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回：禍起家書封查紫菱，難測天威代問禁臠

    卻說湘云往那櫳翠庵里探望道賀，可巧遇見妙玉在授導(dǎo)惜春琴藝。她知妙玉

    性子孤僻古怪，又向來冷傲，怕她難堪，說是賀她晉封小姐，到底也是前后趕著

    話頭，只說琴藝一道替她撥了葫蘆按下瓢要遮掩了。

    只這妙玉是個(gè)心思細(xì)密的，聽湘云之言，亦知她意，只是這等事體欲說還羞，

    心頭總是未免羞憤酸楚，一時(shí)不及答話，未免自己又想起前夜之事來。

    原來前兒夜里，弘晝也不知甚幺心思，卻攜著貼身奴兒跑到櫳翠庵里來，瞧

    著臉色陰晴不定竟好似心事重重隱隱有些怒氣，繞著佛龕走走也不拜祝，就瞧著

    妙玉。妙玉本前幾日里才被弘晝jian污破身，女兒家常自許冰潔，但一過這失身落

    紅一障，總有個(gè)萬念俱焚之念頭，一回也是污，兩回也是yin，本也不以為意；只

    是她是自小修行，夾雜著禪心佛念，總以為櫳翠庵總歸是個(gè)佛堂，上頭供著菩薩，

    哪里見得yin穢，便軟語哀求弘晝，要"去顧恩殿里陪主子"才好。弘晝興致來了，

    卻不肯依，見她推脫，更是一時(shí)虐心起了，莫說回顧恩殿，偏偏連臥室繡房都不

    許進(jìn)，只在那供著菩薩的正堂里就逼她脫衣。妙玉到底不敢不從，只得自松花紐，

    褪落羅衫，解系肚兜，寬下內(nèi)褲，裸了少女胴體，弘晝竟又命她以手支在佛案上，

    半彎著身子受辱，只可憐她此刻，連一方小小潔凈之處半點(diǎn)修行人尊嚴(yán)亦都護(hù)持

    不得，只得照著弘晝之命，作出那等羞恥至極之儀態(tài)，被弘晝以后入之姿，又是

    搓揉又是褻弄，jian了個(gè)紅暈倒染，玉羞凌亂，將個(gè)本是檀香素熏，佛音繚繞，清

    凈雅致之櫳翠庵，化作弘晝喘息呼喝，jian戲凌辱，她嬌吟哀啼，嘶音啞語之處；

    四方小小一處修行禪堂，二人體肌交撞、滿房yin音滿溢，遍撒香汗體液，真正是

    yin污不堪。

    弘晝jian得卻自得意了，才又抱著她去她臥房里，換了姿態(tài)將她再jian玩一番，

    也不過是將這個(gè)日夜素裹自己，只盼清潔的女孩兒，渾身上下發(fā)膚皮rou只是反復(fù)

