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姜榕哭聲戛然而止于他人的闖入，終于有人也進來了這個盥洗室，他立馬收回自己那些四處飄落的痛楚，下意識地狠狠咬住自己手腕，劇烈的疼痛順著他手臂迅速傳遞到他的大腦中，于是他終于停止了那痛徹心扉的嗚咽。

    原來只要這樣就能不哭了啊，姜榕漠然地想，可身體卻依然沉浸在之前無比酸楚地痛苦中，依舊在小聲的，幾乎無人聽到的輕輕抽噎。

    他幾近淡漠地偷聽著進來那兩人的對話，誠然，這也是一個很好的轉(zhuǎn)移注意力的方式。

    那兩人先是聊了分組，他們組準(zhǔn)備選取前輩的最佳舞臺，在已有基礎(chǔ)上進行新的改編，尋求新的突破和至高點，以期望贏得那一部分前輩粉的票數(shù)。

    而姜榕幾乎要嗤笑出聲，現(xiàn)如今他沒有半分偷聽到別人組機密的愧疚，只覺得好笑。沒有最強實力還要選擇和前輩對剛，自不量力莫過于此，那些粉絲大概率會辱罵而非稱贊，他真是再也沒有看過比這更愚蠢的選擇了。

    真好，蠢貨出現(xiàn)了，他幾乎是有些刻薄并帶著無限惡意的想，這次有人給他們組墊底，這一輪淘汰再怎么樣也淘汰不到他們頭上去，這可真是太好了。

    可他心里既沒有喜悅也沒有快感，只存留著無限茫然與不知向何而去的無助罷了。

    那兩人放完水后準(zhǔn)備離開，正洗手時姜榕突然聽到他們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哎你知道D班那個姜榕嗎，就那個長得和個小白臉?biāo)频牡茄\硬那男的，”一個有些刺耳的聲音對著身邊人說道，”我聽外邊人說這次有個贊助商找他拍中插，結(jié)果還沒拍呢就找不到人了，你說這人是不是傻逼，本來就在D班，有這種機會還不趕緊抓住，現(xiàn)在外頭都在找他，可不把人大金主得罪了吧.......“

    那人回了些什么姜榕已經(jīng)聽不到了，他有些好笑的想，原來在他以為的傻逼眼里，他自己就是個傻逼，真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傻逼只配見傻逼。

    可人家說的也沒錯，他就是個傻逼。小時候不知道和父親打好關(guān)系，每天就知道畫畫出去玩，和他爸呆的時間都沒和畫板時間長，現(xiàn)在人家只記得小兒子可不是活該，誰會把偌大一個企業(yè)拱手讓給他自己這么個，對管理、金融、投資等都一竅不通的畫師呢？

    長大以后能有進公司的機會自己也沒珍惜，反倒是自己跑掉了，自以為是能逃離姜家的掌控，可沒想到姜家也沒把他當(dāng)個人看，頂天了也就是....

    也就是個什么呢？寵物吧？

    養(yǎng)著的時候知道拿鏈子拴著不給亂跑，嚴(yán)苛地管教讓他誤以為自己真的獲得了那么一丁點的愛意，可沒想到真跑了以后也就那樣，沒人想找他，反倒是走了個給自己小兒子讓路的大麻煩。

    他想起報紙上，弟弟和父親春風(fēng)如意的笑容，繼母就站在一旁慈眉善目的看著他倆，他們多像是一家人啊。

    只有自己才是插足者。

    26，

    鏡子里的人有著略微有些彎曲的棕色頭發(fā)，柔柔順順地貼著他的臉頰，以往偶爾有的一些張牙舞爪地碎發(fā)，現(xiàn)在也都安安分分的收起了爪牙，看起來溫和又乖巧，只是往日眼睛里那灼灼生輝的半點星光，也隨著被擦拭干凈的眼淚一同消散地?zé)o影無蹤。

