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爾鐵諾歷五六六年三月自由都市暹羅

    迫于無奈，蘭斯洛把有雪拉到一旁，問起“自己”的事跡，想了解一下，那柳一刀究竟是何方神圣？

    依照當(dāng)前的懸賞行規(guī)，值得出重賞緝拿的要犯，往往都是一些勢力龐大的盜賊團首領(lǐng)，他們武功高強，手下眾多，官方緝拿不到，這才出懸賞通緝。不過，這柳一刀卻有所不同。

    這人原本只是個微不足道的慣竊，被艾爾鐵諾追捕而逃到雷因斯，不知得了什幺奇遇，搖身一變成為采花大盜，在雷因斯境內(nèi)連續(xù)作案，專挑貴族富商的妻妾、仕女下手。由于他行蹤詭秘，來去如風(fēng)，官方數(shù)次大舉圍捕，都給他逃過，甚至連長相也沒能看清。

    不甘平白受辱的貴族富商，氣急敗壞下聯(lián)合懸賞，賞金一跳再跳，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八千金幣的鉅額，位列大陸重犯之首。奇怪的是，所有受害婦女事后都迷迷糊糊，除了一口咬定對方是個健壯的大胡子男人，其馀什幺特征都說不清楚。這讓緝捕工作平添許多困難，眾多賞金獵人傷透腦筋，徒瞪一張打著大問號的懸賞公文，總不能看見大胡子就當(dāng)作柳一刀吧！

    久捉不到，柳一刀名氣遠播，成了盤據(jù)懸賞榜首最久的傳奇人物，各色傳說起了變質(zhì)效應(yīng)，雷因斯民間甚至流傳黑色笑話：只有被柳一刀上門光顧過的，才是真正的美人！

    笑話傳到后來，貴族仕女們隱約還以遇著柳一刀為榮，氣煞了她們的男性親人。

    一周前，雷因斯官方因為承受過大的破案壓力，女王不惜大耗真元親自施法，憑靈覺描繪出柳一刀相貌，并指出此人已逃往自由都市。三天內(nèi)，懸賞公文貼滿各大城市，獎金獵人人手一張，在各路盜匪覬覦東方家禮隊而匯聚的同時，大陸各地的獎金獵人也有不少為了柳一刀，專程趕來自由都市，紛紛瞪大眼睛找尋這天下yin賊。

    （我的天?。「蓎in賊能干到這幺驚天動地，這柳一刀也算千古人了?。┨m斯洛聽得咋舌，想不到現(xiàn)今世上除了干盜賊，干yin賊也能這樣風(fēng)生水起。八千金幣的重賞，如果能落在自己手上，那足可讓整個盜賊團揮霍上好一段時間，不必苦哈哈地找案子作了。

    （唔！問題是，要拿柳一刀的頭去領(lǐng)賞，豈不是和本大爺自己的腦袋過不去，這筆生意不大對頭啊?。┰傧肫疬@幺多人將誤認(rèn)自己為那yin賊，蘭斯洛甚至覺得脖子有點涼颼颼的了。

    “本來呢！對于大哥您的武功，各路人馬眾說紛紜，沒個定見。”有雪得意道：“可是大哥你昨日在長街上露的那手可不得了，小弟跟在您身邊，往后一定是鴻圖大展，前途一片光明??！”

    昨日在長街上的戰(zhàn)績，蘭斯洛心知肚明，那有一半是誤打誤撞的結(jié)果。對方倘若不是用內(nèi)力破空擊來，而是直接以刀劍加身，自己早已一命嗚呼，哪可能將那火勁反震？況且，每次將入體內(nèi)力反激，都是高危險的作法，雖然保住性命，但那種剎那間如遭萬刀剮體的痛楚，每次都把精神迫至崩潰邊緣，思之不寒而栗。

    依自己目前的實力，作案有困難，那幺環(huán)視周圍的同伴，雪特胖子武功低微，更得小心他再次叛變；源五郎看來該是個可靠的人，但弱不禁風(fēng)的模樣，實在不能稱為戰(zhàn)力；最后，只剩一個來歷不明的花次郎……看他腰配光劍，想來也是有幾分本事的，再加上他自稱是柳一刀的好友，說不定有身好武功，那就是一份起碼的戰(zhàn)力了。

    （可是不成，這家伙來得太怪，搞不好還是柳一刀的大對頭，為了砍掉本大爺?shù)拇箢^而來，先試試他再說。）蘭斯洛拿定主意，起身往花次郎身邊走去。后者正纏住換過男裝的源五郎，毛手毛腳，渾然不管后頭有人走近。

    “花……花老二！”蘭斯洛想想稱呼，既然名叫次郎，那便是排行第二，“你配的光劍不錯嘛！光劍挺有模有樣的，使的劍法又怎樣呢？”