    yin辱罷了。只到了后半夜里，又到底嫌棄這櫳翠庵里臥房窄小，那妙玉的睡塌卻

    連個(gè)繡床也不是，只是個(gè)用白棉鋪就的小暖炕，雖然干凈，卻睡不開，便要攜已

    經(jīng)被jian得昏昏沉沉的妙玉去顧恩殿睡，妙玉卻又告饒只說身上傷了，怕睡不好擾

    了主子安眠。也難為她膽大，任憑誰聽來亦是推脫之言。亦不知弘晝是適才辱她

    太甚動(dòng)了惻隱之心，還是夜來困頭起了無心再鬧，竟然也一時(shí)就罷了，棄了妙玉

    自己去怡紅院里，胡亂把個(gè)襲人吵擾起來，摟著睡了后半夜。到第二日起來，想

    來說是昨夜甚是滿意得趣，只喚了鳳姐去，只說晉妙玉的位份。園中許久才有女

    子晉位，自鳳姐始，外人自然要來一一道賀。只又誰知妙玉這一夜折辱貞潔、摧

    殘嬌軀、yin亂佛堂、玷污心懷之可憐可嘆。她又性子孤傲，人若來賀，她既無歡

    顏，亦不肯失禮露出委屈之色，只是裝得淡淡得好似沒事人一般。

    只如今聽得湘云好意替她掩飾，似乎知她心頭羞意，要揭過那一層去，這妙

    玉性子自有些其古怪處，反而生了些倔強(qiáng)，越是如此，越是以為遮掩更是不堪，

    便偏偏要刺自己心一般，只言道："云小主是替我遮羞了。我如今是主子一介禁

    臠，哪里還敢褻瀆佛祖自稱出家人。姑娘也罷，小姐也罷，不過是個(gè)名號，隨主

    子呼喚來喜樂，即無可賀，亦不添羞……主子再三點(diǎn)化于我，說我本迷途于紅塵

    之中，乃是個(gè)色相皮囊，我與小主一般兒無差是個(gè)凡體，受辱亦要落淚，溫存便

    有癡聲……至于所學(xué)所知，如今禪修也罷，琴瑟也罷，都只是侍奉主子狎戲賞用

    的，卻怎幺還敢妄稱什幺謫落凡間……否則，小主怎幺來賀我呢？……"

    房內(nèi)幾人聽她如此說，湘云迎春卻都是一陣尷尬害羞，這妙玉卻轉(zhuǎn)過頭，稍

    稍撇一眼迎春，只對著惜春道："惜丫頭……你小小年紀(jì)，卻其實(shí)有幾份禪心的。

    如今園子里不比當(dāng)日，除了那輕歌曼舞，嬌衣羞裙不提，便是那讀書作詩，丹青

    雅韻，甚至佛心修道，說到頭，都只是為了服侍主子，只是為了讓主子……辱我

    們時(shí)更加得意快活，添些情趣罷了，你jiejie要你學(xué)琴，也是這個(gè)心意……"

    那惜春雖年幼似懂非懂，哪里曾想妙玉這般清凈高雅之人，竟說出這等話來，

    給羞得低了頭，臉上倒似火燒一般，更說不出話來，連湘云一向爽朗，也被這言

    辭激得不知怎幺說才好，卻聽妙玉又接著道："只是，若是只存了這個(gè)心，旁的

    亦就罷了，琴藝卻是再難得精進(jìn)的……練琴如修佛，最講究用心赤誠。譬如這

    ，最要緊的空靈爛漫，天籟高遠(yuǎn)，心意到了境界，琴音再不會(huì)俗

    的……若是一開始練琴，就帶了功利心去，指頭動(dòng)想著自己指頭俏不俏，音色出

    想著自己彈奏時(shí)夠不夠形體雅致，主子瞧著喜歡不喜歡，必是個(gè)前不成后不就的，

    技巧再得法子，心思不純，必不得真諦。便如那外頭男人讀書，讀圣賢書時(shí)若只

    想著功名利祿，金榜簪花，考到頭也是個(gè)老明經(jīng)，哪里能真正讀得清圣人之言

    ……"

    湘云本來以為她只是譏刺，聽她后來所說，竟然自有幾份機(jī)鋒道理，也不由

    點(diǎn)點(diǎn)頭道"這說的卻甚是……"迎春本未曾徹底聽懂，倒是那惜春雖年幼，卻是

    通慧此道，連連點(diǎn)頭稱是。

    卻聽妙玉又是一嘆，雪粉臉上竟微微泛起一陣紅潮，又道："至于琴藝禪修

    真的有了幾分成就，介時(shí)再說旁的。用之修身也好，哪怕只是取悅主子也好…

    …也是常事。好比佛家修羅漢果，還不是求脫離苦海，自證菩提……也好比那一

    等讀書人，讀書時(shí)滿口子仁義道德修身養(yǎng)性治國齊家的，自己都信實(shí)了，待到功

    成名就，就一味的金嬌銀娃得遭劫……也是常事"

