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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集雄雞一唱天下白 第十七章特殊的大年夜

    又是一年春來早。

    改良后的高原紅樹爭先恐后的發(fā)出了嫩芽兒,破凍的新土上,沉睡了一年的大地正懶洋洋的迎著早春的陽光伸著懶腰。

    西北天路文化城的居民住戶們,家家戶戶正歡天喜地的收拾著早已置辦好的年貨;家家房頂上炊煙裊裊,rou香撲鼻;到處都是孩子們快樂的笑聲,夾雜在間或響起的鞭炮聲哩,顯得格外熱鬧喜慶。

    過年了,過年了,過年了!

    路威精神飽滿,意氣風(fēng)發(fā)的走在文化城交通最繁忙的主體干道上,不停的和周圍經(jīng)過的認(rèn)識他的人打著招呼。

    從某種意義上說,是他和他的父親一手締造了這個小城。從一個小小的只有數(shù)百人的居民點,到今天擁有上十萬人口,具有完備的城市生活系統(tǒng)的小城鎮(zhèn),耗盡了路家兩代人的心血──這不再是一個簡單的投資項目,這更像是哺育教養(yǎng)一個孩子,看著他(她)一天天長高長大,變成熊腰虎背的帥小伙子,或者亭亭玉立的大美女。

    自從路威接手文化城的事務(wù)以來,每年春節(jié)他都沒有回自己在蘭州的家陪父母過年,而是把自己妻子和孩子接到文化城來,跟這里的鄉(xiāng)親一起過大年──現(xiàn)在,這里才是他的家。

    而今年,除了給自己家張羅過年之外,他的肩膀上又多了一項任務(wù)。

    再距離文化城不到十公里的郊外,電影的拍攝外景地上,他的好朋友易青和整個劇組二百多號工作人員、以及西北軍區(qū)派來協(xié)助拍攝的五百名官兵戰(zhàn)士們──在千家萬戶都在忙著過大年、看晚會、吃餃子、大團圓的時候,他們還在風(fēng)高月黑的野外辛苦的工作著。

    且不說易青在私交是自己的好朋友;在公事上論也馬上要成為自己的合作伙伴,將給天路集團帶來滾滾財源;就單看在那五百名樸實勤勞、不計回報的解放軍戰(zhàn)事的面兒上,今年這個除夕夜,也得讓他們歡歡喜喜的過好了。

    “……喂,聽著了,你說。”路威一邊向?qū)W院的大食堂走去,一邊對著電話大聲道:“哦、哦、哦……行了,老易,虧不了你的,在我的地頭上,還能讓你們餓著嗎?什幺?你少給我扯這些沒用的……什幺錢不錢的,行了行了,瞅你那娘們唧唧的德行……”

    掛掉了電話,路威直接走到伙房后面,把大食堂的廚師長給叫了出來。

    聽說要給六七百人包頓餃子,嚇了憨厚的老廚師一大跳。

    忙活了一年,好容易學(xué)生都回去過年了,這些承包食堂的師傅們,沒有回老家過年的那幾位正聚在一起商量著。給人做了一年飯,也該給自己作頓可口的了,好好過個大年樂和樂和──想不到臨了又給抓了壯丁了。

    “哥兒幾個、哥兒幾個,幫幫忙、幫幫忙?!甭吠鴰讉€師傅團團作揖打躬,苦著臉道:“您幾位說說,這硬話死話我都放出去了,哥兒幾個說什幺也不能讓我放個空炮不是?哥兒幾個幫我過了這關(guān),您就是我恩人,年終給各位加獎金、發(fā)紅包,人人有份,決不落空?!?/br>
    路威一邊說著,一邊連忙從包里掏出兩條好煙來,極品云煙和精裝中華一盒一盒的塞到各食堂領(lǐng)頭的大小廚師長手里去。

    幾位廚師長看看手里的好煙,想想紅包獎金,終于振奮了點精神。

    一位師傅作難的說道:“路總,不是咱們不幫忙,這也太不好弄了呀!這會兒讓咱們做個幾十號上百號人的飯出來,那還能對付;可這五百號大兵,加上那劇組兩百來號人,這可就是七百多口子,要吃頓餃子這可得費多少功夫呀!”

    “這豬rou白面還好說,咱們這都有。”另一位大師傅接過話來,道:“咱們自己后院就圈著幾頭大豬,殺翻一投怎幺也能得著二三百斤rou來;可這蔬菜難弄??!除非是請人家吃純rou餡的餃子,可這也不恭敬不是?”

    高原上,新鮮蔬菜比rou貴上好幾唄。這幾年路威和天路集團致力于解決文化城瓜果蔬菜的供給問題,可以說基本的民用菜籃子已經(jīng)可以滿足需求了。至少只要肯花錢買,家家戶戶都能吃上蔬菜水果──不過這個價錢卻是相當(dāng)?shù)母摺?/br>
    因此在高原這一帶,流傳著這樣的民俗──請人吃飯一定要有新鮮的蔬菜,才可以顯示出主人家的慷慨大方;如果客人吃不上蔬菜,會被認(rèn)為是不受歡迎的客人,是對客人不禮貌。

    因為這物以稀為貴的緣故,所以蔬菜這種緊俏貨一般都是批進來多少就賣出去多少,各家也不會多買甚至儲藏什幺的;現(xiàn)在急切之間,上哪里去搞七百多人份的蔬菜回來?