    蘭斯洛想試試花次郎的功夫，卻又不知怎樣開口，只好不倫不類地先問對方的劍法，不料，花次郎似乎比他更有較勁的意圖，輕瞥了他一眼，笑道：“一刀你這幺說，敢情是想考較朋友的功夫了，好?。”驴蜌?，有什幺厲害功夫全用出來，老朋友讓你當(dāng)沙包練練！”

    他說得客套，但面上滿是挑釁之意，毫無對朋友說話的和氣，蘭斯洛微覺有氣，也不多說，從腰間抽出配刀。

    長刀在陽光下散出寒氣，花次郎兩眼微瞇，打量過刀身，閃過疑惑眼神，同時站起身來，兩手插腰，竟不打算掣開光劍。

    “你不用劍，傷了可別怪旁人！”

    “行走江湖，憑的全是手上功夫，如果因為用三流武功行搶，最后丟人現(xiàn)眼，這又怎怪得了旁人呢？”

    再明顯不過的諷刺，蘭斯洛聽得心頭火起，揮刀便斬了過去，他沒正式學(xué)過刀法，但也計算了對方可能因應(yīng)的方法，有信心能斬中這狂妄家伙。

    花次郎大剌剌地站著，一點也不把蘭斯洛的斜斬當(dāng)回事，就當(dāng)后者都以為自己斬中的剎那，花次郎鬼魅一般地消失，跟著頸后一痛，給他移到身后，對著頸子就是一掌。

    事情發(fā)生太快，蘭斯洛才發(fā)現(xiàn)自己劈空，一股如針如劍的狠辣陰勁已從后頸侵入，勁力之大，哪里是比武較勁，只覺整條脊椎喀喀作響，就要給這一掌強行震破。

    （混帳，這小子是存心要本大爺?shù)拿贿^，有得他受了！）就在蘭斯洛心中偷笑，預(yù)備承受劇痛的同時，護體的雄霸內(nèi)力已被牽動，為了保護本體，瘋狂地反激回去。

    奇事陡生，當(dāng)雄霸真氣猛烈反彈，擊入的陰狠掌力忽地消失無蹤。蘭斯洛驟覺胸口氣血如沸，狂叫不妙，失去目標(biāo)的雄霸真氣回撞自身，這時只聽花次郎“嘿”地吐了口氣，一股奇異柔勁出現(xiàn)，將爆發(fā)的雄霸真氣轉(zhuǎn)卸往地上。

    “轟”的一響，蘭斯洛腳下塌陷了一個六七尺見方的大土坑，腳下一空，險些便要摔跌在土坑里，總算他反應(yīng)迅速，配刀往地一插，借力躍起，穩(wěn)穩(wěn)站立，免去出丑。

    花次郎則向后退開，飄身到土坑之外，動作舒緩，渾沒半分窒礙，卻在落地后抖著自己手掌，不停地做抓放動作，似乎頗為疼痛。

    “好啊，老大真是神功無敵！”雙方動手迅極，有雪見到花次郎在蘭斯洛頸后輕砍了一記，但蘭斯洛隨即展示強猛功力，把地上轟了個大洞，從威力判斷，當(dāng)然是蘭斯洛獲勝，連忙大拍馬屁，只是拍到一半，見蘭斯洛臉色鐵青，心怯住嘴。

    蘭斯洛端視花次郎，面上漸趨和緩。對方應(yīng)該是沒有敵意，否則剛才那一下，自己不死也得重傷，但是，他這樣舉動的用意又是為何？

    另外，雖然不至于震驚，但自己的確是給嚇了一跳。

    自從發(fā)現(xiàn)體內(nèi)的強橫真氣以來，凡是有人以內(nèi)力擊入，均毫無例外地給反震成重傷，甚至當(dāng)場化為焦炭，這人居然能全身而退，還有辦法化解真氣爆發(fā)帶給本身的傷害，不管他真實武藝如何，這手功夫可真了不起。

    “好本事，你的武功不簡單啊！”蘭斯洛伸出手，想做點較量之后的禮儀，怎知花次郎看也不看，掉頭就走，口中冷淡地說話。

    “一刀，你真厲害，怎幺打著打著腳底就多了個坑呢？想對兄弟賣弄本事，也不必用這幺大排場啊！”花次郎回頭道：“這幺大的坑，要是不小心把自己埋進去，那就糟了，你說是嗎？”

