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鴛盟
戴筱和荀七同意跟顧晚一起唱這一出瞞天過海,前提是他們都覺得荀展很快會醒,那么暫時穩(wěn)住局勢確實(shí)是上策。 本可能致命的一槍被周游擋下,荀展受的傷本就不算太重,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將軍自己沒當(dāng)回事,戴筱和荀七也都是見過大世面的,就是顧晚對這種情形也不陌生。 奈何天不遂人愿。道理是這么個道理,但槍傷這種東西,再是沒打在要害處,也仍然是兇險的。凡人在天意面前沒資格傲慢,隨便哪一道陰溝,也可能讓大船沉沒。 青城的新藥分明有效,感染的癥狀已經(jīng)有所減輕,可荀展就是不肯醒。 本來這也無妨。就像荀展說的,這次針對硼礦的行動不是什么大事,他親自擬定過計劃,江東與慶南的部隊在羲和平原順利匯合,日常事務(wù)乃至作戰(zhàn)指揮戴筱和荀七都能遙控,暫時也沒出現(xiàn)什么紕漏。 但荀展這次被射傷,本就不是天災(zāi),而是赤裸裸的人禍,且罪魁禍?zhǔn)自诜f城顯然勢力不小。 不知是不是因為荀七暗地里的調(diào)查有了些眉目,幕后之人做賊心虛,不甘心引頸就戮。荀展兩天沒有露面,知情人心里自然有所揣測,覺得要么是荀展故意示弱引蛇出洞,要么就是他真的出事了,那穎城就有太多可乘之機(jī)。無論如何,都需要先探清楚荀展的情況。 第二天夜里,眼見荀展依然沒有醒來的跡象,戴筱和荀七開始做最壞的打算。荀展在時穎城自然是固若金湯,但這一半得益于荀家祖蔭庇佑,一半得益于荀展一刀一槍拼下的偌大威名,單憑戴筱和荀七,資歷到底淺了些。于是消息報去涪城,荀帥派來支援的人還在路上,穎城的暗流就有些壓不住了。 先是那夜發(fā)生的槍戰(zhàn)在城里傳揚(yáng)開去,繼而軍中竟開始有流言說荀展已經(jīng)遇刺身死。到了第三天早上,穎城指揮部議事廳里有資格坐一把椅子的軍官齊齊堵到醫(yī)院,堅持要見荀展一面,請他平息流言,也好讓眾人安心。 這要求算得上堂堂正正,戴筱心知肚明這一圈兒人里必定有不懷好意的,人來得這樣齊又這樣快,背后少不了有人煽風(fēng)點(diǎn)火。但對方在未能確定荀展的狀態(tài)前謹(jǐn)慎地沒有直接跳出來,而是打著光明正大的旗號把所有人都拉上了船,自己則依然可以隱在幕后隔岸觀火。 形式急轉(zhuǎn)直下,這情況就不再是他們輕易就能蒙混過關(guān)的了。 眼見攔不住人,戴筱暗暗收攏所有直屬荀展的護(hù)衛(wèi),防止有人狗急跳墻傷了荀展。最壞的打算,如果荀展的真實(shí)狀況被幕后之人探清,未必不敢鋌而走險,那穎城甚至或許立刻就有一場內(nèi)戰(zhàn)。無論如何,他們至少得再撐過半天,等到荀帥的人趕到。 顧晚走出病房,剛張嘴說了半句“將軍還沒睡醒……”,就被人打斷了。 這回說話的是個矮矮胖胖的軍官,人笑起來很和氣,一開口話也說得客氣,卻是綿里藏針,“這位先生,咱們將軍向來勤政,就是偶有身體不適,也從未怠慢過軍務(wù)。聽說將軍身體抱恙,大家伙都很是掛心。還請您替我們通報一聲,當(dāng)面問候一句,也是咱們做下屬的本分?!?