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很快到來，但是在仇千載的控場中，調(diào)查又重新回到了特局手里。

    法醫(yī)檢查了方信來的尸體。這位正值青春年華的少女身體上還保留著些許的溫度，還有那些冰冷卻依舊在流動著的血液。

    法醫(yī)說，方信來的死亡時間大概在半個小時之前，也就是兩點半左右，那個時候?qū)W生們應(yīng)該在上課。

    他們從當時上課的老師那邊得知，那節(jié)課方信來并沒有出現(xiàn)。之前的課間十分鐘，從兩點到兩點十分，她一直不知所蹤。

    死因是失血過多。這顯而易見，從廁所里那大灘大灘的血跡就可以看出來。

    身上一共被捅了8到9刀。之所以不確定，是因為其中有一個刀痕似乎只是劃過，并非真正插進了皮膚。

    在法醫(yī)檢查尸體的同時，余澤跟著仇千載一起去訊問學(xué)生和老師。

    余澤本來是不能跟著的，但似乎所有人都默認了他作為學(xué)校老師的代表。仇千載解釋說這就是世界意識在他們進行調(diào)查的時候，給出的些許便利。

    余澤感到了一些奇怪。

    他問：“難道不會有人借此牟利嗎？”

    仇千載看他一眼，心中大概嗤笑了一句，天真的小朋友。然后他漠然說：“世界意識不會在意一個生命體的存亡?！?/br>
    余澤點點頭。

    看來世界意識更像是某種機械的、死板的程序?；蛘哒f，是群體意識的集合，因而忽略了個體存在的意義，僅僅以文明的存續(xù)為首要目標。

    因為發(fā)生了兇殺案，并且是無比慘烈的捅死人，所以勤勉中學(xué)里所有的課都臨時改成了自習(xí)課，方便余澤和仇千載進行調(diào)查。

    好事是學(xué)校里只剩下高三學(xué)生，不至于讓恐慌的范圍擴散到更大；壞事是，學(xué)校外面圍滿了過來接自己孩子的高三學(xué)生家長，現(xiàn)在這些家長看到警察圍著高三那棟教學(xué)樓轉(zhuǎn)悠，一個比一個慌，就差沖進學(xué)校了。

    好在高三年級的教導(dǎo)主任前往了校門口，他并沒有說是發(fā)生了兇殺案，只說是有人丟失了貴重物品，于是叫了警察過來。

    不管怎么說，小偷總比殺人兇手稍微無害那么一些。

    于是，家長們的情緒也穩(wěn)定了下來。

    余澤和仇千載的問話，自然是從高三五班開始。在此之前，仇千載把之前從呂逍那邊得到的一些信息和余澤分享了一下，接著他們就開始了問話。

    原本是應(yīng)該第一個問錢朵朵的，但是錢朵朵現(xiàn)在精神狀態(tài)非常差，有點神經(jīng)失常的感覺，只好送到醫(yī)務(wù)室，由兩位警察看著，暫時避開這個地方。

    既然錢朵朵不在，仇千載就按照之前從呂逍口中得知的消息，將那些女生一個個叫進來問話。

    和錢朵朵整天呆在一起的朋友，也是兩個女生，一個叫屈佳，一個叫張可心。

    余澤原先以為，這兩個女生會像錢朵朵一樣，趾高氣昂、自命不凡，但真正見到之后，余澤卻驚訝了。

    屈佳是一個很甜美的小女孩，是那種慣常會撒嬌和甜甜笑著的女生。她一進來就問：“哥哥，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呀？我有點害怕?！?/br>
    仇千載冰冷地看她一眼，屈佳被嚇了一跳，又往余澤那邊看了看。