    瞬間，蘭斯洛真的很想把眼前這人埋進地里。

    虛耗大半晚，已是早餐時間，花次郎嚷著肚餓，不愿龜縮此地，要到店鋪里喝酒吃飯。

    蘭斯洛也感饑餓，但對于公然露面，甚感猶豫，因為昨天自己被誤認(rèn)為柳一刀，說不定現(xiàn)在仍有許多人在滿城搜尋，要是和那班獎金獵人碰上，肯定又是一場廝殺。

    “哈！要是那幺沒膽子，直接學(xué)老鼠打洞，開溜離城就行了，還想做什幺大案！”

    花次郎明顯的嘲笑，讓蘭斯洛險些忍耐不住，不過，這話也是實情，倘若連公然上街都不成，那又怎幺能在城內(nèi)作案呢？

    最后，是始終在一旁沉默的源五郎提了意見，幫蘭斯洛買一頂遮面氈帽，穿上厚重大衣，佯稱有病在身，讓旁人不敢太過靠近，如此暫先混過一時，再想更好的方法。

    饑餓催促下，方案匆匆實施。本來為了掩人耳目，蘭斯洛建議隨便找家小店吃了就走，但花次郎堅持不肯在飲食品質(zhì)上受委屈，結(jié)果一番冷嘲熱諷后，眾人在昨日打得一團亂的長街上，另選了一家華貴酒樓進餐。

    撿了一個靠角落的僻靜位置，花次郎卻沒有入席的意思，蘭斯洛愕然道：“花老二，你不吃嗎？”

    “這幺多人圍著一個病人吃飯，于理不合吧！我上二樓雅座去?！弊吡藥撞?，回身扔了幾枚銀幣在桌上，“嘿！大家好象沒錢吃飯啊，這頓我做東，別客氣啊！”

    看著花次郎離去的背影，蘭斯洛氣得幾乎吐血，他本身的脾氣并不好，這次來暹羅任務(wù)重大，所以一直深深忍耐，哪想到會碰上這幺一個倨傲無禮的家伙，連續(xù)幾次言語不對，險些連肺也氣炸了。

    源五郎道：“老大，您也別生氣了，我聽說江湖上的奇人異士，往往都是脾氣古怪的，花二哥這樣不算稀奇。只是，你們既是多年老友，他待你這般態(tài)度，真叫兄弟不解??！”

    他這一開口，旁邊的有雪立即幫腔，連番數(shù)落花次郎的不是，說自己也實在忍他不了。

    蘭斯洛也覺得納悶，這花次郎口口聲聲說是柳一刀的老友，雖然說柳一刀聲名狼藉，與他為友的多半不是什幺好東西，可是花次郎對待自己的傲慢、嘲諷，怎幺樣也不像是對老朋友該有的作法。

    （難道他并不是柳一刀的朋友，而是大對頭，甚至是覬覦賞金的人……不像??！以他武功，直接干掉本大爺就好了，何必在此與我們虛耗？）

    整理不出結(jié)論，蘭斯洛開口欲言，有雪卻正對源五郎說了一句，“要不是老大認(rèn)得花老二，看他那副樣，我還以為他是花家那把風(fēng)流名劍呢！”

    心中一動，蘭斯洛問道：“什幺風(fēng)流名劍？”

    有雪奇道：“咦？老大你不曉得嗎？花家的后起新秀，‘風(fēng)流名劍’花風(fēng)流??！”

    雪特人跟著開始解釋?；L(fēng)流是花家新起的旁系高手，練的不是花家名揚天下的腿功、輕功，而是劍術(shù)。

    江湖傳聞，這人因為出身旁系，不被傳授花家武學(xué)，所以年幼時隨兄長拜入白鹿洞門下，修習(xí)劍技，他天資極高，學(xué)劍成就遠遠高過兄長，只是性喜獨來獨往，又不涉江湖風(fēng)波，多年來始終默默無聞。

    他兄長花風(fēng)云組成盜賊團，橫行一時，卻遇上絕代劍手李煜，落敗身死，盜賊團冰消瓦解。而花風(fēng)流為報兄長之仇，四處追尋著李煜蹤影，找他決斗，慘敗后僥幸留得性命，憑此名動江湖。

    蘭斯洛道：“靠打輸來成名，這幺爛！聽你這樣說，那花老二好象沒什幺了不起嘛！”

    “不，老大你這幺說可就不對了?！庇醒u頭道：“如果花老二真的是花風(fēng)流，那他可是近十年來，劍仙李煜手下的唯一活口，當(dāng)然轟動了?！?/br>
    “劍仙？”蘭斯洛皺皺眉頭，疑惑道：“哪個家伙這幺囂張，取這種綽號，不怕整日給人追殺嗎？”

    “囂張是當(dāng)然了，劍仙李煜是近年來大陸風(fēng)云人物??！他三闖艾爾鐵諾王城，于千百高手環(huán)伺下輕取仇人首級，劍試天下。有人說，他的武功已經(jīng)凌駕三大神劍之上了。”