    “不管了!”路威堅決的道:“我這就讓各個大食堂所有的采辦坐車去附近的市集城鎮(zhèn),把所有的瓜菜都買來,別管什幺菜,一勺燴了。別人也就罷了,咱們的戰(zhàn)士們吃了整年的干菜罐頭、脫水蔬菜,這大過年的,咱們說什幺野得讓他們吃上一頓香噴噴、水靈靈的菜rou餃子不是!”

    “好,干吧!哥兒幾個動起來、動起來!”大廚師長努力的拍著巴掌,大聲道:“俺們先把面和了、皮搟了,再把rou餡收拾出來剁好了,就等著瓜菜一來,在剁碎了和進去攪餡……總之說什幺也在天黑前讓劇組的人和兵娃娃們吃上個餃子!”

    看著大家熱火朝天的干勁,路威連忙又對著大家拱手作揖,不停的道:“謝謝謝謝,我謝謝大家!謝謝……”

    ……

    在近十里之外的拍攝外景地上,今天的最后一個鏡頭正在做實拍前的走場。

    調(diào)機器的調(diào)機器、架燈的架燈、修景的修景、撐錄音桿的撐錄音桿……這是一個易青自己一手帶出來的團隊,已經(jīng)合作多年,得心應(yīng)手;各個崗位的工作人員都各歸各位,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不過,即使是這樣訓(xùn)練有素的團隊,在今天這樣一個特殊的日子、特殊的時刻,也難免有些心浮氣躁。

    易青早已經(jīng)預(yù)想到這一點了,所以他事先已經(jīng)要求副導(dǎo)演和導(dǎo)演組的助理、場記們,今天不要排太多的拍攝任務(wù),同時不要把太復(fù)雜的重場戲放在今天拍──爭取早點拍完澡點收工,大家開開心心、輕輕松松的過個年。

    早上有兩場戰(zhàn)士們的戲,已經(jīng)拍完了。現(xiàn)在這五百名戰(zhàn)士正在指導(dǎo)員的帶領(lǐng)下遠遠的席地而坐,靜靜的看著這邊的拍攝場地。

    這是一場依依和小意兩個人的對手戲。內(nèi)容是依依這位“雙槍老太婆”手把手的教小意打槍,而天性怯弱內(nèi)向的小意害怕那種響動,也不敢想象自己會開槍殺人;于是依依就向她宣講抗日道理,啟發(fā)她的勇氣。

    這是在主旋律電影中最常見不過的劇情,對于依依和小意的能力而言,照本宣科的完成這段劇情,只不過是小菜一碟。

    唯一有點技術(shù)含量的,就是依依在小意表示自己不敢打槍之后,有一個表演爆發(fā),其中有大段臺詞。不過以依依的這種底子,加上她這四五年下來的多部電影的實踐,現(xiàn)在的她在演技上基本已經(jīng)到了一個爐火純青的境地,無論是爆發(fā)力、層次感和控制力,還是基本的臺詞表現(xiàn)力,都臻于完美。

    以易青和依依心靈上、藝術(shù)上的默契,拍這種東西當(dāng)然是一點也不吃力;他只是隨便拿手指了指劇本上的幾個地方,再給依依一個示意性的眼神,依依就知道了他的意思──哪幾個地方要注意,哪幾個地方要著重表現(xiàn),哪里要適當(dāng)?shù)目刂埔幌碌鹊取?/br>
    “好了嗎?”易青合上劇本問道。

    依依點了點頭,習(xí)慣性的摸了摸掛在腰間的道具駁殼槍上的紅纓子。

    易青高舉手臂,打出詢問的手勢。下面各單位紛紛做了“OK”的表示。

    “好……”場記對著鏡頭舉著場板,大聲道:“百六十五場第十九……”

    “各單位……預(yù)備……開始!”

    場板啪的一生合上,幾個機位中間的依依與小意開始表演……

    ……

    “姐……我,我懂了!”

    “要想著家鄉(xiāng)的父老,才能握緊手里的槍!只要我們不屈服,那就人人都是讓鬼子喪膽的雙槍老太婆!小鬼子的日子長不了了,一定長不了了!”

    ……羅綱親自主持的短焦鏡緩緩的平推向前,有意識的微微自下而上來了一個小角度仰拍,推出一個完美的面部特寫,把依依的面部線條拍得異常優(yōu)美……

    “好……Cut!好,過吧,過吧……”

    易青揮手示意,這一條過了。當(dāng)然說不上什幺精彩,但是畢竟中規(guī)中矩,達到一般標(biāo)準(zhǔn)就是了。今天過年嘛,大家的心思都不在這里,做導(dǎo)演的就是要知道什幺時候苛刻,什幺時候遷就。

    “不行!”依依毅然堅決的聲音在空曠的大地上響起:“導(dǎo)演,我要求這一條重來!必須重來!”

    依依那并不響亮卻異常堅定清澈的聲音像一記驚雷一樣在大伙兒的頭上震響;彷佛重了某種法術(shù)一樣,所有人都呆呆的看著場中站著的女主角,正在歡天喜地的收拾器材和道具準(zhǔn)備過年的大家,一下子停下了所有的動作。

    說實在的,如果不是因為出聲的人是全公司、全劇組的人一向尊重的依依小姐,而是換了一個什幺大牌明星的話,全組人早就“噓”她了。

    什幺事兒嘛!太不識相、太不應(yīng)景了吧!

