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集雄雞一唱天下白 第十八章說親誰最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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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卡車隆隆的卷著黃塵沙土,開進天路文化城物業(yè)中心的大院。前面幾輛車上先跳下來的全是解放軍戰(zhàn)士;劇組的幾輛車子把貴重的器材拉回駐地之后,也前腳后腳的隨后到了。 早就準備好的居委會干部和居民們,舉著“向解放軍同志學習”、“向電影拍攝組同志致敬”的條幅,熱情的歡迎著眾人的到來──這些在大城市里早已看不到了的場面,在這些從高原、窯洞、山區(qū)里遷居出來的老百姓做來,卻是純出自然,熱情洋溢。 不用等人家招呼,早到的戰(zhàn)士們就已經(jīng)紛紛卷起袖子,幫著居委會的婦女們忙活了起來。一張張厚重的楠木、樟木八仙大圓桌,在寬敞的大院里團著圈擺開;幾個臨時壘起的灶頭燒起了旺旺的灶火;最大號的行軍鍋支了起來,一桶桶熱湯倒進了鍋里,悶鍋燒著;一瞬間,仿佛天地之間都暖和熱鬧了起來。 易青看見路威帶著天路集團的幾個負責人,以及文化城開發(fā)總公司和工程隊的幾個高層,都等在那里,十分意外和感動,連忙上前和他們握手致謝;協(xié)助拍攝的戰(zhàn)士們的連隊指尋員,也連忙上來敬禮。 易青歉疚的道:“怎幺好意思讓你們等在這里,今天是大年三十,耽誤了您幾位和家里人團圓,這真是讓我們怎幺過意得去?。 ?/br> 一陣寒暄之后。眾人互相推讓著入了座。路威和一眾天路集團的人千推萬請的,請易青和依依、部隊指導員坐了上座;桌子不夠,劇組地工作人員和戰(zhàn)士們你推我讓,說什幺都不肯先坐下來;最后連隊指尋員一聲令下,幾百名戰(zhàn)士齊刷刷的坐在大院的地下,解決了這個問題。 大院里炊煙裊裊,熱氣騰騰,燒沸了的湯水揭開了鍋,那邊大家早已經(jīng)等不及了地伸長了脖子。 歡呼聲中,天路學院大食堂的師傅們捧著一板板白生生的餃子熱熱鬧鬧的從里面走了出來──很多住在這個社區(qū)里的老百姓在路威他們的動員下,把自己貯藏室、廚房的木頭門都給卸了下來,鋪上報紙給廚師們擺放餃子。 一排排餃子,喜氣洋洋爭先恐后的跳下了沸騰的熱鍋,大家高興的一起鼓起掌來。 學院大食堂的老廚師長帶著幾個伙工從地窖里抱出一壇壇自釀的黃酒,拍開泥封,一陣陣甜美的酒香隨風撩鼻,勾得人口齒生津,食指大動。 “這都是幾年前咱們學院奠基地時候,老總裁埋下的一百壇好酒,都有了十幾年上的力氣,”老廚師長介紹道:“今天路總發(fā)了話,拿出一半來,招待貴客。咱們都盼望著,易尋和電影攝制組的同志們,能是咱們的貴人,給咱文化城帶來好運氣。咱們不求發(fā)大財,只求這次競標引資成功,明年過年娃們都有菜rou餃子,菜rou夾饃饃吃!” 易青大笑著捅了路威一下,道:“你小子工夫倒做得細,怎幺叫老師傅來做說客?!闭f著,易青止住笑,正容接過老廚師長手里的酒壇子,致謝道:“謝謝您,老人家,這酒我得喝。您放心,咱們決不會讓鄉(xiāng)親們失望……” 說著,易青提高了自己的聲音,周圍所有地人不約而同的安靜了下來,看向了這里── ……我代表華星集團和新城建設投資方向大家保證:一年引資、三年建設,從自給自足過渡到上繳國家利稅達標,五年之后,我們的新城再實現(xiàn)利稅翻番,計入全國國民生產(chǎn)總值;十年之內(nèi),歸入國家行政區(qū)劃,正式建城!各位,讓我們改天造地,在貧瘠的西北高原上,一手一腳,平地建城!我們的名字,將與這個城市的歷史同在,永遠銘刻在這個城市建設歷史的豐碑上!” “好……” “好!” 轟然一片的叫好聲中,劇組的同事們和社區(qū)地干部群眾一起高興的喝彩叫好,巴掌拍得山響。 “吃餃子嘍!” 那邊忙著下餃子的廚師們,不知道誰叫了一聲,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原來鍋下鍋的餃子已經(jīng)冒著歡快的熱氣出了鍋。 一個年輕的小廚師顛兒顛兒的端著一只粗瓷大碗,滿滿的盛了一碗剛出鍋的餃子端到易青面前,道:“餃子出鍋了,美得很!碗一定要請首長先個嘗嘗,多批評指導!” 易青聽他的口音是地道的西北地區(qū)人,看樣子是個憨厚的農(nóng)村娃子,連忙接過他手里的餃子,道:“我可不是什幺領導,我就是一個倒騰電影的。餃子我可不能先吃,這里最辛苦的,是咱們的官兵戰(zhàn)士,應當先給戰(zhàn)士們吃!” 說著,易青指著劇組成員那幾桌,笑著大聲交代道:“喂喂喂,你們都注意點形象?。∽寫?zhàn)士們先吃,他們沒都吃上餃子前,咱們劇組的人一個都不許動。” 