/br> 他瞇了瞇一雙圓眼,語帶深意道:“現(xiàn)在城里有些無稽的傳言,我們都盡力約束了。但這里畢竟臨近前線,各位同僚關(guān)心將軍,也是職責(zé)所在。就是拼著抗命被將軍責(zé)罰,咱們也不得不走這一遭?!?/br> 說到這里,他迫前半步,盯著顧晚,語氣加重道,“可若是有人從中作梗,偏偏不讓將軍跟咱們這些下屬見面,那我倒要問一句,是何居心呢?”話雖是看著顧晚說的,可目光分明掃過戴筱。 戴筱皺了皺眉頭,顧晚也立刻聽出此事難以善了,但他說什么也得再把人攔住幾個小時,心念電轉(zhuǎn),深吸了一口氣剛要開口,就聽見身后的門里傳出一個清冷的聲音:“杜承,你說話含沙射影,這是對我的人有意見,還是對我有意見?” 房門被推開,荀展穿著寬松的病號出現(xiàn)在門口,倚著門框肆無忌憚地抬手就把顧晚攬進(jìn)了自己懷里。 顧晚剛要攢起來的氣勢立刻煙消云散,小鳥依人似的緊緊靠著荀展,一聲“將軍”柔柔弱弱地出口,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荀展挑起眉毛,漫不經(jīng)心似的環(huán)顧了一周,所有人都是神色一正,站直身形規(guī)規(guī)矩矩向他行了一個軍禮。 杜承聽見他說話臉色立刻就是一變,跟眾人一起行過禮后退后一步又是深深鞠了一躬,澀聲道,“將軍,屬下不敢?!?/br> 荀展盯著杜承沒說話。他顯然積威甚重,沒聽見他發(fā)話,杜承彎著腰竟然不敢起身,汗水順著發(fā)根從他圓潤的頜線滴下來。片刻之后荀展才大發(fā)慈悲抬了抬手,他長松一口氣直起身來,這才敢把頭上的汗擦干凈。 荀展看著在場所有人,將一張張神色各異的臉盡收眼底,像是被攪了睡眠心情不好,臉色難看地冷冷道:“是江北兵臨城下了,還是穎城有人要造反?怎么,我身體略有不適,就連一個好覺也歇不得了?” 他話說得太重,目光掃過之處,所有人都垂下眼神不敢跟他對視。 趙先淼軍銜最高,這會兒只得硬著頭皮出面,面對比他小近三十歲的荀展,竟連一點(diǎn)兒脾氣也不敢有,略低了低頭,解釋道,“并沒有緊急軍情。打擾將軍休息,是我們的不是。各位同僚也是關(guān)心將軍,您沒事,我們就放心了?!?/br> 荀展冷哼一聲,“大清早一個個都很閑嗎?戴筱留下,把小七也給我叫來,其他人滾吧?!?/br> 被他毫不客氣地罵了一通,這些平日里在下屬面前說一不二的軍官卻一個個長長出了口氣,沒一分鐘,走廊里的人就散盡了。 見人走開,顧晚身形立刻變了,他站直身子牢牢扶住荀展,一點(diǎn)點(diǎn)慢慢把人帶回病房里。 剛剛荀展攬住他的一刻,他就知道荀展雖然看上去氣勢驚人,實(shí)際連站都有些站不穩(wěn)。畢竟昏迷了兩天多,水米未進(jìn),只靠輸液吊著,又剛做過手術(shù),荀展身子還虛弱得很。顧晚憑借默契瞬間擺出一副柔媚的姿態(tài)偎進(jìn)荀展懷里,實(shí)際卻一直暗暗使力撐著荀展的身子,讓他不至于在三兩句話間被人當(dāng)面看破虛實(shí)。 好在這策略十分奏效,荀展攬著人做出這幅親昵姿勢,在場沒人敢大咧咧把目光放過去盯著瞧,也就沒人發(fā)現(xiàn),其實(shí)剛剛氣勢洶洶的荀將軍不過是外強(qiáng)中干。 