    眾人都才低頭細(xì)品她言下之意味，房內(nèi)竟一時(shí)靜寂無聲。湘云想要接個(gè)話茬，

    卻聽門外傳來急急腳步之聲。抬眼瞧，卻是迎春房里大丫頭奴兒司棋，撞也好似

    撞進(jìn)門簾來，妙玉湘云自是訝異，卻聽司棋已是急紅了臉，對著迎春跪了行禮，

    見湘云妙玉都在，似乎說話不便，只是一臉焦急，欲言又止。碰個(gè)頭咬牙才道：

    "姑娘……可了不得了……外頭來了一窩子沒見過的太監(jiān)，這會(huì)子封了紫菱洲的

    門，把我們幾個(gè)都趕了出來，在里頭只是搜檢……我上前問他們是誰的差事，卻

    不肯說，我想著，若不是主子首肯，三府里誰能進(jìn)園子來胡鬧……如今房里宮女

    丫鬟都被趕了出來在外頭候著，里頭也不知在搜個(gè)什幺，丫鬟宮女都唬傻了。主

    子這會(huì)子好似去了天香樓，我已經(jīng)差小丫頭去回鳳妃情妃了，只到底也不敢去求

    見主子，更不知該怎幺好，才尋姑娘到這里來……"

    四人聽聞她說出這等話來，都是大吃一驚，園中自那日詹事府鎖拿尤三姐查

    封凹晶館，尚不知生死，人人心頭俱有此病，此刻聽到一聲"太監(jiān)封院"，便是

    妙玉才得晉位，湘云事不關(guān)己，亦如驚弓之鳥，一時(shí)俱都怔得目瞪口呆。迎春是

    紫菱洲正主兒，唬得臉色慘白，身子一軟，便幾乎癱軟在地，惜春更哪里有想頭，

    忽閃忽閃著大眼睛只是求助一般瞧著眾人，半晌才輕聲焦慮喚道："二jiejie".

    那迎春本來心頭就有事，只卻也不知究竟園中又有了什幺變故，犯了哪件事，

    一時(shí)已是腦海中嗡嗡得全是雜音，聽惜春呼喚，才茫然得四顧，要哭又怕惜春更

    是慌亂，卻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一時(shí)間到底是妙玉先回過神來，看看茫然失措的迎春，撫了撫惜春的頭發(fā)，

    嘆道："是劫難渡。要不你先回去瞧瞧，惜丫頭還小……先留我這里候著……"

    迎春此刻心亂如麻，也不能辨妙玉言下"惜丫頭留在這里"之意。湘云卻是

    聰慧，一俯仰竟讀出了妙玉話外之音，這紫菱洲既出了事，不是迎春便是惜春。

    若有什幺罪過，園中諸女唯一可依賴的，不過是弘晝寵幸，只這迎春憨厚，多日

    不曾侍奉，惜春更是閨閣幼女。到底是妙玉，前兒才被弘晝賞用過身子，怕有幾

    分枕席之情，留惜春在這里，但愿可多護(hù)持半分平安。只是如今也不知究竟是出

    了什幺事情，也不好問迎春，未免也是杯水車薪，聊盡人事罷了。暗自不由心下

    感嘆："難為這妙玉，平素里冷冰冰的不理人，這起子臨事居然有這等擔(dān)待之情。

    "

    迎春也知熬不過，顫顫巍巍由得司棋扶起來，便要告辭回去。湘云看她模樣

    兒，一時(shí)不忍，起了幾分俠心，便道："二jiejie莫著急……我陪你去?；蛘咧皇?/br>
    小丫鬟們犯了什幺事……不打緊的。"

    那惜春左看右看，雖不知是什幺事，但是瞧著jiejie一副惶恐害怕模樣兒，卻

    也起身嬌聲斥道："我留這里做什幺，自然我陪jiejie一起回去。"妙玉心知留在

    自己這里也不過是自欺欺人，也就罷了。

    湘云便陪著迎春、惜春姐妹，帶著司棋、翠墨并兩個(gè)小丫鬟，一并急急就小

    路趕回紫菱洲院子去。才到門口，果然見院子外頭草地上已是惶恐寥落，跪了一

    地的丫鬟宮女，都是紫菱洲里被趕將出來的。里頭鬧哄哄得人聲器物翻騰，也不

    知有多少人在里頭翻箱倒柜，那院門上卻站著四五個(gè)板著臉灰袍服色的中年太監(jiān)，

    領(lǐng)頭是個(gè)綠衣太監(jiān)，披了個(gè)毛料的外罩袍子，卻佩著紫色緞邊，帽檐上是綠色絲

    帶，是個(gè)九品銜，往日似也曾來過園子幾次見過眾人，只是一時(shí)記不得怎生稱呼。

    那太監(jiān)頭兒見迎春湘云等過來，卻不敢兇惱，倒是上來皮笑著打了個(gè)千，只

    沖湘云道："云小主您安好，倒驚動(dòng)您了……"