    姜榕試圖給自己補個妝——盥洗室里有通用的化妝品，只是一般沒人用罷了。姜榕原先也嫌棄這些玩意臟，可現(xiàn)在能怎么辦，他原本以為節(jié)目結(jié)束以后他還是闊氣的姜大少，再不濟他背后也有個姜家做支撐，如今他終于鮮明的感受到姜家對他的排斥，這種重要的股權(quán)變動，他們沒有問過姜榕一聲就擅自做了決定，想必是投票人數(shù)早已過半，有沒有他都無關(guān)緊要了吧。

    姜榕原先還在天程的時候，郵箱和信息偶爾還是查看的，甚至剛進組前還特意又看了一次，生怕自己漏過了什么消息，可郵箱里除了姜銘日常的囑咐以外什么也沒有，更別提律師給他發(fā)來的其他股東股份變更的說明了。

    現(xiàn)在想來，可能自己那個時候就有了隱隱約約的危機感，不然他為什么要那么仔細(xì)地查看郵箱呢？

    他就是個懦夫，從來不敢直面姜父提出自己的要求，只能靠著這種跑來跑去逃來逃去地路子以期得獲取半分關(guān)注，以此告訴自己依然是重要的，是受重視的。明明外頭所有人都在說，姜家家產(chǎn)要留給老二了，可他偏偏不信，他總覺得姜父不會做的這么絕，總該先來問問他的意思的。

    他在心底默默催眠自己，姜家的一切一定是自己拿大頭，到姜父來問的時候自己再說不要，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走掉，除了mama的遺物以外什么都不拿，讓姜父后悔去。

    幼稚而又可笑的幻想。

    畢竟姜父有什么好后悔的呢？

    直到如今，他才如此鮮明的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他同那些在這里拼未來的練習(xí)生們沒有任何不同——除了他更廢物以外，原先他潛意識里總覺得自己是主導(dǎo)方，是自己要帶著mama的公司脫離姜家，姜家那些讓人欽羨的財產(chǎn)也是他讓給姜銘的?？山裉炷菑垐蠹埥K于打醒了一直沉溺在夢中的他——不是，所有的這一切，他都絲毫沒有還手之力，就和當(dāng)初他mama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家產(chǎn)被奪走一樣，他從來就沒有過選擇權(quán)。那mama盡力為他留下的5％股份是最后能保護他的東西，是期望他在離開姜家之后仍有立足的根本。

    可恨他自己竟廝混到了現(xiàn)在，從未想過為什么母親苦苦掙扎也只有5％，這些原先他看不上的玩意如今竟成了他這個人渾身上下最值錢的部分。

    那個練習(xí)生沒說錯，姜銘就是個大傻逼，有了機會也不抓住，他潛意識里還是感覺自己足夠高傲，所以之前在天程的時候逃舞蹈課，現(xiàn)在有姚遠卿這樣盯著他練習(xí)的舞蹈老師也不專心，甚至連那么多練習(xí)生在意的小考他都沒有用心過，因為他總覺得自己一定能夠出道。

    不然他怎么就能偷懶到連動作都記不?。克趺淳湍鼙康竭B動作都記不?。啃】紡腂掉到D，所有的導(dǎo)師都在對他失望，他為什么還在逃避練習(xí)？

    甚至連現(xiàn)在，作為一個D班練習(xí)生，有了這樣一個愿意尊重他想法的中插贊助商的機會，他都沒有抓住，只會坐在盥洗室里像條狗一樣的嗚咽，一來人就嚇得不敢吱聲。

