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陸均荷,迎親隊伍,巖壁庵和榕仙廟
桃溪城沿著任江分為東西南北四門,出了城往西是田野村鎮(zhèn),順著任江往北則是漁民聚落,眾星捧月般圍著這群山峻嶺中難得的河原之城。城中在中心修了一座花園,在百年的大榕邊立了一座小廟,有香火供奉。 按說過十歲的大樹,依民俗傳說都有木靈,應(yīng)當(dāng)獨(dú)自受信眾供奉。不過這里的人都信榕仙,方圓百里所有的榕樹都是榕夫人的化身,也就沒有獨(dú)立出封號,通通把香火歸在了那位惠滿夫人處。 香火最旺盛的惠滿夫人廟在桃溪城外東南方不遠(yuǎn),三面環(huán)山,水口緊縮,生氣磅礴,是東南地區(qū)最為理想的自然風(fēng)水。幾百年前建廟的高人畫了圍樓木圖,即使經(jīng)過多次擴(kuò)建加蓋,暗和陰陽八卦的屋宇布置,依然是周圍城鎮(zhèn)建造廟宇時的主要參照。 不過桃溪城的百姓,對玉京那位老和尚裝模作樣的封號并不在意。饒是正門牌匾上寫了惠滿夫人廟五個大字,私下里提起來的時候,也就只叫一聲「榕仙廟」。廟宇背后那座云霧繚繞,據(jù)說容著萬年榕樹真身的美景仙山,也一向不叫惠滿峰,而是連綿一片都被叫做榕仙山。 榕仙山中確有那位地仙的真身,除此之外還有她人身的居所。深山老林中幻象般的一套華麗屋堡,名字叫做榕蔭軒。 - 天剛亮?xí)r容姺就醒了,回到自己的房間洗漱打扮,做了一會兒功課,不知不覺就等到了日上三竿。卿月是真的筋疲力盡,等她終于出門時,依然昏昏沉沉地睡著。 容姺想給他留個消息,告訴他不要到處亂走,不過又懶得措詞解釋清楚,算了。走了兩步后,還是覺得不放心,又倒回門口,比劃了一個符咒,施法把卿月關(guān)在了屋子里。 她剛下完最后一個封印,門外不遠(yuǎn)的榕樹后面就鉆出了一個通身粉色的女孩兒。 「阿姺!」 少女甜膩的嗓音,還有一股淡淡的媚香,容姺不用回頭都知道來人是誰。 陸均荷,桃溪城唯一一只母狐貍精。 「沒大沒小?!谷輮忿D(zhuǎn)過身來,臉上擠出一個微笑,「方圓百里的妖精,都叫我一聲干娘,就這還是差了輩的。你若是覺得容姺不配,叫聲仙姑我還是擔(dān)得起的。」 「阿姺怎么如此見外?!龟懢蓛芍谎劬澇尚略滦螤睿嶂^向容姺撒嬌。 「我們本來就沒有關(guān)系?!谷輮放e起雙手,打斷了陸均荷未說完的話,「再讓我聽見你喊我名字,我扒了你的皮做窩刀?!?/br> 不知為何,容姺在陸均荷面前,總少了點(diǎn)威懾力。母狐貍聽了容姺這樣的威脅,一點(diǎn)怕的樣子都沒有,反而笑得更燦爛了。 和容姺告訴卿月的完全相反,她并不討厭這個美艷勾人的狐貍精。陸均荷嬌小可愛,機(jī)靈會來事,總是一副笑瞇瞇的樣子,卻好像藏著一肚子捉弄人的壞心思。任誰見了,就算只以為她是個凡人少女,也要稱她為真真萬里挑一的狐貍精。 陸均荷到桃溪是半年前的事情。 兩年前,她全家被召山教悉數(shù)捉去,要煉成傀儡兵馬,但是那新作的咒語不太穩(wěn)定,沒有一個活過了法師的折磨。陸均荷體質(zhì)比家人好一些,運(yùn)氣也厲害,趁亂逃脫撿回了一條命,拖著身中劇毒的破爛身子就奔向了桃溪——聽說召山教總壇,在桃溪城的惠滿夫人手上吃過苦頭,還搶走過原來召山教的狐兵。 