    “這幺厲害？”見源五郎在一旁點頭附和，蘭斯洛好奇心起，詢問這人究竟是何來頭？

    “嘿！唐殤君李煜，當(dāng)世四大公子之首，武功號稱凌駕三大名劍……要講起這人，那又可以好好撈一票了?！?/br>
    有雪驀地站起，賺錢心切下，全不顧自己現(xiàn)在不該惹人注目，走到一樓中心，扯開喉嚨嚷道：“各位街坊兄弟叔伯請了，小弟來到貴地，盤纏不足，現(xiàn)在斗膽為各位說一段故事，希望大家不吝賞賜?！?/br>
    大陸上平民的教育程度普遍不高，一些歷史事跡、人文典故，只能從神職人員處學(xué)習(xí)、或是于祭祀慶典時，由吟游詩人表演中聽來。

    可是神職人員講授時，多托以神意，聽來大失其真；吟游詩人的演唱雖然優(yōu)美，有時也失之艱澀，所以，一種古老職業(yè)，遂應(yīng)運而生，就是所謂的說書（說話）人。

    說書人多出現(xiàn)而都市的酒館茶樓，他們將歷史故事、流行，取其精彩篇章加以編整，換上俚言俗語，使之淺顯易懂。有時為了增加戲劇性，自也會夸大事實，竄改原意，但聽者明知如此，仍是聽得津津有味，賞金反而因此更為豐厚。

    由于說書人的流動性高，與雪特人習(xí)性相類，加上“雪特人是噪音與廢話之友”、“有廢話的地方就有雪特人”的民族特性，兩相一湊合，使得雪特人成為說書的最適任人種之一。

    就算是最嚴(yán)苛的評判，也不得不承認(rèn)，雪特人的多嘴、夸張、吵鬧，為說書增添不少色彩，但是，原本的說書先生，卻對這群不請自來的同行，怒目以向。理由無它，由于雪特人的大量加入，說書者從此也被歸入下九流的低下行業(yè)，對于原本從事此業(yè)的其它人種而言，這當(dāng)然是無妄之災(zāi)。

    被有雪這幺大聲一嚷嚷，蘭斯洛連忙扯低帽子，和源五郎一起低下頭，暗罵雪特人蠢貨。但附近客人見到有表演可看，紛紛轉(zhuǎn)向注意那邊。

    有雪見到另外有聽眾，更是精神大振，整整衣冠，擺出一副說書先生的模樣，挑張桌子坐下，用湯匙把桌上的陶碗敲得叮當(dāng)作響，扯開嗓門放聲高歌。

    “左手碗，右手匙，響了個叮當(dāng)來說話，別的段子今日不消說，就來說那個老啊老南唐——”

    停了停，有雪依足規(guī)矩，站起來向聽眾作了個四方揖，贏得不少回禮喝采。

    “說南唐，道南唐，金蓮宮娥好輝煌，可偏生了個李后王，落得國破又家亡──得兒隆咚飄一飄，得兒隆咚飄一飄，得兒飄得兒飄──”

    有雪敲打碗盤，引吭高歌，以吟游詩人的標(biāo)準(zhǔn)來看，他唯一的長處就只有聲音大，至于五音不全、荒腔走板，自是不在話下，反正歌詞具有爆炸性、帶動性，客人聽得眉飛色舞，哄堂大笑，也就是了。

    人的個性多幸災(zāi)樂禍，有雪的缺德歌詞雖然讓一些客人為之噴飯，可是由他唱來，周圍聽眾還是張口大笑、鼓掌不絕。蘭斯洛為之一呆，卻是沒想到這矮胖子還有這手說唱絕活。

    人群中有知道李煜事跡者，聽了這嘲諷意味極重的歌詞，暗暗搖頭，有些人甚至變了臉。但雪特人天生缺德，眾所周知，他若說書說得謙遜有理，哪反而是奇事一件了；見旁人聽的高興，當(dāng)然是誰也不會出來冒此大不諱。

    為了增加說書的趣味，說書人往往雜用諸多技藝開場，或配合連環(huán)圖，或唱些小曲，又或鳴奏樂器，五花八門未足而一。有雪雖只是對蘭斯洛說說典故，并非當(dāng)真說書，卻也以花鼓擊樂來帶起開場，算是雪特人最常用的開場俗套。只聽他高哼最后一句，尾音特別拉長……

    “說李郎，鐵膽好兒郎，英姿不凡神劍無雙，秦淮河畔威名揚，贏得──贏得──贏得綠帽烏龜大王八──”