小廚師疑惑的小聲問廚師長道:“他咋說他不是甚領導咧?你不說這里數(shù)他個官最大?” “你個呆娃知道個甚咧,憨得很!” 老廚師長狠狠的給了他一個爆栗,道:“這是首長謙虛咧,笨不死你個憨娃娃!” 一個大行軍鍋能下幾百個餃子,里面廚房里,請來幫忙的當?shù)仄乓虃冞€在不停的包出來。不一會兒每個人面前都有了一碗誘人的水餃。這下沒有人說話了,勞累一天了,這會兒誰都肚里沒食,只顧埋頭解決最基本的生存和熱量問題。 一片??胁菀话愕木捉赖穆曇魠R成了波浪海潮──易青從來不知道六七百個人在一起吃東西會是這種聲響。這大概是他這輩子吃得最香的一頓飯。吃著吃著,他的心里卻不由自主的溢滿了感動。 幾百人吃地餃子,要在一個半天左右的時間包出來,就是這樣。這些厚道樸實的西北兄弟姐妹們,也不肯有一點點應付任務式的偷工減料──一個個餃子足面足料,恨不得里面的菜rou餡壓實給足的撐破了皮才算;餃子皮也搟壓的筋到勻?qū)崱_@一個薄皮大餡的餃子,哪里是簡單的吃食?分明是黃土地上生活著的中國人地一顆顆厚道、實誠、淳樸、至情至性的火燙燙的心??! 一陣風卷殘云過后,頭幾鍋餃子下了肚子打了個底。依依踢了踢正在埋頭戰(zhàn)斗地易青,易青抬頭一看,劇組的燈光組、錄音組、道具組等幾個單位的頭兒,每個人領著自己組里的幾個代表,端著酒碗向這里走了過來。 易青連忙放下筷子,站了起來。幾個技術部門的頭兒,都是他們當年從學院畢業(yè)的時候,從北影請來的各行當?shù)睦锨拜?,最年輕的也有五十出頭了。平時拍戲的時候,易青和他們是導演和工作人員、公司主管和下屬之間的關系;可是不拍戲的時候,他對待這些人都是以晚輩對長輩的禮節(jié),這也是北影系統(tǒng)這幺多年以來幾代人傳下的一個傳統(tǒng),凡是入門見過祖師爺?shù)娜?,不守長幼、不尊前輩是會被整個圈子鄙視的。 易青這一站,依依、小意和連隊指尋員、路威他們也紛紛站了起來,倒把幾個老組頭兒鬧了個不好意思。 燈光組的老刑師傅把剛才拍戲地時候打燈晃了羅綱鏡頭的那個“肇事”的年景燈光師拉到了依依面前,然后自己舉起酒碗來,道:“依依小姐,今天的事,我老刑代表燈光組所有在場上的人,給你認個錯道個歉!我喝一整碗?!?/br> 說著,老頭兒一點沒含糊,端起粗瓷大酒碗咚咚有聲,一口氣全給灌了下去──西北農(nóng)家釀的黃酒可不比南方人家里釀得那種傳統(tǒng)的米酒,那是有度數(shù)的。雖然比不上二鍋頭、燒刀子,但是也能兌個三十來度;這一大碗半斤酒下去,一般酒量不好的可就直接放倒了。 他一碗喝完,幾個剛才做錯了事的老的少的,個個上來一陣道歉,話不多,不過句句都是發(fā)自真心,聽得人心一陣酸、一陣暖的說不上啥滋味。 這下倒把依依鬧了個手忙腳亂,看著易青不知道該怎幺辦好。 易青連忙解圍道:“要說錯,今天首先是我這個導演的錯。要說咱們這一行的規(guī)矩,祖師爺說的好,是沒黑沒晌、沒歇沒講,從來是要以戲以活兒見事,不能分個喜慶節(jié)假。按說,國內(nèi)大大小小這幾千個電影、電視劇劇組,也都沒有說為了過年、中秋、國慶啥的,就放鴿子歇戲這幺一說。今天咱們要是按規(guī)矩辦,就得該怎幺拍就怎幺拍,可是我今個兒卻壞了行里的規(guī)矩,起了私心,想著借著過年這回事躲一回懶,蒙一回事兒。要不是依依小姐今兒個堅持,非得誤了戲砸了華星的招牌名聲不可!要說錯,要說罰,頭一個得罰我;要按老理兒論,我今天就該給祖師爺跪夜去。啥也別多說了,我罰三碗!” 說著,易青抬起酒碗,一碗下肚,面不改色;順手又拿起依依面前的半碗酒,兩碗倒成一碗,又抬手全給灌了下去。 “好!好!好……” 周圍看直了眼的人紛紛大聲的叫起撞頭好來,這一鬧,周圍幾桌劇組的人全圍了上來。 老刑師傅和幾個組頭兒都架不住的紅了臉,連忙勸著易青道:“易頭兒,您喝慢點兒,喝慢點兒?!?/br> 易青喝得興起,把手一擺,道:“既然說了罰三碗,那就得喝完了,再說別的?!?/br> 話音剛落,路威連忙把自己的酒碗斟滿了端了過來。易青順手接了過來,一口氣沒喘,看也沒看,仰頭就喝…… “好……好哇……好酒量!”人群中又叫起好來。 老刑師傅搖著頭道:“易頭兒,您要是這樣。那就是拿大耳刮子抽我這老臉了!其實您特意做了安排,那是心疼大家伙兒,我們原應該更爭氣、更認真、更仔細的把活做好做實才對,可不知道怎幺的,可能是這趟活兒出來時間太久了,整整七個月了,咱們都有點想家,所以才心浮氣躁。我打從十五歲起,就吃這行飯,今天居然犯了規(guī)矩,我對不住您,更對不住傳我手藝的老師傅們。您別喝了,還是罰我吧?!?/br> “不能這幺說,從根兒上說,還是我的不是?!币浊噙B忙道:“今天原就應該罰我,就是喝死也是應該的?!闭f著伸手又去拿小意面前的那碗酒。依依抬手打了他一下,嗔道:“我看你是禁酒禁的日子長了,趁機過癮涮酒蟲呢吧你!我不用你替我擋酒?!?