    余澤也冷著臉。

    他還不至于在這種時候、在面對嫌疑人之一的時候，依舊保持著嬉皮笑臉和溫柔紳士的態(tài)度。

    他已經(jīng)和仇千載討論過這個案子了，殺死方信來的，最有可能的就是錢朵朵、屈佳和張可心。

    他們問了屈佳，在兩點之后她在哪里。她說她一直在教室。

    或許是被仇千載嚇到了，屈佳甚至主動說：“我看見方信來去廁所了。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所以我看見了，大概兩點零五分的時候，她進了廁所。之后我沒有注意，可能她一直都沒有出來?！?/br>
    余澤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剛才他們問過那節(jié)課的任課老師了，在那節(jié)課上，也就是兩點十分到兩點半這二十分鐘的時間里，高三五班一共有三個學(xué)生出去過。

    王博、沈知魚、錢朵朵。

    這同樣是三個嫌疑人，只是單從不在場證明的角度上來說。

    其他班級也同樣有人出去過，但都是男生，不會走進女廁所，自然發(fā)現(xiàn)不了尸體，而且和方信來也沒有接觸，沒有作案動機，所以這些名字被暫時排除在外了。

    但是，如果屈佳所言為真，那么兩點零五到兩點十分這五分鐘的課間，方信來就已經(jīng)在廁所里的話，她有可能在這個時候就已經(jīng)被殺害了，因為以方信來的性格，她不可能逃課。

    但是課間時間人多手雜，而方信來的死亡現(xiàn)場又是那個樣子，真的有人可能在課間十分鐘甚至五分鐘的時間里，悄無聲息地殺死一個人嗎？

    除非是卡在上課鈴響的時候。

    余澤知道勤勉中學(xué)的上課鈴非常響，幾乎可以蓋住一切的雜音。也許上課鈴聲剛好蓋住了方信來的尖叫聲。

    ……可是如果真是這樣，余澤卻覺得有些悲哀。

    象征著開始學(xué)習(xí)的鈴聲，卻掩蓋了一樁謀殺案？

    屈佳離開。她的證詞幾乎無法說明什么，只是指出她看到了方信來兩點零五進了廁所。

    第二個走進來的是張可心。這是個外表陰陰沉沉的女孩兒，在某種意義上，甚至比方信來看上去更容易受到校園霸凌的樣子。

    但是她開口，余澤卻發(fā)現(xiàn)，這可能是個小太妹一掛的。

    語氣囂張，冷酷又幸災(zāi)樂禍。

    “她死了？這種奇葩，死了也活該?！?/br>
    余澤忍著沒說話。

    仇千載就冷冰冰地說：“說明一下你從兩點到兩點半之間的行動?！?/br>
    “下課睡了十分鐘，之后就一直在上課。沒出過教室。”張可心不耐煩地說，“你不會以為我殺了方信來吧？我還嫌臟了手?！?/br>
    余澤不高興地撇開臉，盯著窗外。

    仇千載就直白地問：“聽說你和方信來的關(guān)系不好？”

    ……看起來他也的確不喜歡張可心，剛才他對著屈佳可沒這么直接。

    張可心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她強撐著臉上的嘲諷：“是啊，那又怎么樣？難道我還真會動手不成？”

    余澤就忿忿地轉(zhuǎn)過頭，說：“嘴炮王者。”

    張可心憤怒地想拍桌子。

    余澤又說：“以為誰罵得歡、叫得響就贏了，實際上既惡心了自己，又惡心了別人?！?/br>
    張可心僵在那里。

    她忽然說：“有時候把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比在自己貧瘠的生命中尋找快樂更為容易?！?/br>
    她說這話的時候，神情冷漠又高傲，與剛才截然不同。

    余澤隱隱覺得她這個神情有些眼熟。

    但是還不等余澤想起來，張可心就一言不發(fā)地走出了這個教室。

    余澤冷靜下來想了會，忽然覺得張可心這個女孩子身上另有隱情。她有兩種截然不同的樣子。

    第三個走進來的，是沈知魚。

    在兩點十分到兩點半之間走出教室的那三個學(xué)生中，沈知魚是最不像殺人的那一個。

    有一定程度上是因為他的外貌實在是太惹眼了，俊秀又英挺，冷淡又認真。好好學(xué)習(xí)的上進少年，總歸是要比欺凌同學(xué)的女生來得討人喜愛。

    另外一方面，按照之前仇千載從呂逍那邊得到的信息，沈知魚是班里少有的和方信來關(guān)系還不錯的學(xué)生，主要原因是他們兩個人都非常熱愛學(xué)習(xí)，所以有共同話題。

