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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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小懿幾乎沒有出過門。只見過電視上的學校和小朋友。她背著書包被父親拎下車時,才意識到自己對外界一無所知。而她茫然抬起頭,看著眼前的建筑:一幢純白色的主樓,形似宮殿,沒有旗幟或紋飾。與學校溫和親切的風格相悖,巍峨冷峻,反而像宗教性地標。 父親親自領她進去。他們一起登上大廳中央的臺階,二層是一條縱深的走廊,玻璃磚的墻壁采光雖然明亮,四下卻一片沉寂。 走廊盡頭是又一道未知的門。小懿咬著手指,輕聲道:“爸爸,晚上小懿什么時候回家?” 建公平靜道:“我會告訴你的?!彼⒖诼湓谒w細的后頸,“去上課吧,就在那里?!?/br> 父親的手掌令她嘗到片羽微暖。接著他把她推向前。小懿走出幾步,回頭依依地看著。只要一個命令的音節(jié),她就會回到他的天穹下,承受無端的雷霆和yin雨。但建公莊嚴沉默地站在原處,交握雙手,沒有給她任何表示。他灰色的雙眼中也沒有絲毫情緒。他又變成鐫滿功勛的俊美塑像,仿佛充滿欲望地吸咬她虛汗的身體的建公,只是一個冒名頂替的野獸。 小懿記得:要乖,要漂亮,要靜,更要聽話。她走去,去推開那扇門。 門后是一個更光亮的房間,她意識到光源來自頭頂?shù)木薮蟮鯚?,她抬頭,被那粼閃的萬千光輝吸引時,大門已不知不覺地合上。她停住腳步,瞇起眼睛適應,直到光斑不再刺痛她深色的瞳仁。 “小懿。” 她低頭,雙手下意識交疊護住心口。她不習慣聽到父親以外的聲音叫她的名字。 叫她的男人站在講臺(或許是吧)后面。小懿茫然地看著他的臉。本來除了建公,其他人的面孔都像模糊處理了一般。但在這么亮堂的房間里,她竟?jié)u漸能看清那人的五官。小懿對年齡的認知也很薄弱,她猜——總之他比父親年輕。 “小懿,我是老師?!彼怕Z速,“我叫明毓?!?/br> 說罷就有笑聲。小懿受驚嚇,后退一步,背靠在大門上。而一個和她差不多身量的小男孩從左手邊轉出。他笑著說,“老師,干嘛這么鄭重介紹自己呀?!彼聪蛐≤玻瑤Φ谋砬樯形赐嗜?,但他的眼睛呈淺金色,類同紀錄片里的貓科猛獸,那種空泛無神又具殺伐氣的目光,十分震懾人心。 他歪歪頭,對她的打量并不感到冒犯,反而和善道:“jiejie,不記得我了嗎?” “她出生之后應該沒有見過其他人吧?!绷硪蝗四淮驍嗨?。 這房間里還有別人。小懿后背緊貼門口,她被閃爍的燈光蠱惑,如同得了雪盲的急癥,眼神已經(jīng)無法聚焦,只知道教室里出現(xiàn)越來越多的人影。 “可是我們是同父同容器的親姐弟,jiejie理應知道我是誰的?!苯鹧劬δ泻⑧恋馈?/br> “你怎么知道是同一個容器?!币蝗撕闷鎲柕溃犅曇舾崛跣?。 “這是血親之間的默契,跟你說你也不懂?!彼靡獾?。 “既然是血親,就不應該出現(xiàn)在這里。歷史書上說,近親繁殖會生出畸形——”又一人辯駁道。 明毓老師敲了敲桌面。房間安靜下來,聒噪的男孩們齊齊盯住他。明老師大概并不精于對付早慧的人精小孩,他只知道要大家停止討論,接著卻醞釀了許久才續(xù)上自己先前的介紹:“小懿,我是老師,這些是……你的同學?!?/br> 他說得古怪,但小懿并不熟悉這些,所以只怯弱地點了點頭。 她顯然也沒有讀出這位老師眼中的猶豫。他低眉又想了一想,才緩緩說道: “他們其中的一位,將會獲得你的生育權?!?/br> 小懿沒有聲響。她吞咽,手仍然護住胸口。她的視力逐漸恢復,感受到不同的視線忙不迭投射過來,如同要扎透她的肩膀一樣。她將腦袋深深地低下去,等待著更多的解釋。 “生育權的易手,是通過,通過競標……”明毓老師微喟道。 一個男孩霍然道:“老師,我不參與競標?!?/br> “為什么呢,秋同學,不是都出現(xiàn)在這里了嗎。”金眼睛笑瞇瞇道,“入場門檻我記得還是很高的,貿(mào)然退出,你爸爸會心疼的哦?!?/br> 秋同學大概就是方才冷漠打斷金眼睛與小懿一敘親情的那位。他說,“我父親的意愿又不是我的意愿?!?/br> “哇哦。好強硬的口吻。你已經(jīng)開始脫離家庭自己賺錢了嗎?!?/br> “……我不想?yún)⑴c這種事?!鼻锿瑢W無視了他尖牙利齒的譏嘲,“我不相信zigong比容器有效。追求rou體生育,太愚蠢了?!鞭D而又想到什么有力的回擊點般,秋同學轉向金眼睛,抬起下頜道:“你來又是為什么。你知道血親不允許參與實驗的?!?/br> “我當然是來保護我親愛的jiejie?!苯鹧劬屒耙徊?,握住小懿蜷縮在胸前的手。剛剛還在挖空心思討論如何交易她的自由和器官,此時又親熱地與她面對面:“jiejie,我是良禮?!?/br> 明毓老師由此又補充道:“小懿,良是你父親的氏。你的弟弟叫良禮,你是沒有氏的。你的氏會跟隨買家?!?/br> “管他呢。jiejie也可以叫良懿。”良禮態(tài)度從容寬宥,并對她細心闡釋道,“良和懿,都是美好的意思?!?/br> 小懿想要說什么。她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全名,盡管她可能無法使用這個名字。她的已知消融在廣大的未知里,她不敢多問什么,害怕更多的答案帶來更多的謎題。 還有更多的人想和她說話。想看她除了驚慌是否還有些其他的表情。老師從講臺后走下來,準備隨時維持秩序,大概是為了防止他們把她提前爭奪撕碎。走出父親陰影的小懿,真切地體會到自己是一個個體。 一個可以被轉手,拆解,殺死的個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