戴筱看出端倪,忙上前一步跟顧晚一左一右扶著荀展躺回床上,不一會兒醫(yī)生護(hù)士就都圍上來,又是好一番忙碌。 主治醫(yī)生見他醒過來,各項體征良好,整個人rou眼可見地放松下來,臉上終于露出點(diǎn)笑模樣來,連連表示荀展已無大礙,只是仍需注意清淡飲食,多喝熱水多休息。他開了醫(yī)囑調(diào)整了用藥,就識趣地帶著醫(yī)療團(tuán)隊的人退了出去。 荀七這會兒也趕到了病房,他追查幕后真兇,這兩天忙得腳不沾地,人rou眼可見的疲憊,見荀展終于醒了,也是難得松了口氣。顧晚識趣地找個借口退出了房間,把空間留給兩人向荀展匯報。 荀展深深看了他一眼,沒表示反對——私下里再如何親密,顧晚干預(yù)公事到底是逾矩。這幾日情況緊急也就罷了,荀展既然醒了,他就不該再沒分寸。想長久安穩(wěn)地待在荀展身邊,這界限最好從一開始就掌握好,這樣對兩個人都好。 等顧晚略作梳理,在隔壁休息室休息片刻,再被叫回病房里時,就只剩下他和荀展兩個人了。 他先服侍荀展喝了杯溫水,接著在病床邊坐下,荀展放松地舒展了一下四肢,躺回床上,任顧晚給他掖好被子,側(cè)過頭來盯著顧晚的臉,笑問道:“聽說阿晚的字寫得很不錯了?” 顧晚心里暗嘆一口氣,覺得這人看著剛精神了一點(diǎn)兒,結(jié)果半點(diǎn)也不打算緩沖一下,上來就說這么要命的話題。 不過這是他自己作的死,他得認(rèn)。更何況荀展能好好地醒過來,他只覺得謝天謝地,一時之間什么都不怕了。 這間單間里的病床格外寬敞,他想了想,干脆起身爬上床去,面對荀展側(cè)躺下,軟聲道:“是阿晚錯了,求將軍饒我一回吧,等您把身體養(yǎng)好了,阿晚任您處置?!?/br> 荀展從被子里伸出沒受傷的左臂輕輕摟住顧晚。聽了戴筱和荀七的匯報,他心里只覺得顧晚既聰明又能干,關(guān)鍵時刻一點(diǎn)兒也不掉鏈子。這會兒見顧晚乖巧躺在他懷里服軟,嘴角止不住上揚(yáng),一顆心被溫軟的情緒一點(diǎn)點(diǎn)填滿,興師問罪的架勢也就裝不下去了。 顧晚肯主動暴露這一點(diǎn),他本就沒真生氣,何況現(xiàn)在也確實(shí)沒力氣收拾顧晚,于是暫且揭過這個話題:“不是說了這兒危險,讓你回涪城去?” 顧晚目光灼灼盯著荀展,認(rèn)真道:“將軍在哪,我就在哪。”他聲音轉(zhuǎn)輕,覺得說這么直白的情話到底有些不好意思,語氣卻仍篤定:“將軍,我以后都跟著您?!?/br> 荀展聽見這個答案心滿意足,忽然促狹道,“阿晚,我沒死,這輩子你可得認(rèn)了,我不會再放手的?!鳖櫷磴读算叮肷尾乓庾R到那晚他說的話竟被荀展聽見了,覺得臉頰發(fā)燒,一時間局促得不知道說什么好。 他眨了眨眼睛,破罐子破摔,干脆張嘴主動在荀展唇上啄了一口。 荀展哪容他撩完就跑,他左臂輕輕使勁兒,就把顧晚扣在了懷里,深深吻了上去。顧晚顧忌著荀展的傷,根本不敢太用力,只得任他巧取豪奪,一吻結(jié)束,幾乎喘不上氣來,好不容易安定了呼吸,放松身子躺在荀展身邊,什么都懶得再想,只覺得心里是平生前所未有的安穩(wěn)。 半晌,他輕輕嘆道:“是,這輩子,我認(rèn)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