    湘云見她恭謹(jǐn)，看了看身邊的迎春，也無奈回了一禮，細(xì)聲道："不知公公

    怎幺稱呼……這是辦得哪里的差事……？"

    那太監(jiān)卻是生就的媚骨諂顏，倒難辨喜怒，只是賠笑道："奴才喚作陳丹茂，

    小主只管喚我&039;小帽子&039;即可，是在宗人府跟周公公當(dāng)差，今兒是奉命來紫菱洲

    里抄搜些物什。奴才我是當(dāng)差的，身不由己，想來是下頭人不安靜，倒唬著了園

    中姑娘……實(shí)在是該死。還請小主見諒莫要怪罪，回頭王爺見怪奴才辦差不力，

    倒驚擾了小主，奴才卻是便是吃罪不起啊。"

    湘云見他只沖自己說話，眼珠骨溜溜亂轉(zhuǎn)卻不去看迎春姐妹，便知雖這太監(jiān)

    一味恭謹(jǐn)，其實(shí)聽來更是禍不可測，園中女奴不過是依仗弘晝寵眷，與這三府太

    監(jiān)面前哪里就敢不知深淺得拿大了，倒也墩身福了福，越發(fā)客氣道："哪里的話，

    公公辦差辛苦了……翠墨，回頭封一百兩銀子請諸位公公喝茶……"那身后翠墨

    答應(yīng)了，湘云又問道："只不知道公公辦的是哪府里的差事，這搜得又是什幺東

    西，可能告一聲？……還有，這紫菱洲弄成這個(gè)樣子……我們迎jiejie、惜meimei可

    怎幺安置呢？"

    那陳丹茂依舊是一副皮笑rou不笑之模樣兒，只道："瞧小主說的，奴才在宗

    人府當(dāng)差，自然辦的是宗人府的差事。只奉命，紫菱洲里所有的信箋字畫，書籍

    紙張，都要查封了到宗人府……奴才知道小主要問什幺……只是奴才只是個(gè)應(yīng)聲

    蟲兒般的小角色，并不知道就里，只循著我們周公公吩咐就是了……便是我們周

    公公，小主您自個(gè)思量，如不是王爺意旨，有幾個(gè)腦袋，敢來園子來搜東西…

    …"他說到這里，才轉(zhuǎn)過身子對著迎春姐妹，卻又是一個(gè)千，一副規(guī)矩模樣，依

    舊笑著道："這是迎春姑娘了，奴才月前隨周公公來，倒是瞻仰過一面……姑娘

    也莫慌……奴才只奉了旨意抄拿書信字畫，一時(shí)……哈哈……倒也沒旁的吩咐

    ……回頭稟明我們公公，再做道理，姑娘倒可以自便，只是這屋子今兒怕暫時(shí)不

    便住了……"

    這湘云回頭看看迎春，卻是面如金紙，竟是慌亂得連回禮亦不能，一時(shí)也拿

    不準(zhǔn)這紫菱洲里究竟有甚幺字畫信箋，竟要宗人府差人來抄索。此刻站在這冷風(fēng)

    地里也是彷徨無計(jì)，她雖知個(gè)里必有原由，一念想起三姐的事來也不由害怕，奈

    何是天生得豪性，見迎春惜春這幅模樣兒實(shí)在可憐，心頭不免起了姐妹憐意姑息

    俠心，只想著："這太監(jiān)說的自然是，若不是主子旨意，宗人府怎幺敢進(jìn)來搜園

    中女子的房室。只是想來也是古怪，一時(shí)是詹事府，一時(shí)是宗人府，如今這園子

    里倒好一似個(gè)賊窩了，今兒你來，明兒他來……迎jiejie向來是個(gè)沒主意卻不可憐，

    惜meimei更是，小小年紀(jì)，能有什幺罪過？左右是左右，我何不乍了膽子，去見見

    主子，求問個(gè)是非對錯(cuò)，也比這幺尷尬等著強(qiáng)……"

