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白的太陽掉了下來，白色的塔碎成兩截。黑色巨刃斷裂，金色權(quán)杖彎折，如流淌著鮮血的紅寶石散了一地。

    五百年前，一位名為克拉倫斯的救世者鑄造了這座巍峨高塔。五百年后，一位名為惡龍的瘋子摧毀了這座塔，就像在毀滅這個世界。

    天空發(fā)出了開裂塌陷的聲音，一聲巨響，高塔轟鳴墜落，地面顫動不止。

    無數(shù)碎石崩裂，灰色粉末即刻浮起，他們擴(kuò)散在空氣中，形成了一片巨大的阻礙視線的朦朧煙霧。

    “咳咳，還，真厲害啊。”凜冬仰著頭，似乎沒那么意外地自言自語著。

    “就算是小惡龍，但惡龍終究還是惡龍啊，這樣說應(yīng)該沒錯吧。摯友?！彼α诵?。

    很快，龍振翅的聲響就蓋過了他喃喃自語的聲音。龍驀地長鳴，龐大的黑影瞬間飛向高空，風(fēng)的流動讓視線逐漸清晰。

    這時眾人發(fā)現(xiàn)，還有一頭龍留了下來。

    一塊石頭從石碓上滾落，里特三世從他那位忠心的帝國騎士的遺體下爬出來，為此他不得不狼狽地摘下統(tǒng)帥披風(fēng)。

    “得不到就要?dú)У?，你的膽子可真大啊?！彼t著眼，咬牙切齒又莫名得意地說著。

    “這份力量，是我的多好，如果是我的那該多好……你怎么這么貪婪，明明已經(jīng)擁有了這么多還不知滿足，還想奪走屬于我的力量……哈，可是，你太遲了，你還是太遲了……”

    阿辻翠在這時感受到了地面溫度正在升高。

    原來如此。她輕笑了聲，終于給予了國王一個眼神。

    賢者克拉倫斯在王城阿那托勒與晚年定居過的福爾圖那建造過噴泉。

    在福爾圖那慶典上，阿辻翠曾觀察過，并言辭鑿鑿地下有兩個蓄水池。這點(diǎn)從愛德華留給她的賢者筆記本中得到了驗證。

    而此時此刻，位于白塔廣場噴泉之下的蓄水池中恐怕正流淌著充滿魔力的金子似的龍血?；适夷芊e攢這么多龍血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或許早在里特一世的晚年就已經(jīng)開始籌備。

    所以就算她提前推測到了儲存龍血的位置，也不可能很快將它們挖出來搬走，或是一舉跨越時間回到百年以前，摧毀從那個時候就開始籌備的作死魔力澆灌。

    排除她這個不確定因素，王城豈不是早炸晚炸都得炸？

    可真行，高瞻遠(yuǎn)矚地謀劃一個注定要把自己老家阿那托勒炸上天的未來?？磥硗醭穷I(lǐng)主這個位置還真不好坐，坐上去的人連雙腳都無法離地。

    周圍的溫度越來越高，那些單獨(dú)散落在地面上的白石開始釋放出白色氣體。

    阿辻翠往后邁了幾步遠(yuǎn)離了那些石塊。

    而里特三世卻覺得是那些珍貴的龍血終于喚醒了儲存在白塔中的力量，就和皇家學(xué)者耗費(fèi)長久時間得出的計算結(jié)果相差無幾。

    奧格的國王一瘸一拐地跑到正在冒煙的白色廢墟。

    他撩起袖子，兩條手臂上都刻著奇怪的紅色紋路——這應(yīng)該就是屬于布朗家族的吸收置換魔力的刻印陣法。

    “白塔，白塔的力量，就是我的力量，你們誰也奪不走。它是我的，它是我的，它是我的……”他展開雙臂，神情癡狂地重復(fù)了一次，一次，又一次。

    可是，哪里有魔力能被吸收？它們會在離開白石這個儲存載體的一瞬間就把你炸成碎片。

    這是阿辻翠想告訴他的，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準(zhǔn)備說了，她懶得讓他死個明白。