    對于一個在劇組工作的人來說,不分時節(jié)、不分日子的工作,錯過一年中大多數(shù)的節(jié)日以及錯過這些節(jié)日時與家人團圓的機會這種事,確實應(yīng)當(dāng)算是家常便飯了──誰讓你吃的是這行飯呢?

    但今天畢竟有點特殊,今天畢竟是過年,畢竟是中國人最要緊最重視的一個節(jié)日呀!

    從早上開拍個鏡頭開始,全組人就根據(jù)公司一貫的規(guī)矩,把自己的手機都關(guān)了──誰的手機要是在錄音的時候突然發(fā)出一點點聲響,照易導(dǎo)的脾氣,那是要上來動腳踹人的,不開除解雇都算好的了。

    所有的人都巴巴的等著收工了,可以給家里早就等待著自己消息的親人們?nèi)€電話;向自己家里的老人長輩問聲好,祝個健康;聽聽孩子們的聲音,問問小家伙在家里是不是又調(diào)皮了,再問問家里年夜飯吃的啥……

    那些年輕一點的,沒有家累的劇組里的小伙子、大姑娘們,早就盤算好了。盼著今天劇組早點收工,幾個人約好了,搭車進文化城,找?guī)紫髽拥男○^子,支起羊rou炭爐,叫上幾樣好菜、一瓶好酒──怎幺說也像象樣樣過個年不是?

    好容易盼到了最后一個鏡頭,就在剛才,大家的心跳都加速了,彷佛都回到了校園時代,變成了一群急等著下學(xué)的學(xué)生娃娃。

    平時在工作上、藝術(shù)上異常嚴(yán)厲苛刻的易導(dǎo),今天居然也破天荒的放寬了標(biāo)準(zhǔn)──這條說不上好、說不上差的鏡頭,他居然就點頭放過了,真是個善解人意的導(dǎo)演。

    可是就在大家歡呼著、哄鬧著一擁而上,急著拆下器材布景趕緊收工的時候,依依小姐偏偏又來著這幺一出……

    ……

    依依大聲制止了大家拆卸布景、器材的動作,低頭一溜小跑,來到了易青的面前。

    憑易青對她的了解,他太知道她要干什幺了。連易青都作難的撓了撓頭,大感頭疼──這姑奶奶,吃她不消。

    果然,依依跑到他的面前,伸手壓下了導(dǎo)筒,低聲問道:“你今天怎幺搞的,這樣也讓過?”

    易青嘆了口氣,低聲道:“大小姐,你火星上來的吧?今天這個日子對我們地球人來說是比較特殊的?。∥也惶嵩缃o他們放工能行嗎?”

    依依不說話了,氣鼓鼓地瞪著他。

    易青連忙背著人伸出手來,一掌平攤,另一支手屈起食指中指叩在掌面上做了個下跪投降的姿勢,一邊賠上個笑臉。

    依依白了他一眼,櫻紅的小嘴噘了噘,似喜還嗔的樣子,讓人看了心神蕩漾,恨不得在她唇上咬上一口。

    易青無奈的問道:“你說說吧,剛才那條有什幺不行的?從監(jiān)視器里看,好像還可以??!”

    “廢話!當(dāng)然還可以了!那是你從小看主旋律電影看多了,習(xí)慣成自然!”一說到這些,依依立刻得理不讓人,她走到易青身邊,敲著監(jiān)視器道:“我不用看,就知道問題出在哪里!就是因為這一段太標(biāo)準(zhǔn)了、太主旋律了,所以不能過!”

    易青和依依在表演藝術(shù)上的認(rèn)知一向是同步而默契的,畢竟當(dāng)初他們互相都做過對方的表演老師,易青的表演是依依還是啟蒙的;依依只是這幺一說,他馬上就懂了。

    易青無意識的揮了揮手,咬著下唇想了一會兒,然后舉起導(dǎo)筒,對著擴音器大聲道:“好,各單位各部門注意了,全體回到崗位,做實拍準(zhǔn)備,剛才這條我們再來一遍……重復(fù)一下,各單位做實拍準(zhǔn)備……”

    “???”

    “唉……”

    大家垂頭喪氣的低聲抱怨著,互相看了看身邊的人,一樣的提不起干勁來,只好彼此無奈的苦笑一下,把剛拆卸下的布景和器材重新歸位,準(zhǔn)備重拍。

    易青招了招手,場中央一直傻站著不知所措的小意這才醒悟過來,急忙跑到了導(dǎo)演這邊來。

    易青和依依來不及顧慮劇組其它成員的情緒,低頭商議起這段戲來。

    一直以來,中國的主旋律電影就沉溺在一個怪圈里──只要是主旋律電影,一定賠錢。事實上,所有投拍這些電影的投資方、有關(guān)部門以及執(zhí)導(dǎo)這種電影的導(dǎo)演,在開拍之前都已經(jīng)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尤其對一個導(dǎo)演來說,拍這種片往往意味著自己藝術(shù)生涯減分而不是加分,就像當(dāng)年張藝謀拍一樣。正是因為這個原因,當(dāng)初韓山平替易青接下這個活的時候才戰(zhàn)戰(zhàn)兢兢,一副對不起易青的樣子。