    她起了個(gè)這個(gè)心，只轉(zhuǎn)身對翠墨輕聲耳語道："你去瞧一下主子這會(huì)子在哪

    里……"，翠墨答應(yīng)著自去了，她卻也知道冒然求見弘晝非同小可，一時(shí)更拿不

    準(zhǔn)主意，要不要先去和寶釵商議一下子。只迎春這幅失魂落魄的模樣兒，倒也不

    便走開。

    才自胡想片刻，卻見遠(yuǎn)處湖邊岸堤上，三五個(gè)丫鬟簇?fù)碇鴥扇?，正小趕步子

    一路過來。前頭一個(gè)一身火紅云霞大氅、頭挽孔雀開屏金釧的卻是鳳姐，身后一

    身淡粉色棉褂，捧了個(gè)手爐的卻是平兒。那陳丹茂自然忙不迭跑過去打千兒問安，

    那鳳姐也不理會(huì)門口一眾太監(jiān)宮女，就走到湘云迎春跟前，才對湘云額首，只笑

    一笑道："云meimei也在……"臉上卻是神情古怪難辨陰晴喜怒。那迎春見了鳳姐，

    早已掌不住了，撲騰就跪了，一對朱唇失了血色只打著哆嗦，兩段柔肩顫抖不堪

    如沐霜雪，口中胡亂謝罪道："鳳妃，我……不知……什幺事……主子……我

    ……倒驚了您了……"

    鳳姐卻親自上前扶起她來，沉一沉，臉上依舊神情古怪，卻柔聲道："迎妹

    妹別惶恐。更別跟我這里謝罪……恩……我剛才是在天香樓里來……主子這會(huì)子

    在天香樓里，是主子命我過來的……"

    迎春被扶起身來，聽得此言，頓時(shí)身上又是一驚一軟，顫顫巍巍問道："主

    子……？"

    鳳姐面色難難一笑，沉吟道："主子的吩咐，要我先帶meimei去其他地界上安

    置一夜。主子的原話：迎春不必來請見，也不要禁她嚇?biāo)?，讓鳳丫頭先問問她話

    ……"

    迎春聽見鳳姐轉(zhuǎn)述弘晝之話，果然不是小事，心頭卻反而認(rèn)命一般，似乎是

    橫了心應(yīng)接禍?zhǔn)?，便忙又跪了，叩了個(gè)頭，倒口內(nèi)也清爽了幾分，只是恭謹(jǐn)慘然

    道："就請鳳妃問話……"

    湘云等見鳳姐如此說來，便知此刻自己在這里已經(jīng)是不便，更不必去見弘晝

    求情了，聽鳳姐要問話，忙都萬福告退。鳳姐也不阻攔，問候安慰了讓她們自便。

    待等湘云自帶了翠墨去了，卻又將迎春扶起來，道："不忙，迎meimei先不要怕

    ……外頭男人不是常說：雷霆雨露都是君恩幺。何況你我，只是主子一介性奴

    ……這里風(fēng)大人多又冷又不便……恩，要我說，我們另尋個(gè)地方說話就是了…

    …"

    迎春見她如此，知道所問之話固然要緊，似乎弘晝也沒有要立刻處置自己之

    旨，腦海中亂亂的："我失身之事已經(jīng)告明主子，當(dāng)時(shí)不處置……怎幺這會(huì)子

    ……難道是？……"一片胡思也不敢深想，亦只能回道："憑鳳妃jiejie吩咐…

    …"

    鳳姐便一手?jǐn)y了迎春，一手拉扯著惜春的小手，只帶著二人沿著湖岸向南探

    步行走?？谥兄皇菧芈暤溃?今兒紫菱洲你怕是不能住了，莫哭，主子又沒有明

    說降罪，既然叫你別處安置了，我們總要照辦不要違了主子旨意才好……這會(huì)子

    天色也快晚了，回頭吃了晚飯就是。恩……綴錦樓里還有幾處臥房……不過為妹

    妹計(jì)，綴錦樓離天香樓遠(yuǎn)，主子萬一要提見倒不便。我倒有個(gè)主意，我們姐妹卻

    去太太那里說話可好？太太那里丫鬟房間多，襲人更是個(gè)敦厚親切的，打掃兩間

    房間你和惜meimei先將就了，等我問完主子的話，我們尋太太一起說個(gè)話、拿個(gè)主

    意可好？"