    就這樣吧，持續(xù)了百年的美夢。

    也不是非要醒來，在對未來的向往與幻想中迎來終結(jié)也不是什么壞事。

    或許也可以算得上是浪漫的事吧，煙花什么的。

    阿辻翠并沒有等多久，這件浪漫的事就發(fā)生了。

    夢魘未至，里特三世在一片祥和的轟響中永遠(yuǎn)沉浸入了他的夢境。

    【17】

    巨響撕開了短暫的穩(wěn)定，地面狠狠震動了一下。

    白石堆突然爆起的烈焰吞噬了近處的國王，他甚至還未來得及發(fā)出慘叫就變成了一堆血沫。

    溫度繼續(xù)上升，火焰順著地面延續(xù)。

    而當(dāng)它經(jīng)過更多散落的白石時，后者也開始散發(fā)出同樣的白色氣體。些許機(jī)敏的騎士已然開始警惕，并用言語與手勢發(fā)出危險警報。

    哈倫：“嗯……可能是魔導(dǎo)失控，目測?！?/br>
    布萊恩：“目測失誤。結(jié)論，絕對是一場非常巨大的魔導(dǎo)失控。原因是白塔，源頭是腦子被豬踩過的白癡?！?/br>
    副官：“誒，我猜測您口中的‘腦子被豬踩過的白癡們’是指國王？”

    灰晝司長官毫不在意地?fù)]了揮手，“是又怎么樣。你該猜猜他留下的爛攤子有多大？好好回想一下剛才的爆炸。如果等那些白石全部燒起來，我猜我們會被一起炸上天的?！?/br>
    火勢越來越大，赤紅的燃燒與爆裂此起彼伏。

    巨大的轟鳴聲再次響起，濃煙guntang地洶涌而來，大地持續(xù)顫動。白塔的斷裂處又接連落下許多碎石，而火焰正在逐漸延伸向那片最大的高塔廢墟。

    “我們得盡快撤離。如果可以，最好也通知一下周圍的平民?！币料Ｋ箍人粤艘宦暎瑸榱俗屄曇舻靡詡鬏斔坏貌徽f得更大聲。

    “我的直覺，惡龍是想阻止他的！”

    “可惜失敗了。”霍華德沉聲說道。

    ——“不，我猜還沒有！”

    伊希斯與另一個聲音異口同聲。

    凜冬舉起雙手，為眾人升起一道阻隔高溫與濃煙的冰墻。

    “我沒有直覺，但我總覺得她有辦法。否則她剛才就應(yīng)該騎著龍跑，而不是站在火里！”

    對，阿辻翠就站在火里。

    四周已成一片火海，火舌正舔舐著紅色斗篷的邊緣，似要與其融為一體。

    可那頭惡龍并沒有驚恐與逃竄，只是很平靜回過了頭。那雙看不出來情緒的黑色雙眸注視著與她相隔一片頹垣斷壁與無名孽火的人們，似乎在確認(rèn)什么。

    啊。果然。對她而言那家伙果然是特別的。阿辻翠不由再次體悟到這一點(diǎn)。

    哪怕是面臨最糟糕的情況，她依舊能一眼注意到那雙如燃燒著金色火焰的雙眸。

    它是那樣的強(qiáng)橫，暴躁，冷倨，又是那樣的果決，熱烈，溫和。就和它們的主人一樣，就和她初次見到他一樣，閃閃發(fā)光又獨(dú)一無二。

    透過跳躍的炎，她與她的心上人隔著火光相望。

    分明就站在危險中央，可她卻體會到，啊，原來她又降落在了地面上。

    金色眼睛的主人現(xiàn)在看起來心情糟透了，他緊緊抿著唇，雙眼一眨不眨地兇狠凝睇著她。

    好吧，又是盯又是瞪的，他快急瘋了。面對這樣的神情，阿辻翠太熟悉了，于是她豎起一根手指遞到唇邊，向他眨了眨眼，然后輕輕地——

    “噓。乖啊，去塞墨找我。”

    她知道，她的赫爾一定聽得到。

    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什么能動搖她的決心了，旅行者心想。

    她轉(zhuǎn)過身，義無反顧地奔向她的未來，她終究需要到達(dá)的地方。

    “不！翠。別去！”有撕心裂肺的聲音呼喊。

    “翠！你回來……求你，別去。我會死的?！?/br>
    可不這樣做你才是真的會死，而且她并不是去送死。阿辻翠沉默地進(jìn)行反駁。

    “喂，惡龍，你先回來！我們再一起想想辦法?；蛘哂梦医o你的匣子試試！”這是凜冬的聲音。

    她否決。再？哪還有時間。而且冷凍沒用，只是把炸彈變成了定時炸彈。

    然后，阿辻翠就聽到了狼的嚎叫聲。

    有一陣風(fēng)開始追逐?；蛟S是因為它的疾速沖刺，也或許是她的腳步停頓了幾分。

    并沒有多久，一頭深灰色的巨狼便踏風(fēng)躍到她面前。它抖落皮毛上的火焰，四足被燙得焦黑。金色的狼眸依舊死死盯著她，灼熱得好比倒映在其中的赤焰。

    別去，翠，別去。他用眼睛說話。

    “抱歉，赫爾?！卑⑥y翠垂下眼。

    “我沒時間解釋，也知道這樣太自私。但我保證這是最后一次。我不會死。你該知道我不做沒把握的事。”

