。

    好多錢啊，比我之前乞討來的錢加起來還要多！

    我滿心歡喜地將錢數(shù)了一遍又一遍，即使我三次數(shù)的都不一樣。

    我取了一點錢，將剩下的錢藏在床底，一蹦一跳地出了屋子。

    來到街上，我有些疑惑：怎么一夜之間，很多店鋪都換樣兒了呢？

    不過我向來都不在意這些，想不通的就不去想了。

    我找了半天沒找到我的乞兒伙伴，倒是見了不少新面孔。

    真奇怪。我這么想著，走進(jìn)一家店鋪，在旁人詫異的目光下，羞紅著臉胡亂買了些衣服。

    我買完衣服，急沖沖地找了條湖將自己好好清洗一番，換上新衣服，還模仿以前見過的那些京城小姐，給自己扎了兩個小丸子。

    我再次回到街上，喜滋滋地到處晃著。

    我記得有個老爺爺賣糖葫蘆，循著記憶找過去，果真看見賣糖葫蘆的。

    只是老爺爺看起來比我記憶中的年輕許多。

    我買了兩根糖葫蘆，一邊往家走一邊啃著。

    真甜，比二狗上次給她的糖還甜。

    想到這里，我來到二狗最喜歡呆的地方，想向他炫耀一下。

    二狗不在，這里只有個小乞兒。

    小乞兒蜷在那里，小腿好像受了傷，血rou模糊。他聽見動靜，慢慢爬起來看向我。

    天，天吶！我后退一步，嚇得魂飛魄散。

    那乞兒居然有雙灰褐色的眼睛，跟黎淵幾乎一模一樣！

    他來找我復(fù)仇了嗎？我心里有些打鼓，又仔細(xì)看去。

    乞兒眼睛里干干凈凈，沒有黎淵那樣復(fù)雜的情緒。

    不是他。我松了口氣，卻不知為何心里有些失落。

    乞兒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淡淡掃了我一眼就繼續(xù)蜷回去了。

    但我注意到他在我手中的糖葫蘆那多停留了一會兒。

    說不清是因為愧疚還是因為什么，我沖上去將他手拉出來，把糖葫蘆塞進(jìn)他手里。

    他顯然被嚇了一跳，愣愣地看著我。

    我臉上燒得很，撒腿就往回跑。

    03

    第二天，我琢磨了半天還是沒明白爐子怎么用，只好垂頭喪氣地上街買吃食。

    我手中拿著兩個包子，嘴里還叼著一個，悠哉悠哉往回走。

    突然，一個乞兒攔在我面前，嚇得我差點噎住。

    我定眼一瞧，正是昨天那個乞兒。他一言不發(fā)，將兩個銅板遞給我。

    我一臉莫名，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糖葫蘆……錢?！彼ぷ雍孟袷軅耍f話斷斷續(xù)續(xù)的。

    我打量著他，發(fā)現(xiàn)他身上又多了不少傷痕。真是奇怪，他是想把糖葫蘆錢還我嗎？

    “我不是……乞兒。”他艱難地說出這句話，眼睛卻始終堅定地望著我，“但還是……多謝你?！?/br>
    我明白了，他估計以前身份地位不低，只是家里出事才淪落到這種地步。公子爺嘛，剛出來時不懂生活的艱苦，有點傲氣是正常的。

    不知為何，我有些不希望看到他變成一個真正的乞兒。

    “你會做飯嗎？”我冒出一句莫名其妙地話，等反應(yīng)過來忍不住想抽自己。這不是明擺著的嗎，那樣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少爺怎么會……

    “會。”

    ……做飯？嗯嗯？我吃驚地看著他。

    “但做得不好?！彼孟裼行┮苫?，不明白我為什么說這話。

    “太棒了！”我一把握住他的手，“到我家來做飯怎么樣，包吃包?。　?/br>
    然后我不由分說地將他拐回了家。

    一直到那小屋子里，他都是懵的，看得我沒忍住揉了把他的頭。

    他后退一步，警惕地看著我。

    “嗯……”我開始胡編亂造，“我家出事了，爹娘讓仆人帶我跑到這個地方，說以后會來接我，結(jié)果仆人丟下我自己跑了。我不會做飯，所以想請你來做飯?！?/br>
    這個說法其實漏洞百出，但我當(dāng)時覺得天衣無縫，特別完美。

    因為他信了，并且在這里住了下來。

    04

    我們在一起生活了七年。

    我去裁縫店當(dāng)學(xué)徒，他通過抄書賺錢。

    我發(fā)現(xiàn)他長得越來越像黎淵，連聲音也越來越像。

    也許不是他像黎淵，而是我記憶中的黎淵越來越像他。

    我一開始就問過他叫什么。

    “您替我取一個吧?！彼f。

    “黎淵……”我脫口而出，“啊不不不，你叫……”

    “，黎淵，很好聽?！彼芷届o地說。

    我別開眼不去看他，出于私心也沒有多說什么。

    于是世上少了個“黎淵”，又多了個黎淵。

    十七歲生辰那天，黎淵給我畫了張畫像。

    畫里的我坐在湖邊，小腿沒入湖水，手上捧著朵蓮花，笑眼盈盈。

    真好看啊，好看到不像我。

    我將畫像掛在墻上，天天盯著它樂呵呵傻笑。

    黎淵這時候便無奈又好笑地看著我。

    后來我們成親了。

    成親那天他喝了好多酒，黏糊糊地湊上來親我。

    我發(fā)現(xiàn)他不懂得如何行房，于是騙他用了另一種法子行魚水之歡。

    這是我偷偷學(xué)來的，很多小姐都這樣玩兒。

    嘿嘿，我怕疼，我才不做下面那個。

    那天，他咬著唇，眼淚一滴滴落下，紅著眼，喘著氣問我：

    “你愛的是到底他，還是我？”

    是你。

    05

    我一直不知道黎淵除了做抄書先生，還涉及官場。

    他在幫三王爺策劃謀反。

    這是黎淵父親交給他的任務(wù)，他雖不想，但也不能反抗。

    現(xiàn)在成了親，他想退出謀反，給我一個安穩(wěn)的生活。

    然而，他低估了三王爺?shù)男暮莩潭取?/br>
    三王爺抓了我來要挾黎淵。

    我看見黎淵慘白的唇瓣在顫抖，心里居然想的是那唇是什么滋味兒。

    黎淵放棄退出，沖上來緊緊抱住我。

    他真的很怕失去我，就像那個黎淵一樣。

    可是三王爺還是殺了我。

    一劍穿心。

    我看見一個跟我?guī)缀跻荒Ｒ粯拥呐哟┥衔业囊路?，學(xué)著我的樣子坐在院子里。

    我緩緩閉上眼睛。

    我知道黎淵會識破三王爺?shù)脑幱?，因為那個“黎淵”，第一個殺的就是三王爺。

    是啊，“黎淵”殺的人全是試圖害過我的人，小到流氓，大到王爺?？上抑钡浇裉觳胚t鈍地發(fā)現(xiàn)這一點。

    原來黎淵就是“黎淵”，我就是“黎淵”的亡妻。

    原來我們的結(jié)局，一開始就是注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