容姺聽她講了來龍去脈之后,心里對她也有幾分愧疚,就答應(yīng)去除她身上的封印,并幫她向召山教報仇。只不過一點(diǎn):召山教新改的咒語特地避開了容姺的靈力,她只能暫時壓制住陸均荷的毒咒,不能根除。 封印傀儡兵的咒語,就是讓妖精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本能,且以此殘忍害人。狐貍精本性又是那樣,卿月和陸均荷身上的封印,某種程度也和個yin咒沒有差別。昨天晚上的事情,不過是陸均荷毒發(fā)后,卿月體內(nèi)殘存的召山咒語被勾起的表現(xiàn)罷了。 卿月的癥狀很容易搞定,陸均荷的咒語倒是復(fù)雜一點(diǎn)。又要避開卿月,又要是容姺的地盤,適合施咒壓制她體內(nèi)封印的地方,就只有榕仙廟了。這也是為什么,陸均荷今天一大早就在榕蔭軒門口守著的緣故。 兩人結(jié)伴走著,陸均荷甚至貼著容姺挽上了她的手臂。而且容姺只是嫌棄地看了她一眼,并沒有把她打開。 「喂,」陸均荷改了稱呼,「要是月兒——」 「胡公子?!谷輮反驍嗨?。 「——胡公子。要是昨天我們真的滾到床上去了,您怎么辦?」 容姺想也沒想,答道:「什么怎么辦,正好有個理由罰他。」 「要是……他是真的愿意呢?」陸均荷追問。 容姺停下腳步,甩開陸均荷的手,上下打量她一通,評估了她說這話的目的。想了想,她回答道:「廟里少養(yǎng)兩只狐仙,找我麻煩的道士禿驢能少八成。倘若你們真愿意做一對野鴛鴦私奔,我要在廟里放鞭炮的?!?/br> 陸均荷癟嘴,暗暗嘀咕仙姑狠心。容姺自然是聽得見的——這時候知道喊仙姑了——不過她不打算就這個話題,繼續(xù)和陸均荷討論下去了。 「你現(xiàn)在好些沒有?」 「托您的福,忍得住了?!龟懢蓢@了口氣,「卿月畢竟曾經(jīng)是召山教的狐兵,發(fā)作時見了他,也是沒辦法的?!?/br> 這才是容姺不愿意卿月和陸均荷見面的原因。卿月沒必要回憶舊日的任何噩夢。 「那些混賬法師改了咒語,我沒法給你清干凈。」容姺揉了揉太陽xue,「下次發(fā)作,待在你的狐貍洞里,發(fā)個信號告訴我。別自己跑到榕蔭軒去,卿月總是在家的?!?/br> 「嗯……」陸均荷應(yīng)是應(yīng)了,聲音卻低了下去。 「怎么?」 容姺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 「狐貍洞……沒了?!龟懢膳み^頭去,「阿姺不知道嗎?從玉京普護(hù)寺來了一位云游的和尚,在桃溪住下了。」 但是這和她的狐貍洞又有什么關(guān)系? 不過容姺馬上想清楚了:「一峰獅子吼,萬象盡皈依,那怪石奇形的地界,也確實(shí)是個洞天福地?!?/br> 「現(xiàn)在已經(jīng)安了兩片大門,建了座石壁庵了。」陸均荷嘟囔道。 狐貍精的本性,除了yin邪,大概還有八卦。不是風(fēng)水周易的八卦,而是嚼舌根說閑話的八卦。陸均荷怕毒發(fā)控制不住,平日里不太敢和人混在一起,卻也把那普護(hù)寺和尚的生平打聽得明明白白了。 陸均荷一路說,容姺便一路聽,偶爾問幾個問題。得知那叫自玄的白衣和尚,確實(shí)有幾分真本事后,容姺便萌發(fā)起了請他幫忙的心思。召山教是釋道融雜的巫術(shù)門派,有修為的和尚,或許比容姺很適合解除他們的咒語。 