    主旋律電影最為觀眾所詬病的,莫過于“人不像人”的人物塑造手法。

    主旋律電影中的正面人物,無論說什幺、做什幺,都必須是大義凜然,永遠站在人類思想道德光輝的頂點,不能有半點個人的欲望和利益考慮──那說出來的話、做出來的事,都不是一般人在生活中能看到、能遇到的。簡單說,就是不把人當(dāng)人來演。

    事實上,作為一個中國觀眾,從小看了許多主旋律電影以及其它主旋律作品長大的易青他們這一代人,對這種教條的、程序化的、無視客觀事實、無視人性規(guī)律的創(chuàng)作方式,早就已經(jīng)麻木了、習(xí)以為常、不以為怪了──這就是依依說的“習(xí)慣成自然”。

    剛才的這一段戲,就是落入了這種套路。前一任“雙槍老太婆”滿懷革命理想,一腔民族大義的教下一任“雙槍老太婆”打槍,并且飽含著熱淚教導(dǎo)她,要為飽受JP侵略者欺凌殘害的中國人民而戰(zhàn)──像這樣的劇情、這樣的表演,甚至包括易青在內(nèi)的所有工作人員,只要是中國人的,就不會覺得有什幺不對,因為多少年來,主旋律電影不就一直是這樣演的嗎?不這樣,怎幺能顯示出女英雄的高大形象,怎幺能顯示出女主人工作為正面人物的偉大情cao呢?

    但是在依依看來,這種表演創(chuàng)作是她無論如何不能接受的。可以說,剛才她是照著劇本演的,臺詞也是照著劇本說的。但是作為一個優(yōu)秀的演員,她越演就越覺得不得勁──這是一種表演水平到了一定程度之后,演員固有的藝術(shù)感覺。

    正所謂人演戲,戲飽人,好演員遇到好的劇本、好的戲,自然會有一種極度興奮和充實的感覺,常常是導(dǎo)演叫停了,自己還覺得激情澎湃,還在人物的感覺里沒有出來,感覺什幺東西釋放不出似的,有種亢奮;反之,要是遇到不說人話、不做人事的這種假模假式的戲,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所演的人物和所說的話,那就只能靠擺姿勢做表情這幺生演、干演,那就會難受的使勁盼望導(dǎo)演叫停,總覺得這一段怎幺還沒過去??!

    依依從學(xué)生時代起,就是近乎虔誠和苛刻的要求自己的表演創(chuàng)作,她對表演藝術(shù)的整個理解,都是建立在當(dāng)年學(xué)習(xí)的“齊派表演理論”那一套理論基礎(chǔ)上──講究真聽、真看、真感覺;講究由角色內(nèi)心體驗生發(fā)出角色行動;講究個人在戲中、人戲不分……

    所以像她這樣的演員,是絕對沒有辦法容忍一切假、大、空式的表演的。

    其實,在拍攝之初,易青和依依就已經(jīng)在對人物塑造上,達成了一種共識──就是要拿人當(dāng)人來演,要真正把角色當(dāng)作一個普普通通的人來挖掘和理解、體會。

    在中國近代的歷史上,有那幺多了不起的英雄人物,他們?yōu)檫@個國家和民族的命運和未來,奉獻出了自己的一切,在歷史最需要他們的時候做出了最符合國家和民族利益的選擇。

    那幺,他們?yōu)槭茬蹠谌松木o要關(guān)頭做出了那些選擇?難道他們都是天生的圣人投胎轉(zhuǎn)世,天生就帶著偉大高尚的使命而來?

    支撐著他們做出那些偉大的行為、偉大的取舍的內(nèi)在動機是什幺?難道真的像傳統(tǒng)主旋律電影所表現(xiàn)的那樣,都是偉大無私的道德情cao和精神,使他們確信自己應(yīng)該那樣去做?

    他們有沒有自己的欲望和私念?有沒有怯懦、猶豫、脆弱和退縮的時候?

    一直以來,依依是站在這種思維的角度思考自己所創(chuàng)作的這個主旋律電影的人物的。

    依依蹙眉凝思了一會兒,一種知性和思考的美麗使她看起來像是一個晶瑩的玉雕美人兒一樣,在易青的眼里熠熠生輝。

    “我有個想法,你看,我打算這幺來演……”依依笑著拍了拍手,眸中靈光閃現(xiàn),開心的對易青低聲說道,然后伸手在劇本上比劃了起來。

    軟弱和虛偽的人才會刻意掩飾自己的恐懼。面對包括自己和親人的生命在內(nèi)的美好事物,被外來的邪惡力量所破壞時,首先產(chǎn)生的恐怕不可能是什幺國家民族自由生命尊嚴(yán)之類的偉大情cao,而是──恐懼。

    這是依依作為一個表演者在剖析角色時對自己也是為人物所選擇的一個最基礎(chǔ)的切入點。她需要最大可能的還原人物的內(nèi)心真實,然后把自己“變”成所要演的那個人物。因此,她眼中的雙槍老太婆并不是一個高高供奉在神壇上的女英雄,而是一個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女人──跟千千萬萬中國女性一樣的普通女人。

    基于最普遍和正常的人性,依依假設(shè)了一個像雙槍老太婆那樣的一個中國女人,在面對戰(zhàn)爭、面對侵略時的反應(yīng)是什幺,或者說她拿起槍來面對侵略者的最原始的動機是什幺?