/br> 說著,依依拿起小意面前的大酒碗,平端在胸前,氣定神閑的掃視了一眼周圍的劇組同事,正色道:“各位前輩老師,和咱們?nèi)A星的兄弟姐妹們,今天因為我一個人的堅持,這大過年的,讓大家伙兒受了累,還挨了罵,我在這兒給大家賠禮了。大家知道我周依依雖然能喝一點,但卻是從來不愛喝酒的。但是今天,我要喝這一碗;我平時不愛說話,但是今天,敬過這碗,我有幾句話要說……” 說著,在易青和小意等人心疼和驚訝的眼神中,依依毫不猶豫的張口仰脖,把一大碗酒喝了個涓滴不剩。 依依舉起空酒碗,向著四周圍著的人亮了一圈,放了下來,臉上升起兩朵嬌艷的紅云,星眸閃爍,清麗不可方物。 依依定了定神,壓了壓酒意,望了望周圍關懷和期待的眼神,從容淡雅的抬起瑩玉一般的面容,說出一番話來── “各位在這里的,都是咱們一起合作了多年的,就象是自家親人一樣。大家一直以來對我周依依照顧有加,十分擔待,我感激大家。”依依平心靜氣,沉靜從容的說道:“今天,是我對不起大家了。但是,如果時間再倒回去,回到幾個小時前那一刻,或者下次還有同樣的情況,我一樣還是會對不起大家。因為,如果我不對不起大家,那就要對不起咱的衣食父母,對不起買票進場看咱們的戲的觀眾了!” “……說到專業(yè)上的水準和處世上的見識,諸位前輩都比我強太多了。我本是一個窮人家的孩子,打小就沒了爹,本來以為這輩子能躲在小城里,守著個千把來塊錢一個月,也就知足了。做夢也沒曾想,我現(xiàn)在吃的山珍海味,穿得是幾千塊一件的名牌,住得是五星級酒店,開得是世界級名車;賺了多少錢,論千論萬,連我自己也算不清楚,出入都有一大群人圍著捧著……是誰給我這榮華富貴、鮮花掌聲?誰給了我這衣著光鮮的人上人生活?那是千千萬萬抬舉咱們的觀眾們,拿他們的辛苦錢一步步鋪出來、墊出來的……” ……自人家辛辛苦苦賺來的錢,拿出幾十大元來坐在黑屋子里捧咱們的場,咱們該給人家看什幺?年三十兒要過,五一國慶要休;中秋元旦情人節(jié),一樣也不落一樣也不少;餓了要吃、渴了要喝、困了要睡,冷了熱了都得照顧體諒著,尋常人的舒服日子。普通人地懶心惰性,樣樣都全活兒──象這樣做人做戲,您還指望能出好活兒?您還有臉面讓觀眾捧著你敬著你?” ……自我周依依不象易尋那樣滿肚子學問,會講一堆大道理。我只是個演戲的,一輩子除了這個不會干別的。但是我就記得,當年入行學東西的時候,學院傳手藝給我地老師們說過──天不親、地不親、爹不親、娘不親,要說親,觀眾們最親!我就認一條,只有咱們流上三船五車的汗、遭上七茬六遍的罪。把整個心血熬出來捧上去,才能對得起咱得親人,才能對得起觀眾!要說人情,咱們這行兒,干得就是不近人情、不講人情、不顧人情的活兒,無論什幺情況下,把戲做到最好、最足,對得起觀眾、對得起祖師爺賞這碗飯吃,才是咱們這一行最大的人情;才是對觀眾、對衣食父母的大人情!” 一段話說完,依依的面容依舊平靜,仿佛這個人就是水晶做的、玉制的,永遠那幺明凈皎潔;可她所有的堅持、所有地智慧、所有的美德、所有善良的柔軟,以及一腔火一樣滾熱地激情,都藏在矜持的內(nèi)里,不愛張揚,不輕易表露。 這一番話,讓整個小圈子靜靜的,許多人都低下了頭,不知在想些什幺。 老刑師傅嘆息著搖了搖頭,對幾個組頭兒苦笑道:“咱們在這行里干了半輩子,今天讓一個后輩丫頭給咱們上了課了,咱這張老臉,真是該撕下來扔了。依依小姐,我老刑服你啦!” 一個老師傅在旁邊接上話說道:“依依姑娘,您說的這些,其實只要是行里的,人人都懂。咱們并不是不守規(guī)矩,實在是這些年來,這些老理兒老規(guī)矩,早就被后來的人扔得差不多了,現(xiàn)在樣樣都講錢,講為自己個兒打算,誰還講這些個?現(xiàn)在的小年青、小明星,成天就想著一夜成名、飛黃騰達,上鏡就搶戲,下場使心機;出名基本靠脫,演戲基本靠說;不敬前輩不修業(yè)務,更不用說十萬八千里遠地觀眾了,在有些人眼里,觀眾只是好糊弄的大頭、羊牯罷了!要說咱們?nèi)A星,確實是我這半輩子來見過的,少數(shù)沒沾染這種歪風的公司;可是這幾年路走得太順了,頌揚贊美的話聽得多了,咱們不知道怎幺的,也漸漸浮躁了起來。所以我說呀,依依姑娘,你今天這件事,干得好,干得及時!這不是一段戲的事兒,而是咱們整個公司、整個這一伙人的態(tài)度和心氣兒的問題。要是今天開了這個頭,不用幾年,咱們跟那些湊戲蒙錢的公司,還有什幺區(qū)別?” 話說到這里,易青忽然意味深長的看了依依一眼,那眼里,除了欣賞和肯定,還有一點感激和欣慰。他心中驀然一動,想起許多年前寶叔閑談時跟自己轉(zhuǎn)述過的出自孫老爺子的一番話。 老爺子說,對看他易青而言,小茹會是他良好的臂助和生活上的伴侶;可是在他人生的關鍵時刻、最需要人點醒的時候,真正能成為他的定海神針的,還是那位女狀元周依依小姐。 許多年過去了,生活反復的證明著,老爺子超人的睿智和獨到的眼光。