    姜榕拿起口紅，這根淡粉色口紅放在這里很久了，幾乎沒有人用過。他用指腹輕輕蘸取了口紅柱周邊的那些鮮艷色澤，一點點在唇上暈出誘人的痕跡。

    他對著鏡子里的自己微笑，于是鏡子里那人看起來終于和往日差不多，粉底壓住了眼眶周圍的紅色，口紅補上了哭到脫水泛白的唇瓣。

    沒有人能看出來他哭過了，他想，現(xiàn)在他要去爭奪自己的機會了。

    27

    外頭果然有不少人都在找“消失”了的姜榕，姜榕一出門就被兩個練習(xí)生圍住，質(zhì)問剛剛到底是跑哪里去了，兩人看起來就有些焦躁，幾乎是對著他吼道：＂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沒在練習(xí)就為了找你？你不要這么自私成么？＂

    姜榕雖然不知道為什么自己躲著哭了一會就成了自私，但是看周圍這么多人都在找他，也隱約意識到了些什么，或許是金主時間不充裕所以急著找人，把其他練習(xí)生也拉起來一起找，于是他一時之間感覺更不好意思。

    姜榕只好撓了撓頭對著他倆笑，一派純真的模樣道：“我去了下衛(wèi)生間呀，昨天好像吃壞肚子了。”

    “這倒也是真的沒辦法，”找他的練習(xí)生有點無語，“行了，你走一半不見了節(jié)目組一直在找你，你自己去和導(dǎo)演說吧。”

    黑色頭發(fā)練習(xí)生接受了這個理由，略帶著憐憫的看向姜榕，姜榕心里知道，他肯定覺得自己是個倒霉蛋。

    畢竟如果不是倒霉蛋，怎么會在這種好機會面前浪費時間到惹金主生氣呢。

    姜榕匆匆和他倆告別，轉(zhuǎn)頭走向會客室，一路上有不少人都在問他之前為什么沒去拍中插，他把自己的理由又說了好些遍，果不其然收到了更多憐憫的眼神。

    姜榕這才知道節(jié)目組是以為他偷偷溜了，所以發(fā)動了差不多所有的工作人員來找他，再加上姜榕之前練習(xí)就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看起來確實是吃不了苦的大少爺想偷偷跑路。

    他心里只覺得好笑，都眼下這個境地了，他到底有什么跑路的必要嗎？

    應(yīng)付完眾人，他沿著長長的走廊一路走向最里面的會客室，人也變得越來越少，平時還有節(jié)目組員工偶爾休息的區(qū)域今天也沒看見什么人，于是這里終于隱約流露出一絲暗藏許久的暗沉陰森模樣。這地方因為不入境，節(jié)目組為了省經(jīng)費也沒有給這里裝修，只有破破爛爛地墻皮和讓人頭暈?zāi)垦５匕谉霟粼谶@里交相輝映。

    會客室門是關(guān)著的，姜榕將手放在有著精美浮雕的銅質(zhì)把手上，緩緩下壓，冰冷金屬緊貼著他炙熱的掌心，讓他無端生出一絲涼意。

    陰冷潮濕的空氣順著他的頸柱向上攀爬，他莫名的感到了危機，可他還沒弄清這危機從何而來，身體就下意識地推開了門。

    后來姜榕每每想到這一天，總覺得或許那時，如果他能夠足夠警覺直接轉(zhuǎn)身離開的話，或許一切都會不同。

    城堡里的會客室很大，非常大，這里面甚至有一個壁爐，只是放置已久無人使用，平白落了層浮灰，那人就站在壁爐前仔細(xì)端詳。

    見他來了，那人激動轉(zhuǎn)身，平日里一直板著的撲克臉也流露出一絲抑制不住的笑意，他對著姜榕微微彎起嘴角，一派溫和的模樣。

    他說：＂哥哥，你終于來了。＂

    而姜榕只覺得頭暈?zāi)垦?，剛剛讓他在盥洗室痛哭流涕地罪魁禍?zhǔn)渍老驳目聪蛩?，仿佛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一樣，甚至以自己金主的身份試圖再來給自己一星半點的施舍。

    只有自己還被蒙在鼓里，還以為這是最后的機會。

    卻沒想到也是死路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