    迎春本是個(gè)沒主意的，自然只道"一切憑jiejie吩咐……".鳳姐便命人先去回

    襲人，便攜著二女轉(zhuǎn)道穿過瀟湘館后的竹林，去怡紅院里，一路之上只是安慰迎

    春，卻也不肯說個(gè)子丑演卯來。那怡紅院如今說來其實(shí)有幾分人情古怪，論昔日

    尊卑，王夫人、薛姨媽姐妹住在里頭，攜著一眾丫頭，專司園中女眷衣裳，若論

    如今身份尊卑，卻連個(gè)名位都沒有，前頭的大丫頭襲人卻是園中所有丫鬟里，頭

    一個(gè)封為姑娘的，算起來和迎春、探春都齊頭了。本來是個(gè)尷尬場景。只是這襲

    人性子溫厚，此刻明知弘晝有意如此攪擾尊卑，亂用禁忌，是為了一點(diǎn)yin心奇欲，

    她既不敢辭身份，只能在怡紅院里執(zhí)掌吩咐事務(wù)，那性子卻越發(fā)守禮謙恭，竟能

    用盡了心思言辭，小心翼翼和那幾個(gè)丫鬟奴兒相處融洽，又不折辱王夫人、薛姨

    媽的心。此刻聽聞鳳姐帶了迎春要來，早已經(jīng)攜了晴雯、麝月、秋紋、碧痕等四

    女，早早候在門口，見鳳姐等過來，迎春卻是一臉慘然，便也不便歡笑，只上前

    去，對著鳳姐行了單膝跪禮，口中卻只用舊日里稱呼，言道："奶奶安好……太

    太、姨太太如今身份不便，就在里頭候著奶奶。已經(jīng)替二姑娘四姑娘打點(diǎn)了，只

    是里頭正房原本是昔日爺們的，我們都不敢僭越亂動(dòng)，便只留給主子用，連太太，

    姨太太如今都在后頭另打掃了房間。我想著，晚上二姑娘四姑娘就委屈一下子，

    就睡我房里可成，秋紋已經(jīng)叫小廚房備了些茶水果品小菜熱湯，晚上就奶奶、二

    姑娘、太太三個(gè)人一起在里頭用飯，說個(gè)體己話兒，我陪著姨太太和其他人在外

    面用飯。我也沒個(gè)成算，也不知是不是妥帖？若奶奶您有其他吩咐，我這命人去

    安置……"

    鳳姐忙笑著扶了她握著她手贊嘆道："你一向最妥當(dāng)?shù)?。就這幺著就好。只

    委屈了你，盡心能安置妥帖的……"

    那襲人卻又恭恭敬敬向迎春深深萬福，做了個(gè)禮。迎春思量襲人如今是個(gè)姑

    娘，和自己平了身份，忙不迭扶她，才要說話，那襲人已是以目視地，并不抬頭，

    正色柔聲道："二姑娘必是要謙讓了，更讓我沒個(gè)存身之地了……主子憐恩授我

    身份，我受來惶恐，卻又不敢辭……只是二姑娘此刻有事，我卻不過是沒臉色沒

    見識的，只恨也難得幫二姑娘什幺，還是奶奶恩德，既讓二姑娘在這里過夜安置，

    旁的難說，便是今夜，總盡力伺候，二姑娘四姑娘莫委屈就是了……若是二姑娘

    還要謙辭，不拿我當(dāng)昔日丫鬟來看待，我成個(gè)什幺人了？……便是主子有怒，我

    自然用自身承擔(dān)著，說句剜心的話，我們?nèi)缃?，承受些主子怒氣，供主子搓弄?/br>
    辱一番，還不是個(gè)恩遇……"

    迎春聽她說得如此懇切，此刻她大難臨頭之時(shí)，聽襲人聲聲俱是情誼，越發(fā)

    感動(dòng)得握著襲人的手，留了淚說聲"生受你了……"再雨淚紛紛，說不出旁的話

    來。

    襲人便引著鳳姐迎春進(jìn)到內(nèi)堂，換到怡紅院書房里，晴雯已經(jīng)端上茶水來，

    兩人才又自己退了出去；那平兒已經(jīng)攜了惜春，自去外頭吃些糖果，反手將門掩

    了。

    迎春屋子里人都走凈了，卻坐不住，又在鳳姐跟前，自跪了，垂頭道："就

    請鳳妃……jiejie……替主子問話……"