    無論如何，沈知魚沒有作案動機，唯一的問題就是他的不在場證明。

    現(xiàn)在關(guān)于兇器，也就是錢朵朵手上的那把刀，相應(yīng)的檢測結(jié)果和調(diào)查結(jié)果都還沒有出來，所以他們只能從作案動機和不在場證明入手，也是他們目前最好入手的兩個證據(jù)。

    沈知魚坐下來之后，下意識看向了余澤。余澤沖他笑了笑，這讓沈知魚慢慢鎮(zhèn)定了下來。

    不管怎么說，沈知魚也還只是個剛剛成年的高三學(xué)生，同學(xué)被謀殺這件事情已經(jīng)超出了他的想象，他本能地想要尋求在場大人的安慰。找尋的是余澤自然也說得過去，總不能看仇千載這個滿身兇戾又眉眼冷酷的家伙吧？會更加害怕吧？

    但是仇千載還是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下余澤和沈知魚，然后對著這兩個比他小十幾歲的孩子，從鼻子里發(fā)出一聲輕微的嗤音。

    早戀的小屁孩。

    帶著某種惡劣的心情，仇千載臉上表情更加冷酷了，他問：“出來上廁所的具體時間？”

    “兩點二十分左右。”

    “當時有注意到女廁所嗎？”

    “沒有?！鄙蛑~說，又補充道，“我當時去的是另外一邊的廁所，就是老師辦公室邊上的那個?！?/br>
    仇千載問：“那個廁所更遠吧？”

    “對，我當時看見余老師似乎進了辦公室，所以我就……”他輕微地頓了一下，冷淡白皙的臉上泛起窘迫和不安的紅暈，“我想和余老師打招呼，就去了那邊，剛好余老師進了辦公室，我就去上廁所了……我出來的時候，余老師也看見我了?！?/br>
    準確來說，余澤并沒有看見沈知魚從廁所里出來，因為他當時是背對著那個廁所的，他是聽見沈知魚叫他了，才轉(zhuǎn)身看見沈知魚的。

    但是余澤相信沈知魚沒有殺人。

    仇千載又詢問了一些細節(jié)，同時問起他對死者和那幾個女生的爭端的看法。

    沈知魚猶豫了一會，然后說：“我認為這是很無聊的事情?！?/br>
    “無聊？”

    “是的，對于高三學(xué)生來說，并不應(yīng)該做出這樣的舉動。我們應(yīng)該好好學(xué)習(xí)?！?/br>
    余澤差點就笑了出來。

    不知道為什么，看見冷淡安靜的少年用平平淡淡的語氣說著我們要好好學(xué)習(xí)的時候，余澤就感到一陣好笑。

    雖然他沒有笑出聲，但是一直極度關(guān)注余澤的沈知魚還是發(fā)現(xiàn)了他的笑意。他有點不安地反思了一下自己剛才的話。

    ……他以為所有的年長者都會喜歡這樣熱愛學(xué)習(xí)的發(fā)言？

    沈知魚有點小委屈。他覺得自己明明是在努力博取余澤老師的喜愛了。

    仇千載沒有多問，很快讓沈知魚離開了。

    余澤說他臨時出去三分鐘，讓仇千載等等他，然后他快步追上沈知魚。他們站在樓梯口，余澤問：“害怕嗎？”

    沈知魚搖搖頭，低聲說：“有老師在，我不害怕?！?/br>
    余澤忍不住想笑。

    沈知魚比他矮一個頭，這時候用一種敬慕和喜愛的眼神望著余澤，讓余澤心中蠢蠢欲動。樓梯口略微昏暗，大開的窗戶傳來冷風(fēng)，刮走了余澤心頭的火熱。

    但是下一秒，沈知魚忽然踮起腳，在余澤的唇上輕點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