    ──是恐懼。就像一個害怕蟑螂的女生一見到這種爬蟲就會情不自禁的尖叫而發(fā)了瘋似的不停抬腳去踩踏它,直到把它踩成一團爛泥卻還依然不知道停止一樣。人類面對強大的外來傷害力量時,最初最原始的感覺就是恐懼,而最直接的想要消除這種恐懼和掩飾自己的軟弱的行為,就是毀滅這種力量的源頭。

    一個中國女人面對JP侵略者這樣的魔鬼,面對他們近乎變態(tài)的虐殺同胞、jianyin婦女的獸行,所能產(chǎn)生的情緒必然是恐懼;而由這種恐懼而生發(fā)的潛意識,則是必須徹底消滅這種令自己的恐懼的源頭──這才是迫使一個女人拿起槍的最初動力。

    首先是恐懼;然后是經(jīng)由這種恐懼而產(chǎn)生的憤恨,對這種恐懼的來源的憤恨;再然后,是由于這種恐懼和憤恨而激發(fā)出來的對同病相憐者的感情,具體說,就是對同樣受苦的同胞的愛;有了這種恐懼、憤恨和愛,才會把抗擊侵略者的行為,從最初發(fā)泄逃避自身的恐懼,上升到自覺自發(fā)的去抗?fàn)帺ぉみ@才是一個英雄之所以能成其為英雄的思想軌跡。

    而以往的主旋律作品之所以虛假,很顯然,是因為那些作品把一個英雄原本應(yīng)當(dāng)屬于人的最基本的低級情cao,或者說基本情感與意識給抽空掉了──彷佛這些英雄都是不具備正常人的情感一樣,在他們的世界里似乎是永遠沒有恐懼、發(fā)泄這一類近乎軟弱的情緒的,有的只是天生的對國家民族的偉大的愛,和抵抗外侮的神圣使命。

    搞清楚了這一點,那幺一切都好辦了。從表演學(xué)的理論上來說,依依已經(jīng)為自己的所有組織行動的表演依據(jù)找到了一個最佳的基點和爆發(fā)點──接下來要做的,對于一個外行看來也許很難很復(fù)雜,但是對她來說就如同在學(xué)校里按部就班的完成一個作業(yè)一樣簡單。

    這是一種復(fù)雜的混合的情感,一種來自于一個中國婦女的最樸素最原始的情感,它揉雜了恐懼、憤怒、傷痛和堅韌不屈的意志──在這個情感的背后,是整個倍受欺凌的民族的吼聲。

    而這樣一種人物情感,也恰恰能印證和升華整個影片的主題──人人都是雙槍老太婆,一個雙槍老太婆倒下了,必然有后人上前接過她手里的槍。

    ……

    “所以說,在這場戲里,你所要表現(xiàn)的就是一種層次分明的思想過程。明白嗎,小意?”依依對一直靜靜的聽她分析的小意說道:“你所飾演的人物,從一開始的不敢碰槍,到后來瘋狂的搶過我手里的槍射擊,這個過程決不是蒼白而虛假做作的那種,而是一種恐懼恐懼再恐懼積壓到一定程度,累積出來的爆發(fā);是人物要掙脫自己內(nèi)心的恐懼;這是一個普通中國農(nóng)家女孩向一個戰(zhàn)士的蛻變。再開槍的那一剎那,你超越了,超越了對侵略者的懼怕,而萌發(fā)了一個戰(zhàn)士不屈的意志……”

    “我試試看吧。”小意輕輕的說道。這個女孩在成為了炙手可熱的國際巨星之后,卻依然是如此的簡單質(zhì)樸,她在片場永遠只是這一句話──我試試看吧。

    易青也已經(jīng)完全陷入到依依的思路中去了,他飛快的在腦子梳理著這個人物的脈落,他沉吟著道:“這樣表演出來的感覺,可能就完全顛覆了原有的劇本了。那幺依依你一會兒所流露出的,就不再是一個革命前輩居高臨下的對小意講解革命到哩,而是一種同病相憐、卻又不得不逼著她成熟,逼著她面對現(xiàn)實的一種復(fù)雜的情緒……除了人物自身的情緒之外,你們兩個還要有一種彼此憐惜的情感在里面……這里的層次太復(fù)雜了,有點不好表現(xiàn)??!”

    “但是如果能表現(xiàn)出來,一定非常的精彩、充實和有爆發(fā)感!這樣的兩個人物,決不是以前那些主旋律影片里那些只會枯燥的傳教式的拔高型人物,而是兩個活生生的女人!”依依兩眼放光似的說道,語氣里充滿了躍躍欲試的興奮。

    “好,各單位準(zhǔn)備好了沒有?”易青抬起頭來,用他一貫的充滿煽動性的意識流的鼓舞語氣,大聲的喝問道。

    早就準(zhǔn)備好很久很久了──這是所有人沒有懊惱的喊出來卻全都寫在臉上的一句話。

    其實易青和依依根本沒感覺到,所有人已經(jīng)各就各位等著他們商量了半個小時了。這些著急著趕緊收工,好去自由活動過節(jié)過年的工作人員們,已經(jīng)按捺不住要抱怨出聲了──本來以為早就可以搞定的事,現(xiàn)在一拖又是這幺久。再過一會兒天可就要黑了,還讓不讓人過年了?

    “開始吧!”在易青的點頭示意下,場記舉起了場……

    “好……百六十五場第十九……”

    “各單位……預(yù)備……開始!”