    他刻意將“贏得”的音抬的高高，吊住聽眾的胃口，當(dāng)人們引頸盼望時，這才猛地快速滑下來，“烏龜大王八”之聲繞梁不絕，在哄然大笑中，場面整個熱絡(luò)起來。

    有雪喝口茶，清了清嗓子，開始講話。

    “說起這李煜?。”臼前瑺栬F諾南方小國，唐國的王子，拜在陸游的門下，天生便是個用劍天才……”

    有雪仔細道來：李煜是王侯之身，從幼時就展露出驚人的劍術(shù)天分，后來拜入白鹿洞門下，立即蒙宗師陸游賞識，親收為徒。

    少年氣傲，加上藝成后未逢敵手，李煜得志之馀，行為難免失之輕狂，而唐國國主為了抬高兒子名氣，決定在傳位前舉辦比武招親。招親的一方，是出身名門、號稱唐國絕色的美人，也是原本預(yù)定的王子妃，與李煜相戀已久的愛侶。

    本來的算計是，大陸上年長一輩的高手，不會參與此事；李煜在年輕一輩中幾乎無人能敵，自然能順利抱回美人歸。

    事情演變一如預(yù)料，不少年輕貴族、武者慕艷名而來，卻沒人能在李煜手上撐過三回合，輸?shù)闷鄳K。然而，當(dāng)李煜得意地將艾爾鐵諾三王子一腳踢下擂臺，禍根便由此種下。

    在婚禮舉行的前日，白鹿洞的師兄造訪，李煜不疑有他，與之大醉一場，待得醒來，已被廢掉武功、手腳筋脈，淪為階下囚；艾爾鐵諾的軍隊同時攻破城門，唐國于焉覆滅。

    江湖傳聞，李煜在獄中被痛加折磨，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蛆一般模樣，而艾爾鐵諾最后仍不敢對這天才掉以輕心，賜藥毒殺其于獄中。

    有雪一輪述說，講的是武林秘辛，也是大陸要事，早把滿堂客人的注意力吸引過來，在場聽眾大半都曾聽聞此事，但多只知個模糊輪廓，而李煜事跡在艾爾鐵諾又被下禁口令，所知有限，此時聽有雪加油添醋地說來，個個喟然而嘆，覺得實是人間慘事。

    蘭斯洛則關(guān)心起另一個問題，悄聲向旁邊問道：“那美人呢？不是還有個美人嗎？”

    源五郎搖搖頭，低聲道：“亡國妾婦，哪有什幺好收場？國家都亡了，美人當(dāng)然進人家后宮了。”

    蘭斯洛嘆了一聲，點頭道：“這樣?。“?！難怪叫做烏龜大王八了，死了還戴綠帽，李小子真是死不瞑目?！?/br>
    源五郎聞言搖頭，苦笑道：“如果就這幺死了，那倒是干干凈凈，艾爾鐵諾鴻福齊天。”

    蘭斯洛愕然道：“怎幺李小子沒死嗎？”

    他這句話聲音稍大，另一邊的有雪彷佛回應(yīng)一般，道：“自然沒死。非但沒死，兩年后，那李大公子重出江湖，也不知得了什幺奇遇，一身劍術(shù)，只比未傷時更厲害，把祖?zhèn)鞯那嗌弰Ω杈毜贸錾袢牖?，立刻鬧了個天翻地覆?！?/br>
    聽眾曉得接下來的是精彩部份，連忙屏息以待。

    “李大公子一出江湖，立刻潛入艾爾鐵諾王城，刺殺仇人，但不曉得怎地，竟失了手，無功而返，嘿！想那王城戒備何等森嚴(yán)，能全身而退，單是這份身手，便已是流中的流。”

    眾人皆是默然，雖然都覺得這很了不得，但他若真是矢志報仇雪恨，卻連這點本事都沒有，那也不必重出江湖了，抹脖子變鬼還快些。

    “艾爾鐵諾丟了這個大臉，自然誓殺他而后快，哪知海捕公文才發(fā)，又給李煜潛進王城，這一次，他劍法大進，悄沒聲息地刺殺了幾名親王，又將皇宮正殿的匾額斬為兩段示威，大大地威風(fēng)。只是在離開是給破穹騎士撞個正著，一場惡戰(zhàn)，李煜也討不了好，在連傷百多名騎士后，重傷遁走?！?/br>
    群眾聽得此事，這才有些聳動，特別是艾爾鐵諾人。

    破穹騎士團是艾爾鐵諾菁英所在，高手如云，又兼之人數(shù)眾多，幾可說是當(dāng)世最強的武力集團。能在其包圍下逃出生天，已是千難萬難，更遑論造成如此輝煌戰(zhàn)果。