    巨狼低低地嚎叫。

    它在原地踱了兩步，像是要把她撞出去。但最后還是用毛茸茸的腦袋頂了頂她的衣角。似在懇求她的回心轉(zhuǎn)意。

    求你了，跟我回去。他說。

    “赫爾！”阿辻翠無奈地呵斥。

    “聽著，你得活著，還得回家。我知曉我的未來，這是必經(jīng)之路，繞不開的?！?/br>
    它仍不讓步。于是惡龍面無表情地舉起了鎖鏈，“抱歉，快爆炸了，我趕時間。”

    狼嗚咽起來。

    發(fā)出了類似于家犬被拋棄后追趕，卻又被主人一腳踢開時那滿含委屈又令人心碎的嗚咽聲。近乎懇求，似在垂淚。

    接著，他就被兩條鎖鏈纏住丟了出去，丟出老遠(yuǎn)。鏈條一端困住了它的后肢，另一端則深深扎入地面。

    而阿辻翠正朝他微笑。

    “別哭?！彼f。

    “我把我自己托付給你。接下來，一切就全都拜托你了，赫爾?！?/br>
    【18】

    惡龍將冒著白煙的塔送到了天上。

    伴隨著一陣震天動地的驚駭轟響，鋪天蓋地的強(qiáng)大能量在此刻破壞裂口噴涌而出。赤紅的花火在這瞬間綻放，天空頃刻間變成紅色，連白色的云也燒了起來。

    幾束燃燒著的碎石如同隕星劃落，掌控著風(fēng)元素的騎士們及時將它們切開。但更可怕的事即將發(fā)生——火與煙塵堆砌的蒼穹正在下墜。

    “真見鬼?。?！”沃肯城主粗獷地罵了句粗口。

    “快看看淬鐵帶來的那堆東西里有什么是用得上的！”

    “凜冬，你有什么辦法??？”

    “我盡量！”最偉大的冰元素魔導(dǎo)師應(yīng)答著。

    他伸出雙臂試圖凍結(jié)住那些肆意燃燒的火焰，額角滾動著汗珠。

    他怎會不知道，現(xiàn)在的一切舉動不過是弱小動物在一場災(zāi)難中死到臨頭的掙扎。沒人知道事情怎么會演變?yōu)橐粓鰹?zāi)難，它發(fā)生的莫名其妙，現(xiàn)在也無力追究。

    人們驚恐著，尖叫著，屁滾尿流的逃跑，拼盡全力的自救。耳畔逐漸接收到絕望的祈禱聲，目光所及之處皆是即將吞噬陸地的紅色。

    死亡與毀滅已近在眼前。

    這或許便可被稱為，末日。

    就在此時此刻，喧囂戛然而止。

    崩塌的灰紅色天空以此劃分了時間界線，它們開始快速倒退。如同收束且被拉長的光條，它們越縮越攏，越來越小，最后全部聚集到了一起。長長短短的光帶任意變幻，它們交叉著，逆轉(zhuǎn)著，竟還在縮小范圍。

    被鎖鏈?zhǔn)`在外圍的巨狼開始仰天咆哮。

    它蹬著有力的后肢，捆綁住它的黑色鏈條立即繃成直線，但依舊沒有斷裂。

    他看見了。惡龍就在那里，她就漂浮在那些光帶聚攏的中心。

    抬頭仰望的人們無法看清她的臉龐，卻無法忽略那一處正在扭曲旋轉(zhuǎn)的空間。

    紅色與灰色相互碰撞，它們來回擴(kuò)散又收攏，莫測地變幻，直至最后變成了一個點(diǎn)。

    只一瞬間，災(zāi)難與惡龍就一齊消失了。

    世界突然變得安靜，只剩下燃燒的余焰與突兀的狼嚎聲。

    巨狼朝著月亮的方向嚎叫了一次，又一次。是那樣漫長的，悲痛的，即像哀嚎，又像呼喚。

    如同一個被刺穿了心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