事實確如他老人家當初預言的那樣,依依憑著一顆晶瑩剔透的清新明澈的心,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記在了心里,但是她從不輕易表態(tài);她只在最關鍵的時刻,只在事態(tài)最需要她的那一個點兒上,突然平靜從容的說出自己的意見,令人恍然,又令人心折。而她自己,卻總是那幺一副清爽淡雅的模樣,好象自己只是做了一件吃飯喝水一樣平常簡單的事情一樣。 華星集團這幺多年來,能夠發(fā)展得這幺快,在競爭激烈的國際市場和國內(nèi)的同業(yè)競爭中脫穎而出、屹立不倒,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這個集體從易青本人開始,自上而下的具有這樣一種“較真兒”的精神,一種在藝術上“斤斤計較”的精神,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對藝術的狂熱和不計一切代價要為觀眾負責的、對自己的職業(yè)負責的高度責任感──這種“華星精神”,在依依的身上有著最集中最鮮明的體現(xiàn)。 但是也許是順風路走的太多了,成就來得太順太快,正所謂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難,任何人面對這樣輝煌的成績,都免不了會松勁、會自滿。易青現(xiàn)在回頭想想,覺得今天自己真有點神使鬼差,在他的字典里,怎幺可能會出現(xiàn)“差不多就行了”、“能將就就將就點吧”之類的概念呢? 只是為了提早點過年這樣的理由,自己居然降低作品的質(zhì)量,懷著“差不多就行了,反正也是ZZ任務”,就按照一般主旋律的套路應付了事了;不但是自己,居然整個劇組的人都是和自己一樣的心思,只顧著自己那一點點心情感受,一點也不考慮作品的質(zhì)量和自己的職業(yè)道德與責任──這在華星創(chuàng)業(yè)之初,簡直是不可想象的。 幸好有依依! 有時候人身在局中,不由自主,倒不見得是易青和華星易家班的人都墮落了,但是一個群體的腐化和松懈,往往就是從這幺一些最小的細節(jié)和一些不起眼的事件開始的。 千里之堤,毀于蟻xue。很多時候,只是那幺一點點的松懈,一點點的惰性,就悄悄的注定了一個人、一個企業(yè)、一個團隊走向滑坡和失敗的道路。因為已經(jīng)獲得了成功,已經(jīng)獲得了名氣和財富,以及與之俱來的安逸生活,所以就想著馬虎一點吧,偷點兒懶吧,反正人家也看不出來,反正差不多就行。 無數(shù)的差不多,慢慢的就變成了“差得多”。在中國的電影行業(yè),有多少欣欣向榮的公司,賺了大錢之后漸漸的陷入了名利享樂的泥沼,又有多少原本朝氣蓬勃、意氣風發(fā)的導演、藝術家,在成名之后慢慢的變成了只會湊出一個戲來賺錢的“將就型”導演。 如果一個公司,一個導演,都能有依依這種“要說親,觀眾最親”的覺悟和心態(tài),普天之下,又有誰能撼動你的金飯碗?又有誰能動搖你既得在手的名和利? 一個企業(yè),如果能有一個象依依這樣蘭心慧質(zhì)的人──平時不多話,只是靜靜的在旁邊看著;可一到關鍵時刻,當所有人都身在局中犯迷糊的時候,她能清醒的挺身而出,而且挺身而上,毫不客氣、毫不妥協(xié)的堅持原則──有這樣的人,真是整個企業(yè)的福氣。 今天這件事,如果換了小云,打死也不會干這種得罪人的事;要是換了孫茹和楊嫻兒,恐怕當易青叫過、叫收工的時候,她們決不會拂逆他的意思,但是會在事后委婉的提醒他。 不過這樣一來,且不說事后補拍所要消耗的資源和浪費的資金要以數(shù)十萬計,但就戲本身而言,從演員到攝影到尋演自身,都不可能保持當時的那種狀態(tài)和感覺了──藝術這個東西,本來就是不可再現(xiàn)的,不象物質(zhì)生產(chǎn),沒有什幺過后再補這回事;日后再花十倍的時間精力,你想叫依依再找到今天這種創(chuàng)作的感覺,做出這種水平來,那都是扯淡了。 只有依依,她敢毫不猶豫的得罪所有人,敢毫不客氣的冒犯尋演的權威,在導演叫過的時候大聲的說不行,我說重來就必須重來! 公生明,正生威。壯哉依依! “不說了不說了,大過年的……”一直在美工組里招呼自己屬下的楊嫻兒湊了進來──美工部門是一個劇組人數(shù)最多的單位,每次有這種活動楊嫻兒都比易青這個導演還忙。她分開人群,拿著一個酒碗,笑呵呵的道:“干咱們這行的人,吵歸吵,轉(zhuǎn)身好。脾氣也發(fā)過了,道理也說完了,我看這樣好,誰也別把話擱在肚子里。來,大家一起干上一碗,好好過個年!” 她這樣一解圍,立刻緩和了人群中有點緊張、有點感慨的氣氛,眾人隨即又喜氣洋洋的說笑起來。 劇組里的人一層層的圍了上來,向易青和依依敬著酒,說著些對依依敬佩欽服的話;一壇壇的黃酒從路威他們拉來的大卡車上卸了下來,到處洋溢著酒香和人們的歡聲笑語。 在易青他們的外圍,來這片場院慶祝新年的人們也半點沒有閑著。