    “乖乖，這幺囂張，艾爾鐵諾沒能人了嗎？”觀眾中有人驚呼。

    “此后九個月，艾爾鐵諾廣調(diào)高手，想趁他有傷在身，將之格殺，哪知李煜行蹤飄忽，追捕者總是失諸交臂。李煜反而在傷中游走各地，一面刺殺艾爾鐵諾高官大吏，一面劍試天下，從北到南，直入自由都市，連敗各地劍術(shù)名家一百四十三人，轟傳江湖?！?/br>
    有雪道：“后來，艾爾鐵諾打算一面把這人逼離國境，一面大會國內(nèi)高手，組成殲殺小組，合眾人之力，致其死命，最后廣邀大陸各高手，聯(lián)合四大勢力，在自由都市把人截住，開打秦淮血戰(zhàn)，險些把李大公子打成紀(jì)念圖騰。”

    他雖輕描淡寫的帶過，但稍知時事的人都知道，秦淮血戰(zhàn)，堪稱是百年來最慘烈的一戰(zhàn)，斯役，李煜單人獨挑四大勢力、七大宗門高手，及為天價賞金而來的各路傭兵、獎金獵人、騎士團……共三千一百二十六名，殺得鬼哭神號，日月無光，與役者生還僅僅一成，據(jù)說，戰(zhàn)役結(jié)束后，秦淮河水為之飄紅三月……

    “這幺厲害！”蘭斯洛為之咋舌，“那這家伙豈不該是大陸上通緝犯？”

    源五郎笑道：“當(dāng)年的確是的，不過現(xiàn)在大哥您也水漲船高，挑戰(zhàn)他的保持記錄?。　?/br>
    這時群眾聽得性起，紛紛催促有雪往下說。

    有雪道：“照當(dāng)時艾爾鐵諾軍部估計，李煜受此重傷，縱不傷發(fā)而死，也得再蟄伏數(shù)年養(yǎng)傷，只是啊！如果什幺事都給他們料中，李煜早隨唐國而亡，今日也不會有這幺多麻煩了?！?/br>
    聽說書人這幺講，群眾面面相覷，后來一人想起有雪早先所說，道：“你說李煜曾三入王城，難道……”

    有雪拊掌而笑，道：“猜對了，就當(dāng)眾人以為李煜仍在自由都市傷重時，李煜不知用了什幺神行法，越過層層網(wǎng)，又殺入中都。不過，這次倒略有不同。”

    “什幺不同？”

    “前二次，是偷偷潛入，這一次，可是光明正大的破門而入了。”

    此言一出，眾皆嘩然。蘭斯洛不知這話有何特別之處，只見左右俱是一副難以置信的臉色，心下大奇，連忙出聲詢問。

    有雪知他不懂，解釋道：“艾爾鐵諾王城中都，東南西北四城門俱是金屬，材質(zhì)特異，高的像座小山。相傳乃是神話時代，由天外隕星提煉而來，艾爾鐵諾定都筑城時，由高手匠人費盡無數(shù)心血建鑄，再加四十九道結(jié)界護法而成，任是多厲害的神兵寶劍，也決難傷損分毫，是中都的不落象征，哪知道……嘿嘿！”

    有雪干笑兩聲，道：“我聽人說啊！那日李煜馭劍飛來，直沖東方正門，遇著重門擋路，竟不稍停，反手就是一劍，幻化為三，守門將兵還沒看清影子，那千百年來無人能傷的城門，便給剜出了個長形巨洞，給人名符其實地破門而入?！?/br>
    聞得如此神劍，群眾又驚又羨，蘭斯洛也忍不住出聲道：“那接下來呢？他不會只去拆個門而已吧！”

    有雪不答，忽地沉默下來。眾人沒有催快，隱隱約約，每個人都感覺到，接下來要說出的段子，必是驚天動地至極。

    好半晌，有雪開口了。只聽他緩緩道：“那一天，是艾爾鐵諾歷五六二年，正月一日……”

    包括蘭斯洛在內(nèi)，眾人皆是難以置信地失聲叫道：“什幺！”

    蘭斯洛雖鈍，卻也有個基礎(chǔ)常識。每年元旦，是一國天子率臣下祭天的重要節(jié)日，此事&25163;&26426;&30475;&29255;&32;&65306;&65324;&65331;&65322;&65334;&65327;&65316;&65294;&65315;&65327;&65325;各國皆然。以艾爾鐵諾而言，非但破穹騎士得要全數(shù)在場，一個不少，便連平日分據(jù)各地的五大軍團長，也會帶麾下高級將領(lǐng)回京，可說是艾爾鐵諾國內(nèi)頂尖高手大集合的時候。挑在這時去生事，豈非與送死無異。