    鳳姐黯然一嘆，呆呆瞧了迎春片刻，才開口道："件主子問你，那日在

    天香樓侍奉主子，你所說之事，可句句是實(shí)情？"

    這頭一句，便問得迎春臉色蒼白，淚滴欲下，顫顫巍巍不敢抬頭看鳳姐。

    這迎春她本非邢夫人所生，雖是榮府長房二小姐，但自小性情溫厚端和，安

    分閨守，于一眾玲瓏剔透的姊妹里并不出挑。寧榮詩書世家，便是女子，也習(xí)些

    字詞詩話，元春蕙質(zhì)蘭心，探春機(jī)敏豁達(dá)，待到親族來依，那黛玉世外仙姝，寶

    釵溫慧端儀，湘云才質(zhì)冰雪，倒一個(gè)個(gè)都把她盡比了下去。只她向來恬靜，憑姊

    妹們玩笑，下人們嚼舌，總不以為意，有個(gè)"安分守時(shí)，靜待天命"的儒雅性子。

    便是入園為奴，自侯門千金成了性奴禁臠，往日所學(xué)女貞德行俱成了供奉主人玩

    弄逞欲之事，背后更滿是難堪波瀾，段段往事驚心，園中諸女越發(fā)百種機(jī)算，于

    她，雖然心頭如同揣了個(gè)兔子，成日里想起來亦是焦灼，竟依舊是過一日算一日。

    她自少女時(shí)被賈璉jian污失貞，算起來更是兄妹luanlun，于其名門閨秀身份而言

    實(shí)在是羞辱難當(dāng)。除了后來為弘晝之性奴，大家小姐卻失了身，見不得主子，本

    來最怕的還是面對鳳姐。雖然思前想后，自己都是被那狠心兄長逼迫強(qiáng)暴的，奈

    何她自失身于賈璉后，還和他茍且過幾次；她自來性子，本就沒個(gè)主意，少女之

    心，既糊涂亦凄涼，每每捫心自問，即有三分是女子天性，無可奈何順從了奪走

    自己處子之身之人的無奈；又有三分，迫于賈璉yin威，只怕丑事暴露之羞憤；竟

    然還有三分，也是品味那luanlun禁忌，男歡女愛之誘惑。只這一層歡好，便是想起

    一星半點(diǎn)，也是自恨自家無恥無德的。本于其時(shí)世上名節(jié)風(fēng)俗，失身于男子，還

    是自己堂兄，居然還不自盡，既是個(gè)冰清玉潔的女孩子家，已經(jīng)是無恥之極。只

    不想蹉跎度日，居然賈府巨變。這一切一切，隨著自己淪為弘晝之性奴禁臠，身

    份再也敘不得高貴二字，名節(jié)是休提，但是不能奉給主子本是理所當(dāng)然的賈府二

    小姐之童貞，又是一遭大罪。她晨煎熬夜輾轉(zhuǎn)，本也是苦捱日子。不想弘晝聽她

    自首，亦不處置她，輕輕揭過，后來于天香樓里，伙著可卿逗弄，將她jian污臨幸，

    卻不追究她昔年之恥事。于她內(nèi)心而言，實(shí)在是發(fā)自肺腑的感激弘晝寬容恩情，

    一心只想在青春光陰里，多多奉上自己身體，供主人yin樂快活，才算盡了自己的

    心。

    只是還有一樁，這賈璉，卻是鳳姐昔日丈夫，雖是賈璉無恥，強(qiáng)暴自己，但

    是每每面對鳳姐，倒好似是自己做錯(cuò)了事，是個(gè)無恥勾引兄長的yin賤女子一般。

    她雖不敏，到底也不笨，知道園中無秘，只怕鳳姐早已知道了自己的事情，只是

    鳳姐如今一般兒是弘晝性奴禁臠，雖然昔年是賈璉之妻，這等事情如今開口提他

    是何等忌諱，自己便是求告請罪也不好開口。那鳳姐左右跟沒事人似的，她性子

    隨和，也便干脆自欺，當(dāng)成鳳姐不知，且糊涂度日就是了。

    哪知此刻，偏偏鳳姐是奉了弘晝之命來問，想起往事，竟是羞的幾乎要一頭

    撞死，幾乎就要忍耐不得，開口求告請罪，要這昔日嫂子原諒。話道嘴邊，瞧瞧

    鳳姐一雙美目顧盼流離，才是驚覺："主子明知鳳jiejie是二哥哥的妻房……卻偏

    偏差鳳jiejie來問這事……豈非于鳳jiejie也是煎熬羞辱的……"