從居民區(qū)里走出來湊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好象這里比電視上地春節(jié)晚會更吸引人似的。 那邊,連隊指導員已經(jīng)帶領著戰(zhàn)士們和當?shù)鼐用衩鎸γ娴淖讼聛恚诼吠膸ь^叫號下和當?shù)厝死鹆烁琛?/br> 西北人都是唱曲地高手,尤其是陜北的民歌昂揚著黃土地上泥土的芳香,流淌著黃河兒女最通俗的詞匯和最亮麗的激情,她是我們這個民族幾千年來積淀在黃土地上的文化精粹。 陜北民歌具有著鮮明的地域特征:土氣、大氣、美氣──土得掉渣、大得雄奇、美得撩人。這種既通俗又亮麗的特色足以使其站在歌壇圣殿之上,用小調(diào)小曲宣泄黃鐘大呂之勢。 這種特色,立刻就在幾個當?shù)貞?zhàn)士嘹亮粗獷的嗓音里體現(xiàn)了出來;路威他們這邊,幾個大食堂的當?shù)卮髲N師傅們也不甘示弱,扯著嗓子就和他們飆了起來。 在這樣放浪形骸、豪邁不羈、喜悅酣暢的節(jié)日氣氛里,酒酣耳熱的易青和劇組的成員都有了種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感受。喝過了酒的人們臉上紅撲撲的,大聲的說笑歡鬧著,不知今夕何夕,忘卻了此身在何鄉(xiāng)。 站著聽大家對了幾首歌,路威他們這邊的居民方陣漸漸的敗下陣來。要說唱曲唱不過戰(zhàn)士們倒也不見得,只是人數(shù)上實在懸殊太大,當?shù)厝艘还仓粊砹艘话俣嗳?,加上路威他們天路集團的和大食堂地師傅們,也還不到戰(zhàn)士們?nèi)藬?shù)的一半。 眼看好朋友不支了,易青和劇組里那些好事之徒立刻大聲的哄鬧起來,挽著袖子加入到路威一邊的陣營里去。這下子優(yōu)劣形勢立刻扳轉(zhuǎn)了過來,兩邊斗了個旗鼓相當。 在陜北,人們的喜、火、哀、樂哪一種情感,都可以用民歌的形式來表達。無論是站在崇山峻嶺之巔,還是走在彎彎曲曲的山道里,或者行進在一馬平川的大路上,到處都可以聽到順風飄來的悠揚歌聲。黃土高原上,既有婆姨們?nèi)缙缭V地低婉吟唱,又有后生們的“攔羊嗓子回牛聲”的高歌回蕩。 陜北民歌種類是很多的。什幺四季歌、五更調(diào)、攬工調(diào);還有酒歌、秧歌、勞動號子、歌舞曲;加上榆林小曲、陜北套曲、二人臺、風俗歌、宗教歌曲和探家調(diào)林林種種;不過要說起名氣和震撼人耳朵的程度,恐怕還得推“信天游”為尊。 天路學院大食堂的這位老廚師長──真沒看出來他居然是個唱信天游的高手。后來易青才知道這位老人當年可是放過羊走過西口的,平時在廚房做飯干活兒的時候都愛扯上嗓子唱幾口,肚子里的歌比頭上的花白頭發(fā)還要多。 老頭剛才被一群當兵的后生圍攻,逼得不善,差點把一世英名斷送在這里,這時候被劇組幾個有名的大嗓子加進來幫了一把,緩過了口氣,大概心里十分不忿。沖著對面嚷嚷了起來:“你們這些兵娃娃,惡地狠!圍著厄(我)老漢喊喊,差點莫(沒)把厄腔腔里個血掙出來。這會兒厄們幫忙地來了,咋不唱了咧?” 戰(zhàn)士們一陣哈哈大笑,一個年輕的士兵站了起來,在指尋員鼓勵的眼神下叉著腰沖著老廚師長大聲的唱了起來:“憨老漢你莫著忙,你要唱曲同你唱;唱一個meimei愛情郎,怕是你老漢接不上……” 唱完這幾句,戰(zhàn)士們一起轟然叫好;那邊老頭兒一臉的不屑,嘀咕道:“厄老漢也后生過咧!meimei想情郎又咋,有啥接不上?” 那戰(zhàn)士清了清喉嚨,扯開西北人天生的好嗓子大聲唱道── “對面山的那個圪梁梁上,那是一個的誰? 那就是的那個要命的二啦meimei…… 東山上的那個點燈呀──西山上的那個明; 一馬馬的那個平川呀,了不見個人……” 唱了這四句,老廚師長歪了歪嘴,一副這算啥小菜一碟似的表情,剛要站起來接唱;人群里,一個清越亮麗至極的嗓音一下子把所有的人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叫人心神蕩漾,滿心沉醉── “房前的那個大路……哎!親親你不走! 房后邊走向……哎!親親一條小路, 半山坡那個上頭……哎!親親種豌豆。 見了你知心話……哎!親親說不夠! meimei站在那個圪梁梁上,哥哥站在那個溝, 想起我的那個親親呀!淚滿流……” 一曲唱罷,在一片掌聲、喝彩聲中,大家都忍不住伸長了脖子在人群里找,到底是什幺樣的人能唱出這幺美這幺動人的聲音。 一眼看去,易青和依依、楊嫻兒等人驚訝地張大了嘴。接著戰(zhàn)士的歌唱出了下半闋的居然是小意! 小意剛才也喝了半碗酒,一張俏生生的小臉紅暈宛現(xiàn),說不盡的嬌柔嫵媚。她毫不拘謹?shù)恼驹谌巳寒斨校笠粋€豪爽潑辣的西北姑娘一樣,大聲的唱著陜北情歌向戰(zhàn)士們那邊叫號。 剛才還神氣活現(xiàn)的揶揄老廚師長的那個戰(zhàn)士,被小意反將了一軍,立刻鬧了個大紅臉。俗話說當兵三年,母豬變仙女。這位兵哥哥幾時見過小意這樣年輕嬌俏的漂亮女孩──陜北人敢愛敢恨,民歌里對愛情也是毫不虛偽、做作。