    “據(jù)當(dāng)時親眼所見的人轉(zhuǎn)述，祭天之禮行至一半，武功最強的軍團長們已經(jīng)察覺不對，東方忽地大亮，一道驚天劍氣蔽日而來，直指第三軍團長曹彬。

    那曹彬是艾爾鐵諾王室高手，一身武功已經(jīng)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神拳無敵。因為戰(zhàn)功彪炳，所以剛從第四軍團轉(zhuǎn)任第三軍團長，更兼任破穹騎士團該任團長，威能何等了得?！?/br>
    有雪比手劃腳，說話生動得恍若親眼所見，“他見到點點青光襲體，竟不閃避，大喝一聲：‘賊子休得猖狂！’縱身躍入青光之中。兩人在空中大戰(zhàn)，對拆一百九十八招，霹靂雷吼，劍氣沖霄，只震得場中人人失色，當(dāng)拼到一百九十九招，曹彬技高一籌，一式‘九仞爆雷’，轟潰青蓮劍氣，把李煜的兵器震脫了手?！?/br>
    “后來呢？有怎樣了嗎？”蘭斯洛問的很急。

    眾人依稀可想象當(dāng)日的情景，曹彬重拳如雷，轟破劍網(wǎng)，連李煜的劍也給震脫了手，他無兵器可用，又給曹彬乘勝追擊，局面是險到了極點。

    “那李煜見著猛招臨頭，不慌不忙，半空中把身子一仰，避過迎面重拳，曹彬待要變招下?lián)簦铎献笫忠呀?jīng)抄回神劍，說時遲，那時快，他反手一揮，劍化為三，將那曹彬斬作三段，當(dāng)場慘死……”

    有雪放慢了聲音，聽眾們只聽得一個個心顫神搖，張大了口，說不出話來。

    蘭斯洛在一旁覺得好生奇怪，有雪把這事說的繪聲繪影，彷佛親眼所見，難道他當(dāng)時也在場？高手過招，除非特意炫耀，否則又有誰會預(yù)先喊出招數(shù)名，自惹劣勢。

    這些都不合常理。

    不過，瞧他精熟的模樣，這段子又是如此熱門，怕早已說了幾十次，以說書者的職業(yè)習(xí)慣，當(dāng)然是自行改編故事，務(wù)求生動，加油添醋又參醬，這也就難怪他講得那幺活靈活現(xiàn)了。

    “李煜斬了曹彬，卻不逃走，他落下地來，沒等旁人出手，就發(fā)劍向四面撩戰(zhàn)……”有雪道：“接下來的事，諸君可以想象得到，李煜單身孤劍，力戰(zhàn)四大軍團長，劍挑破穹騎士團，這一場惡戰(zhàn)打下來，只打得中都風(fēng)云變色，天愁地慘，殿前校場幾乎成了血rou屠坊，慘不忍睹啊……”

    “后來呢？李煜沒事嗎？”一名商人打扮的男子，聽的入迷，明知李煜日后無恙，仍是忍不住發(fā)問。

    “到后來，四大軍團長人人帶傷，在場的破穹騎士也沒一人可以全身而退，至于李煜，據(jù)說在連番激戰(zhàn)后，給打成血人似的，全身皮rou骨頭沒一塊完整，奄奄一息?！庇醒﹪@道：“可是，饒是傷成這樣，他要走，竟是沒人攔他的住，就這幺給他重傷突圍而去?！?/br>
    戰(zhàn)局聽得驚心動魄，更聞得世上有如此高手英雄，群眾相互對視，看到的都是同樣震驚的表情。

    “李煜在中都三入三出，出來時的傷一次比一次重，可是他展露的武功，也一次比一次強?！庇醒┑溃骸盎食抢矬@天動地一戰(zhàn)，艾爾鐵諾寒了膽，此役之后，李煜銷聲匿跡，人人都猜測他已傷重而死，艾爾鐵諾王室更是為此相互擺酒慶祝，哪知半年后，李煜于金陵重現(xiàn)，一身武功只有更高，這一次，他雖未再與人動手，但所有見過他的人，都只有這樣四字──‘深不可測’?！?/br>
    蘭斯洛道：“以他那幺高的武功，這次該有些更大的作為了吧，是不是刺殺了艾爾鐵諾的皇帝？”

    有雪搖搖頭，道：“這次發(fā)生的事，跌破所有人眼鏡，委實叫人難以理解。李煜他與艾爾鐵諾握手言和了?！?/br>
    蘭斯洛“啊”的一聲叫起來，怎樣也想不到，在練成如此神劍，結(jié)下這等血海深仇后，李煜居然一反初衷，與艾爾鐵諾和解。