    場板啪的一聲合上──依依站在四個機位中間,冷冷的看著小意,旋即將一把駁殼槍扔到小意的腳下,厲聲道:“拿起來!”

    小意畏縮著向后退了一步……

    “姐,我、我不敢……”

    “拿起來!”依依再度大聲喝道。隨即,她突然轉(zhuǎn)頭對著羅綱的肩扛攝影機──也是這一條的主拍機位,做了個暫停的手勢;然后她望向易青的方向舉起手,大聲道:“對不起,導(dǎo)演!給我三十秒……”

    “Cut!”易青大聲道。

    “唉……”等待著收工的人們的心理承受力再一次受到了打擊,一起低聲的哀嘆出來。

    易青冷冷地掃視了一眼各個位置的劇組成員,按捺下心里的火頭,沒有說什幺。

    依依是一個非常出色的演員,在她的職業(yè)生涯中,像這樣演了一半演不下去甚至“出戲”的情形并不多;而她的狀態(tài)失常很大程度上是受到全場工作人員的這種情緒的影響。

    一種懶散的、將就應(yīng)付的、恨不得趕緊走完過場的情緒,像呵欠和咳嗽一樣,在各個位置上的劇組人員身上蔓延著──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按理說,他們的行為跟依依的表演是不相干的;但是一個職業(yè)演員卻就是能從骨子里感覺到全組的工作氣氛,周圍的某種奇妙的力場或者叫氣息,干擾了她激情飽滿的演出。

    電影,是一個群體創(chuàng)作的藝術(shù)形式。聲、光、畫、影、演,任何一個最小的環(huán)節(jié)出一點毛病,整個戲就不可能協(xié)調(diào),就會顯得別扭;一個具有敏銳藝術(shù)感覺的演員在這樣別扭的環(huán)境哩,根本發(fā)揮不出自己的水平。

    依依叫停之后,隨意的席地一坐,彷佛是在五星級的酒店地毯上而不是在滿地黃土的高原野外一樣,很自然的坐了下來。她在沉思,在她的想象中,剛才的那種開頭還是遠遠不夠的,不夠沖擊力,也表現(xiàn)不出自己要表現(xiàn)的情緒層次。既然易青允許她跳出劇本,自由發(fā)揮,那幺以她的脾氣,她當(dāng)然要發(fā)揮到淋漓盡致,發(fā)揮到無以復(fù)加酣暢淋漓……

    這個鏡頭在易青原來的拍攝方案里,用的是四架機器連拍──兩架機器形成正打反打,一架對著依依,一架對著小意;第三架機器負(fù)責(zé)的是中遠景;最后一架也是主拍機位,是留給羅綱自己發(fā)揮的,扛在他肩膀上,隨時依據(jù)他的靈感捕捉構(gòu)圖和拍攝節(jié)奏。

    幾十秒鐘很快過去了。依依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她想了想,走到第三機位面前,要了個特寫;然后再上前和羅綱商量了兩句,告訴了他自己的想法。在一般的劇組里,這種方案的變更肯定是要經(jīng)過導(dǎo)演的,甚至還要經(jīng)過開會討論;但是以易青、依依、羅綱這樣的合作默契,卻根本不用──易青清楚依依和羅綱在各自專業(yè)上的藝術(shù)水平,他敢完全放手,放心得很。

    依依和羅綱商量了兩句,然后走回場中,湊近小意的耳朵交代了幾句,小意輕輕的點了點頭。兩人一邊說著話,一邊把手里的槍彈夾下了下來,推出子彈。

    “導(dǎo)演,OK!”依依舉手示意。

    “好……”場記再次對著鏡頭舉著場板,大聲道:“百六十五場第十九……”

    “各單位……預(yù)備……開始!”

    依依眼睛直勾勾的望著遠處,那里有一個稻草人扎成的人行靶子,身上扎著一面不知道哪里來的JP國旗,正中一個紅通通臟兮兮的太陽,猙獰得令人作嘔。

    依依一邊看著這個靶子,一邊望彈夾里壓著子彈。

    羅綱快速的推進了特寫,每一個子彈壓進去的時候都是那幺的用力……

    小意怯弱地看著自己的腳尖,依依猛地一抬頭,她像是一個受驚的小兔子一般向后跳著退了一步,因為依依這時候的眼神太可怕了!

    “姐……我……”

    “Cut!Cut!Cut!”易青幾乎是吼叫著喊了停。

    他一臉無奈和壓抑的瞪著燈光組和錄音組,足足瞪著十幾秒鐘,才慢慢把自己心頭的怒火給壓了下去。他緩緩的拿起話筒,費力的喊道:“各位大哥,你們幫幫忙、幫幫忙好吧?我知道大家今天都辛苦了,過年還在工作,真是對不起大家了,我代表劇組代表公司感謝大家!但是活兒還得干是不是?你們想收工,我也想早點收工啊。請大家配合一下,打起精神來好不好?”

    說著,易青也不去罵那些具體出了錯的工作人員,只是示意性的指了指幾個人──連最小的毛病他都挑了出來,讓這些人紛紛垂下了頭,沒有話說。

    一種懶散和焦慮的、應(yīng)付事兒似的氣氛充斥在每個位置上,所以易青也知道發(fā)脾氣也沒有用,總不能全組人無差別的劈頭蓋臉罵一通。

    還是向好了想吧,希望大家能打起精神來,爭取一遍過。

    易青長呼了一口氣,大聲問道:“機器怎幺樣?演員怎幺樣?準(zhǔn)備好了就招呼!”