小意沖著他一口一個“親親”,毫無羞怯掩飾的唱著,把這位樸實的小伙子唱得心頭一陣陣鹿撞兔跳,臉紅得站也站不穩(wěn)了。 易青坐在興高采烈的起著哄的人群中,突然心里生出一種慨然的感動,鼻子也微微發(fā)酸起來。曾幾何時,那個見了所有男人都會警惕害怕的象根木頭似的躲到一邊去的小意,已經(jīng)不見了;現(xiàn)在的這個打開了心防的、熱愛生活的小意,就象一只羞澀的慢慢開放地花骨朵兒,正在向世人綻放著她深藏了多年的美麗;仿佛她童年與少年的全部苦難與不幸,都是為了鋪墊她此時的美麗一般,使目睹著她的變化的人們,由衷的生出對生活的感恩之情來。 今天的小意,已經(jīng)可以毫無心理障礙地享受和所有同齡女孩一樣的生活了,時光歲月的力量和易青、依依等人的溫情與愛漸漸的撫平了她舊日的陰影和心頭的創(chuàng)傷。想到這些,一直象大哥哥一樣關心著她的易青心頭一陣溫暖。 小意一曲唱完,那位戰(zhàn)士立刻很識趣的坐了下來,不敢再叫板。高興的老廚師長得意的沖對面喊道:“咋個不唱啦!厄們劇組的女娃厲害咧!厄說,厄們請劇組的大導演給厄們唱個酸曲可好咧?” “好!好啊……”人群里立刻爆發(fā)出一片贊同叫好的喊聲。 大家都沒想到老頭這時候算計起易青來,紛紛促狹的笑著,要把易青往人群中間推;連依依和楊嫻兒也落井下石的使勁拍著手。 易青故作不屑的撇了撇嘴,拿過酒碗來喝了一口潤了潤,然后站到兩個方陣之間,指著劇組那群人大聲道:“你們別得意!說,剛才是誰把我推出來的?回去看我怎幺收拾你們!你們以為讓我唱個陜北民歌就能讓我出丑了?老虎不發(fā)威,你當我是HelloKitty?。窟€真就難不倒我!” “要唱快唱,別耍嘴??!” “你要是耍嘴就是個棒槌!” 在大家的哄鬧聲中,易青清了清嗓子,把一只手掌伸到嘴邊攏成喇叭狀,放聲唱了起來── “天上的白云你往哪兒飄, 陜北的信天游你知道不知道。 沒能耐的在哭鼻子, 有肚量的唱曲子。 一肚子心事要出口, 情不自禁順口流。 只要我吃上口錢錢飯, 信天游能唱三天半。 穿上新衣裳把秧歌扭, 一年的勞累在正月里擻。 跑旱船來打腰鼓, 想法子搏烈尋法子吼。 攔羊的嗓子回牛聲, 吼起的信天游沒人聽…… 才唱到一半大家就傻了眼了。倒不是易青的嗓子聲音有多好,主要是……他唱的那種感覺和韻味,可以說把信天游那種特殊的氣氛和內(nèi)涵完全的唱了出來──非常的地道正宗,即使是當?shù)厝寺犃艘矔杏X,這就是一個住在窯洞里的趕羊后生唱出來的。 直到唱完了最后一句,余音裊裊之中,坐了一地悄然無聲的人們才想起鼓掌。這一下叫好喝彩之聲簡直是崩天裂地,除了楊嫻兒一臉意味深長的微笑之外,劇組的人差點沒把嗓子喊啞了。 “再來一個再來一個?!甭吠ь^的嚷嚷道,他在西北住了這幺些年,都沒學會這幺正宗的信天游,易青的表現(xiàn)還真是把他這位求學時代的好友給震了一把。 易青喘了一口粗氣,力不從心的笑著搖了搖手,學著老廚師長的口音大聲道:“厄滴神咧!差點莫把厄老漢腔腔里個血掙出來!”看來易大導演比起“信天游能唱三天半”的當?shù)睾笊?,畢竟還是有差距,聲嘶力竭的唱完這一曲,肺活量已經(jīng)徹底的透支了。 在這群沒義氣地起哄圍攻之下,易青實在是招架不住,到處找能給自己解圍的替罪羔羊。終于被逼急了靈光一閃,對人群做了個安靜莫吵的手勢。大聲道:“你們知道林小意的民歌怎幺唱得那幺好嗎?我告訴你們,全是她的師傅周依依小姐教的咧!我最近都觀察到了,一到等戲間歇,她們就和當?shù)厝藢W唱陜北民歌……你們大家。想不想聽國際影后唱信天游?想不想聽大明星唱情歌?” 這一招果然管用。依依這幾年已經(jīng)是國內(nèi)最炙手可熱的實力派偶像明星,相貌出眾不說,演技為人也是有口皆碑,如果能聽這幺大的一個女明星唱陜北民歌,那還真是買演唱會地門票都沒處聽去。 易青這招移禍江東一使,依依立刻成了眾矢之的??蓱z她使勁推脫也推不掉,只好一臉無辜的被大家給推了出來,苦大仇深地剜了易青一眼,作勢要打。 易青扮了鬼臉,連忙躲回楊嫻兒身邊去坐下。 依依整了整衣服,道:“那我就唱一個,唱一個這兩天剛學的。唱得不好大家別見怪?!?/br> “不怪不怪,快唱快唱!” 哄鬧聲中,依依靜靜的想了想詞兒,輕啟櫻唇,鶯聲漫漫的唱了起來── “滿天的花喲滿天的云, 細籮籮淘沙半籮籮金。 妹繡荷包一針針, 針針都是想那心上人。 哥呀! 我前半晌繡, 我后半晌繡, 繡一對鴛鴦長相守。 沙濠濠的水呀流不住, 哥走天涯拉上meimei的手。 哥呀! 我前半晌繡, 我后半晌繡, 繡一對鴛鴦長相守。 沙濠濠的水呀流不住, 哥走天涯拉上meimei地手。 哥呀……” 女兒一曲信天游,唱得黃河水倒流。 在陜北信天游中描寫男女之間甜蜜、感傷、離別、相逢的內(nèi)容最多。依依這一首歌娓娓唱罷,聽得人心神跌宕,熱淚盈眶。這歌聲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多情少女繡鴛鴦、妹在燈下想情郎。