    “事情急轉(zhuǎn)直下。艾爾鐵諾發(fā)詔天下，唐國正式歸屬于艾爾鐵諾，劃為特別行政區(qū)，從此免賦稅、免徭役，享有諸項特權(quán)，李煜受封‘隴西郡公’，賜萬金，上殿帶劍、免跪，見皇親不拜，從此身屬艾爾鐵諾貴族。”

    “當(dāng)時，這是大陸上頭等熱門新聞，有人高興，有人失望，也有人憤恨?！庇醒├湫Φ溃骸安贿^，雙方的和解也沒多少和氣就是了。受封典禮上，李煜瞧也不瞧，拎了爵印，也不喝艾爾鐵諾的慶祝酒，就此離去。在那以后，大陸上關(guān)于李煜的傳聞，那可就多啦！有人說他了不起，是大英雄；也有人說他卑鄙無恥，是個不要臉的懦夫?！?/br>
    蘭斯洛想了一會兒，覺得這人的行事，實在無法理解。群眾中一人問道：“我有兩件事不明，一是他為什幺會和艾爾鐵諾談和呢？一是他的那個未婚妻呢？”

    有雪道：“為什幺和艾爾鐵諾談和，這事普天之下怕是只有李煜自己才曉得。有人說，他是看艾爾鐵諾勢大，為保唐國遺民不受兵災(zāi)，才談和的；有人說他貪生怕死，還有人認(rèn)為啊，是艾爾鐵諾請動了國師陸游出關(guān)，這才逼得李煜不得不談和。”

    眾人一時默然，李煜武功再怎幺高，到底是不能和經(jīng)歷九州大戰(zhàn)的神話高手并論，無論如何敵不過早兩千年前便已威震天下的陸游，師傅若是當(dāng)真出馬，徒弟自然只有俯首聽命的份。

    “至于那名姬妾呢？那就更加有趣了。有人說，李煜是為了這位紅顏，才甘心與艾爾鐵諾講和，可是，和談結(jié)束后，那女子卻突然失蹤了，不在艾爾鐵諾，也不在李煜身邊?！?/br>
    有雪道：“這當(dāng)然說法很多啦，有人說，艾爾鐵諾為了報復(fù)李煜，早將這女子處死了；也有一種說法是，李煜氣那女子水性楊花，親手將她一劍殺了。說法很多，可是始終沒得到過證實，自然也沒人膽敢去問李煜，‘你那雙舊鞋哪里去了’，照我說呢，像這等給他戴綠帽的女子，越看越是生氣，要來做啥？”

    一名客人忍不住說：“舊鞋人人穿，難怪給人叫做烏龜大王八……”說到一半，嘴便給同伴住。聽到的人中，有些對李煜沒好感的，便是哄堂大笑。

    蘭斯洛只覺得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這李煜的行事，確實是爭議性太大。

    （姑且不論行事，這人的武功、膽識、狂傲，真是個睥睨天下的豪杰之輩?。。?/br>
    這番故事，聽得蘭斯洛一時不語，好生神往，心想，不管這李煜評價如何，若是有朝一日，能似他這般，憑著一人之力，讓天下人聞名撼動，這樣才算是大丈夫、大事業(yè)。

    講完故事，有雪預(yù)備收攤，嘆了一口氣，道：“這些年來，每次說到李煜的故事，堂下都是像這般好生難決，看來，要評定此事，只有千百年后，由后人來蓋棺論定了。世事如謎天難道，終有道人在后頭。各位客倌，今回到此散場，明日請早。”

    說罷，做了個四方揖。

    聽眾皆是不勝欷噓，看有雪行禮，無分樓上樓下，紛紛報以如雷掌聲，震耳欲聾，其中各式銅幣、銀幣灑下，自然肥了雪特人荷包。

    蘭斯洛見有雪忙著滿地?fù)戾X，不覺莞爾，想不到眾人的筆收入，竟是由這百無一用的雪特人所掙得。他轉(zhuǎn)頭道：“五郎，早知道就派你上去幫忙彈琴，說不定賺得呢！”

    源五郎笑道：“這幺危險的事，我可不敢。我以前瞧人說李煜的故事，能這幺和平收場的可不多呢！”

    “何解？莫非有聽眾聽不高興，翻了桌子？”

    源五郎道：“李煜劍試天下，固然威名顯赫，但是連年血戰(zhàn)，得罪的人也不少，算上那些人的叔伯阿姨，可謂仇家遍地。李煜武功強絕，行蹤飄忽不定，他的仇家既不敢找他，也找不到他，怨憤所積，常在聽到他名字時大發(fā)脾氣，個性糟一點的甚至殺說書人出氣，所以我說……”

    這邊方自解釋，那邊撿錢的有雪慘叫一聲，給人踢翻了個筋斗，滾到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