    依依和羅綱同時舉了舉手。

    “好……百六十五場第十九……”

    “各單位……預(yù)備……開始!”

    依依開始向彈夾里壓子彈;小意上前、對話、給反應(yīng)。

    易青站在監(jiān)視器后頭看著,怎幺看怎幺覺得缺了些什幺。他正在凝眉思索著,忽然畫面一花,一個燈光過度照射,使得依依的臉閃了一下,出現(xiàn)了一個曝光過度的效果,然后一個錄音長桿不小心一抖,露出了幾公分出現(xiàn)在鏡頭里……

    “Cut!”

    易青暴跳如雷的吼了出來!他扔掉和監(jiān)視器連接在一起的導(dǎo)筒,抓起一個擴音喇叭剛要朝掌燈的兩個工作人員砸過去,又停下來看了看,回頭到處找什幺東西,最后抄起自己的保溫杯,連杯子帶茶水的朝燈火組扔了過去!

    “都想不想干?想不想干了!不想干都他媽滾!”易青沖到場中間,舉起擴音喇叭吼道:“誰?!你們誰急著回家過年的?誰覺得受了委曲的,站出來,現(xiàn)在就給你結(jié)算工錢,馬上打發(fā)你滾!誰?都有誰?說話!”

    “華星集團拍戲這幺多年,從來沒出過這幺低級的錯誤,你們是什幺職業(yè)隊伍?屁!&25163;&26426;&30475;&29255;&32;&65306;&65324;&65331;&65322;&65334;&65327;&65316;&65294;&65315;&65327;&65325;連拍國產(chǎn)電視劇的草臺班子都不如!”易青猛地轉(zhuǎn)身,指著拉錄音桿子的那個倒霉鬼吼道:“長桿都入畫了,你他媽還恬著臉在這行混飯吃?”

    所有人都被罵得低下了頭。說實在的,大家都有點煩燥和不服氣,但是易青的權(quán)威形象形成再它們心中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他們也都清楚易青的脾氣,火撒出來一會兒就好。

    易青發(fā)xiele一通之后,突然停了下來,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眼眶突然紅了。他緩緩的舉起手里的擴音喇叭,低沉著嗓音道:“我知道今天日子有點特殊,但是你們以為,我就不想早點完事早點收工?還是你們以為是依依小姐吃飽撐得非要和大家伙較勁?難道她就不知道今天是過年,是萬家團圓的日子?我們?nèi)旧舷?,誰不知道依依小姐是出了名的二十四孝女兒,誰不知道她跟她mama的感情?就因為拍這個戲,周依依小姐的母親已經(jīng)在香港住院一個多月了,她卻不能去陪陪老人!在今天這個日子哩,周mama一定是守在電話旁邊,盼眼欲穿的等著她的電話!難道她就不想早點收工,給病重的母親問聲平安,到聲新年好?要是她肯將就、肯馬虎,剛才遍這條就能過!可是不行,為什幺不行?就因為咱們是拍電影的,這是咱們的活計,你不把自己火燙燙的心肝掏出來,救出不了東西!”

    所有的人都楞住了。幾個女同事紅著眼睛咬著嘴唇,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大家的眼光齊刷刷地望向了場中心席地而坐著的依依。依依對這里發(fā)生的一切恍若未聞,只顧凝神思索著自己的事,彷佛易青說的人不是自己,跟自己毫無關(guān)系一樣。

    “……下面我們再來一條。大家心里都好好琢磨琢磨,該怎幺干這個活兒!再有不給勁的,有一個算一個,都給我卷鋪蓋滾蛋,我們?nèi)A星不要混飯蒙事兒的廢物!”易青聲色俱厲的喝道:“下面做準(zhǔn)備!”

    大家彼此看了看,又看了看依依,互相嘆了口氣,使勁的跺了跺腳、揉了揉臉,振奮起精神來,各干各的忙活了起來。

    隨著易青的示意,場記又一次舉起了板──

    “好……百六十五場第十九……”

    “各單位……預(yù)備……開始!”

    就在剛才易青發(fā)火的時間里,依依已經(jīng)從頭將這個人物的規(guī)定情境梳理了一遍。在她心中夢魘一樣的假想中,彷佛出現(xiàn)了無數(shù)的畫面──這個女主角是如何長大,有過些什幺經(jīng)歷,有過什幺感情生活,次看到JP鬼子殺人和jianyin婦女時的反應(yīng)……她甚至假想一個她愛了多年的男人,像易青一樣的男人,被JP人殺害了,JP人活活的從他的大腿上割下rou來穿在刺刀上烤著吃,而他凄厲的慘叫著,再遞上拖著裸露出血管和神經(jīng)的白骨森森的一條腿,絕望地掙扎著……

    一系列具體得不能再具體的規(guī)定情境的畫面反復(fù)地刺激著依依的大腦,她似乎完全陷入了角色的世界,達到一種爆發(fā)前的飽滿──一種拉滿了弓弦似的感覺!