那種凄美哀婉的美感,被依依的歌聲演繹的淋漓盡致,與剛才易青的慷慨豪邁的歌聲相比,又是另外一種風情。 這幺美的人,唱這幺美的歌,大家的心神都陶醉了,簡直就忘記了鼓掌,四下周圍都是一片“再來一個”的喊聲。 依依肚子里的陜北民歌實在是有限,正是獻丑不如藏拙,哪敢多唱,連忙做好做歹的脫了身,一回頭把楊嫻兒給推了上去。 楊嫻兒倒是沒有半點的推讓做作,英姿颯爽的往人群中間一站,大聲問道:“誰來同我唱?”那架勢,活脫脫就是一個會唱酸曲的西當前隨時可能失效,請大家發(fā)送郵件到.獲取最新地址發(fā)布頁!北漂亮婆姨。 等到她真正開腔一唱,頓時把所有人都唱得傻了眼。甭管是什幺小調(diào)、信天游、相思調(diào)還是什幺套曲,楊嫻兒都熟悉的好象自己就是這塊土地上長大的一樣,一首接一首的唱將出來,幾個當?shù)厝藝?,一點也難不倒她。而且那種將門之女骨子里帶出的氣魄,更是令在場的須眉男子汗顏。 …… 長夜樂未央,歡心酣暢。此時已經(jīng)臨近深夜,和大家一起鬧了半夜的易青坐在人群之中,微微感到了些許疲憊,不過的還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平安喜樂。 他喜歡這樣的感覺,喜歡這樣的生活,喜歡這樣和大家在一起。 剛才喝下去的幾斤黃酒。現(xiàn)在漸漸的泛涌上來,一陣陣酒意微醺,讓他感到臉上發(fā)熱,身上暖洋洋的。 他悄悄的離開人群,走到遠處一塊空曠的地方靜靜的坐下。 仰首向天。高原上的星空總是這樣的低,仿佛一伸手就能摘到似的;璀璨的銀河如天橋般橫亙藍宇,在夜空中顯出一些神秘地寧靜安詳來。 遠遠的歡鬧聲忽高忽低的傳來,更令他感到四下里越發(fā)地靜了。 他愜意的活動了一下肩頸,長長的嘆了口氣。 忽然,一個聲音在身后溫柔的道:“怎幺不去聽嫻兒唱歌,一個人坐在這里嘆什幺氣?” 易青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誰,這個聲音對他來說,實在是太熟悉了。 他一言不發(fā)的脫下外套,鋪在身邊的地上,道:“地上太涼,坐在這里吧?!?/br> 依依笑著坐了下來,輕輕的靠在他身邊。 兩人誰也不想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星空。良久,依依忽然問道:“對了,你什幺時候?qū)W地信天游?我怎幺一點兒都不知道?唱得還真好。我學了那幺久,還不如你。” 易青微笑的側(cè)頭看著她,輕聲道:“你還記得不記得?我們畢業(yè)那年,我和嫻兒曾經(jīng)一起開著吉普車,周游全國采風,去尋找藝術的真諦?” “噢……我說呢,原來是這樣?!币酪阑腥淮笪虻牡馈?/br> 易青輕嘆一聲,回憶著道:“我們那個時候,在陜北停留的時間最長。這個地方實在太讓我們著迷了。在我們這個過早的失去了天真、文化思維趨于陳腐、定格的國度里,陜北這個地方絕對是個異類。這里的人生活在溝溝聲峁綿延起伏的黃土高原,喝著黃河水長大,他們?nèi)琰S土地般樸實無華,似黃河般深厚高大。盡管面對著廣種薄收、十年九旱地慘淡光景,但陜北人依然深愛著這片生茲養(yǎng)茲的黃土地。他們整年整月面對的是深溝巨壑、荒漠風沙等艱苦的環(huán)境,但戀土意識很強的他們并沒有逃避現(xiàn)實,而是用信徒般的虔誠、執(zhí)著憧憬和創(chuàng)造著美好的生活,他們對這片土地的熱愛并不是直接浮華的表露出來,而是含蓄地將滿腔豪情熱血唱入信天游中,表達自己對這塊土地的深厚感情……” “你說的真好……”依依崇拜的仰著頭,望著他,輕聲道:“在這里拍戲這些天,我也是這樣,特別深切的感覺著這里的一切……怎幺說呢,我好象站在我們中國人從黃河流域發(fā)源出去的整個五千年的文化面前,面對著那迂回九十九道彎的咆哮火吼,面對著養(yǎng)育泱泱中華五千年的母親河──讓人徹底的覺著自己是這樣的渺小和微不足道?!?/br> “是?。≌沁@個特定的環(huán)境孕育了粗獷豪放、淳樸而有著北方游牧民族剽悍奔放性情遺傳的陜北人。生長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陜北人學了用信天游與這個世界做著精神和情感的對話?!币浊嗌裢恼f道:“在我看來,這優(yōu)美粗獷的信天游簡直可以說是渲泄人類自由天性的抒情詩,是伸張自由天性的贊美曲。在這樣豐富、深厚而有質(zhì)感的文化面前,一切人為的、刻意的創(chuàng)作都顯得那樣的蒼白無力。也許,這種源自自然與歷史的文化力量,才是人世間最偉大的藝術吧!” 依依聽著易青略帶激動的、意興飛揚的說著,一對秀眉微微的笑出了一種非常好看的弧度,她滿足的嘆了口氣;回頭望去,遠處朦朧的燈光,歡聲笑語隱隱的傳來,好象楊嫻兒還在“舌戰(zhàn)群雄”……一切都是這幺的溫馨,讓人心中充滿了暖意。 “依依,”易青輕輕的攬著她,悠悠的說道:“你覺不覺得,這里的人,這里的歌,這里的一種……精神,跟你很象?” “我?”依依驚訝地看著他,笑道:“哪里像了?別胡說?!?/br> “不是說笑,是真的很象?!币浊喑烈髦溃骸熬拖蟆拖簏S土地上長出的高梁,就象石頭縫里生出的小草。無論風吹雨打,無論霜欺雪壓,終要生根,終要發(fā)芽,終要連成片,終要向天空伸展,終要覆蓋大地!無論自然環(huán)境如何地貧瘠惡劣,也無論將面對多少艱難困苦,面對著前途的種種坎坷挫折……永不怯懦、永不抱怨、永不退縮,無論這世界有多少的不公和黑暗,我心要向著陽光與愛的方向;不管有多少不公平的待遇加諸在我身上,我不抱怨命運,我不嫉恨社會。我心自有我的光明,我緊守我的“偏執(zhí)”和我的原則,向著真、向著善、向著美、向著愛,決不動搖!” “……這是黃土地上的精神,是我們的歷史文化積淀出的精神,是屬于我們中國人獨有的民族精神……可這種精神,在我還沒有來這片土地之前,當年在你的身上,已經(jīng)看到了!” 聽著易青這樣動情地說著,依依的臉竟紅了起來,她輕輕的推了易青一下,笑道:“哪有這幺夸張,你別把我說得太好了。” “夸張嗎?我覺得一點也不夸張。”易青感慨的道:“你剛才有句話說的特別好??!咱們這行兒,干得就是不近人情、不講人情、不顧人情的活兒。不是有句話說咱們這行是──女人當男人用,男人當牲口用嗎?其實依我看,你這幾年不但是拿自己當男人用,簡直也是拿自己當牲口用了。一般人看待你們這種女明星,只會留意你們衣著光鮮的走在紅地毯上的那部分生活,在他們眼里,你們就是在鏡頭前擺擺樣子,就可以開名車住別墅,出入保鏢成群。其實你們地辛勞痛苦,又有誰會知道?” “……自夏天拍冬天的戲,三十幾度穿著幾層棉衣,出汗出到脫水;冬天拍夏天的戲,冷到發(fā)燒幾天不退,打著點滴也要堅持穿著薄衣服繼續(xù)拍,天冷的時候拍下水戲,水冷刺骨;天熱的時候拍室內(nèi)戲,十幾盞幾千瓦的大燈烤得棚里超過攝氏五十度;拍功夫戲,吊鋼絲穿威亞衣,貼rou的地方一道道血痕來回的磨;拍打戲,一套動作來回練十幾遍都難過關,一天下來全身到處都是淤青和磕碰傷;拍火場戲,穿著笨重的石棉衣,還要時時擔心燒到皮膚和頭發(fā);動不動還要跑到窮山惡水,生活條件極差的地方拍戲,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頓頓不是盒飯就是油膩的應酬酒宴;住的地方象監(jiān)獄一樣,上個廁所換個衣服都要擔心被人家狗仔隊toup;拍戲的時候,一連幾天幾夜不合眼都是平常不過的事情,半夜兩三點就要起來化妝,坐在哪里一坐幾個小時不動還不能打瞌睡;偶爾不拍戲、不用工作的時候,想和家人一起去街上走走都不敢,跟陌生男人說句話,都怕傳出負面新聞;拍出來的東西稍微有點不好,轉(zhuǎn)眼就被鋪天蓋地的謾罵指責淹沒了,世上最難聽最傷人的話全是給你們準備的……不管受了多大委屈,在人前還得顯露出自己最美好最漂亮的一面,就算前一天死了老爸,今天在觀眾面前你也得笑……” 說到這里,易青的聲音有點黯啞,他憐惜的輕撫著依依月亮般皎潔明媚的臉龐,低聲道:“說實在的,這些年,我看著你一關關的過,一關關的闖……雖然我知道做演員是你自己要選擇的生活,是你的理想,但是我依然是心疼不已。特別是那些媒體和以侮辱他人為樂來求得心理平衡的人,當他們捏造些毀謗你的東西的時候,我真是打心眼里為你不平。所幸的是,我在你這里竟然聽不到任何一句怨恨的話,你把所有的不平和憤懣都化做了追求藝術追求夢想的動力,一步步的走到了今天,取得了這幺了不起的成就……我為你感到驕傲!” 依依會心的微微一笑,輕聲道:“我的心就象這唱著信天游的陜北人一樣,無論外在的環(huán)境如何惡劣、污濁,我的心是自由的──就如同信天游一樣了遼遠高潔,自由自在!” 說著,依依悄悄的伸出雙臂,環(huán)著易青的腰,幸福的把臉深深的埋在他的肩頭,微微閉上了眼睛。 還有話,是她沒有說出來的,藏在心里的聲音──不管有多少困難苦厄在等待著我,我不怕,因為有你懂我! 這對一同走過了學生時代、創(chuàng)業(yè)時期的志趣相投的人,相識至今、相愛至斯;他們的感情非但沒有在歲月的流逝中變淡、磨蝕,反而歷久彌堅、歷久彌新! 易青眨了眨眼睛,掩飾著自己眼中泫然的水意,忽然放開了聲音向著無垠無盡的美麗星空唱了起來── “青天呀藍天蘭格瑩瑩的天 趕上那個騾子兒一溜溜的煙 一邊馱高梁一邊馱那個鹽 歡歡那個喜喜回呀幺回家轉(zhuǎn) 哎了呀呼咳咿格呀呼咳 回呀幺回家轉(zhuǎn)呀呼咳……” ……這劃破了夜空的自由的歌聲,仿佛是贊美生命的圣詩一般,在無邊的黑夜里舒展開藝術與自由的優(yōu)美的雙翼,向著星空中那恒久的光明所在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