    她是個(gè)迷糊性子，此時(shí)鳳姐親口問出，才意識到鳳姐這一路臉色陰晴之實(shí)在，

    一時(shí)都混忘了自己尚在生死一線之間，倒替鳳姐難過起來，"以主子性情，自是

    故意折辱，皆是我的罪過，卻苦了鳳jiejie了，……"

    只鳳姐是代弘晝問話，不能不答。迎春掙扎了半日，只得又叩首道："是，

    賤奴已是貞潔敗壞之人……主人有問，怎幺還敢欺瞞，那日奉主，所說句句是實(shí)

    ……"也不知怎得，似是豁出去了要把多日來心頭的包袱拋開，又似是哪里來的

    半分機(jī)靈，竟追言道："迎春是早年與兄長倫亂茍且……說起來就是個(gè)無恥無德，

    敗壞貞潔的賤奴……只是為性奴守規(guī)矩不能自盡。偷生度日也是煎熬，就請主子

    發(fā)落……"

    她不敢抬頭看鳳姐，鳳姐此刻亦是一對俏眉豎起，兩雙鳳眼水汪汪，咬著唇，

    盡力壓抑著心中五味，又道："主子知道你要謝罪，還是替主子問的原話……你

    失身于賈璉那個(gè)王八蛋，但是你這年紀(jì)品格，還有皮rou身子，一樣可以供本王消

    受賞用，既用得好，本王也不來罪你這昔年舊事。只再問你，你和賈璉的事，園

    子里還有誰知道？"

    迎春倒不想有這一問，這事倒無心魔，呢呶了一下，又以頭觸地道："這是

    羞死人的事，哪里敢和人說……只有司棋自小跟著我，再?zèng)]瞞她。其余，卻不曾

    和人言說……只不知二哥哥……可曾漏了口……"說道這里，又不由想起自己那

    臟心爛肺的堂兄，若是真的jian污了自己，還以為快事和他人說起，又是何等之恥

    辱，不由眼淚又如斷線珍珠一般滴落下來。

    那鳳姐死死盯著地上伏著的迎春片刻，又開口道："還有話問你，自入園子，

    你可還想著你那堂兄？這種luanlun之行污人耳目，那賈璉又是個(gè)王八蛋，jian你身子

    不過是逞一時(shí)惡欲，你竟然還敢想他？……"

    迎春大悲，口中已是嗚咽難成言語，手指縫兒扎著地磚，半晌失神答道："

    我沒有啊……嗚嗚……主子……jiejie……我沒有啊……我怎幺敢想他啊……"

    鳳姐便是鐵石人兒，想起這里的倫亂悲戚，想起自己的前夫，想起這園子里

    的事故，當(dāng)真是心如刀絞，說不清什幺滋味，可嘆她本是剛強(qiáng)性子，此刻銀牙咬

    碎，卻只能支撐著又問道："主子還問你……你想不想他本王爺查不清，既然不

    想，怎幺還敢和賈璉私通信函？"

    這一聲輕聲追問，鳳姐雖勉強(qiáng)說的語氣不重，但正是迎春心頭最惶恐懼怕怕

    之事，此刻聽來，字字錐心，書房中紅燭濺起交映殘陽晚落，仿佛灼燒著自己主

    子弘晝之怒，那棉絮般的身子一軟，眼前一黑，便幾欲暈厥過去……

    欲知后事如何，迎春又如何作答，請侯下文書分解。

    這真是：

    尚說風(fēng)雅藝

    乍聞虎豺喧

    終日難安平

    癡求髻華年

    且憐女兒心

    可嘆幽冥遠(yuǎn)

    因果早修定

    禍福自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