    耳邊依稀聽見了易青喊開始,依依開始往彈夾里壓子彈。

    她依稀記得在幾年前,自己好像也有這種體驗,那是在拍的第七十三場戲的一組鏡頭中,那場戲拍的當(dāng)時搭檔的梁超偉和她爭吵的一場戲。易青在執(zhí)導(dǎo)這場戲時,故意地NG了三十幾條,為了讓自己尋找到一種臨界爆發(fā)的狀態(tài),使戲里一個簡簡單單用筷子翻動盒飯里的菜的組織行動,透露出煩躁、不安、委屈、傷心……等等不同的情緒。

    而后來這個鏡頭得到了香港金像獎評委會極高的評價,他們認(rèn)為“……用如此簡單的一個半秒不到的動作居然能展現(xiàn)出如此豐富的表演層次──組委會認(rèn)為,周依依小姐的才華不僅應(yīng)該屬于香港、屬于中國,更應(yīng)該是屬于世界的!”

    現(xiàn)在,依依又找到了那種感覺。而且,今天的她已經(jīng)不需要易青刻意的NG來輔助她醞釀情緒,今天的她比起當(dāng)年的青澀,已經(jīng)爐火純青!

    這一條一開始,扛著攝影機的羅綱就驚訝的張了張嘴,然后手微微發(fā)顫似的,激動的捕捉著鏡頭里依依的每一個表情和每一個眼神。

    僅僅是一個把子彈壓入彈夾的動作!但是做這個動作的依依,卻似乎把自己整個生命靈魂以及全身心的力量全部壓了進去,那種揉雜著恐懼、憤怒、歇斯底里的仇恨卻又帶著一點點無助與憐惜的復(fù)雜感情,讓人看到這個構(gòu)圖中的依依眼,就有了想流淚或是想放聲大喊的沖動。

    這是一個人,活生生的人!而不是“英雄”或者什幺其它的像神多過像人的生物。

    依依站了起來,把壓滿子彈的彈夾裝好,倒轉(zhuǎn)著遞給小意……

    易青和所有目睹這一段表演的公作人員們,全都屏住了呼吸──身為專業(yè)人員的他們,大氣也不敢出一下,他們當(dāng)然知道,這種程度的表演是什幺難度,是怎樣的可遇不可求──彷佛出一點點聲音,都會干擾和打斷依依飽滿的爆發(fā)和爆發(fā)中豐富的層次……

    這一段戲終于走到了最后,大段的臺詞獨白之后,受到了依依充分的對手刺激之后的小意瘋狂的喊叫著舉槍向那個象征著JP鬼子的靶子射擊──煙火道具師們凝神靜氣,準(zhǔn)確無誤的隨著小意開槍的節(jié)奏,把事先埋在草人身上的炸點一一引燃。

    最后一個鏡頭,小意猛得丟掉手里的槍,撲進依依懷里酣暢的大哭了起來;凜冽的北風(fēng)吹拂著依依的衣袂,她仰起了美麗的臉,上面留著兩行凄美悲壯的淚水──她仰天發(fā)出憤懣悲涼的大喊,這喊聲直捅進全場所有人的心里去,彷佛把大家直接帶回了那個苦難深重的年代……

    羅綱扛著機器的手依然穩(wěn)定而干燥,可是他自己都能聽見自己的心臟跳得都亂了節(jié)奏。這時,天忽然暗了,無巧不巧的,西北高原上凄美的如鮮血般紅的夕陽經(jīng)過依依和小意的頭頂,羅綱適時的捕捉到了這種構(gòu)圖──坐在監(jiān)視器前的易青豁然站了起來,淚如雨下!

    “Cut!過,過,過!太完美了!”易青說著,自己就止不住的留下淚來,激動得泣不成聲。

    依依還在呆呆的看著天空,直到先從戲里出來的小意捅了捅她,道:“依依姐,導(dǎo)演叫過了!”

    一句話,彷佛從依依屹立著的軀體里豁然抽去了所有的生命力,依依毫無征兆的身子一晃,頹然倒地。

    “依依姐!”

    “依依小姐!”

    “依依……”

    易青沖進了人圈,一把扶起微微喘氣的依依,仔細的看了看她的臉──她的臉色出奇的紅潤,微睜著星眸,還帶著一臉滿足的喜意。

    易青頓時破泣為笑,抬起頭來對大家說道:“沒事沒事,她用腦用心力過重,演得脫力了!休息一下,休息一下就好!”

    “嘩!”

    雷鳴一樣的掌聲把易青和依依包圍在了人群之中,整個劇組爆發(fā)出潮水一樣的歡呼聲、歡笑聲……在這樣的聲浪中,依依疲倦的靠在易青的懷哩,幸福的閉上了眼睛,這一段拚盡了全力的爆發(fā)表演,把她身上所有力量都耗盡了。

    天,在這個時候黑了下來。

    沒等易青發(fā)出收工的號令,大家就在蒙蒙的暮色中,依稀聽見了大卡車隆隆開來的聲音。

    易青抓起擴音喇叭,大聲道:“各位,這是天路集團的朋友來請我們進文化城吃餃子、看晚會、過大年嘍!”

    早就張羅著要進城過年的大家聽到了這句話,更加興奮的歡呼了起來。

    這時,緩過了勁的依依,悄悄的站了起來。興高采烈的人們沒有注意到她,她默默的分開人群,走到自己的專用化妝車上,從自己的衣服里拿出手機……

    “媽,我是依依……mama,過年好!”

    說完這句話,依依的淚水向決堤了一般奪眶而出,對著電話那頭的mama,她像一個累極了的孩子一樣嚎啕大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