然而不等容姺開口,問清楚自玄有沒有斬妖的壞習(xí)慣,一陣敲鑼打鼓的聲音就將她打斷了。 她施法飛走到聲音來源,之間一條紅綢扎的長龍,兩只眼睛都是「囍」字,從桃溪城內(nèi)走來接回自己的新娘。 真是奇怪,這深山老林的,哪里來的迎親隊伍? 陸均荷輕功不太好,過了一會兒才到她身邊。想起隊伍前騎著高頭大馬的新郎官,要迎的新娘是哪位,萌發(fā)了捉弄的心思,向容姺打趣道:「仙姑這么關(guān)心,干脆坐到花轎里去嘛?!?/br> 容姺莫名其妙:「關(guān)我什么事?」 「哦?」陸均荷盡力憋住臉上的笑意,「那你看那么入迷做什么?」 「就是奇怪?!谷輮废袷亲匝宰哉Z一樣對她解釋道,「這一看就是富貴人家,怎么會來這種地方迎親?!?/br> 聽容姺的意思,看來是不知道這迎親的人家是誰?陸均荷慶幸自己沒有在喝水,這憋笑憋得,她肚子都快疼死了。 「新郎官是賀家那個體弱的公子。這婚事是算的,不是定的?!?/br> 「難怪了?!谷輮窊u搖頭。賀員外因?yàn)檫@個病弱的孩子,沒少燒香祈福,容姺也受了不少香火。榕仙廟里的金身夫人像,也就是前兩年賀員外從玉京訂的。 因?yàn)檫@層關(guān)系,她見過賀公子好幾次。不過先天不足的癥狀,某種程度上也是天命。容姺能偶爾渡些真氣保他不死,救他出了幾次鬼門關(guān),卻沒辦法幫他拔除根上的病弱。 賀取的身體不好,也就導(dǎo)致了他常年都要吃藥,湊得近些,還能聞到名貴的藥物味道。不過他與一般的病弱美人不太一樣,賀取縱使氣色糟糕,精神氣卻不輸一般的習(xí)武之人。 卿月是月光,而賀取就是夜空的北斗星。同樣的溫柔清雅,卻有能夠沖破夜幕的光熱。永遠(yuǎn)筆直的腰和永遠(yuǎn)高昂的頭,配一副永遠(yuǎn)蒼白的面和永遠(yuǎn)帶病的身,用人間尤物形容,倒也沒有不妥之處。 不過…… 「從這出城,也沒有農(nóng)家漁村,賀公子去的是哪里迎親呢?」 陸均荷心里覺得好笑,道:「那也不是什么都沒有呀?!?/br> 「難道是山里的獵戶?」容姺又合上窗,靠在屋內(nèi)的花架上,給自己倒了杯茶,「他們在城里也有房子啊。出了城,也就我的榕仙廟有幾個活人了?!?/br> 「那不就是榕仙廟了嘛?!龟懢蓻]忍住笑出來。 嗯?這是什么話? 「哪位神婆要嫁人嗎?」 「賀家請了普護(hù)寺的禪師指點(diǎn),說是要娶回鄉(xiāng)里最有名的地仙?!龟懢晌嬷?,「仙姑婆婆,這花轎就是從榕仙廟里抬回來的呀?!?/br> ……?! 如果陸均荷看著容姺的正臉,應(yīng)該不難發(fā)現(xiàn)仙姑瞳孔的劇烈變化。不過這點(diǎn)慌張很快就被容姺消化完畢了,裝出一副了然的神情,「哦——」了一聲。 「我還以為是下個月呢?!谷輮范殉鲆粋€熟練的假笑。 「是嗎?」陸均荷不知看沒看出來她一閃而過的驚訝,「我就說阿姺不可能不知道。這種事情縱然是賀家愿意花大錢,也得是請廟里的神婆敲鐘請卦,問過您本人肯的。」 …… 對,好像確實(shí)有這么一回事。 大概半年前,廟里確實(shí)敲鐘問過一次大事??墒呛们刹磺?,那天剛好也是陸均荷到桃溪的日子。 容姺沒發(fā)現(xiàn),但是卿月身體里還沒清理干凈的咒語,卻有了劇烈的反應(yīng)。雖然是青天白日,可是養(yǎng)了這么久的小狐貍,忽然渾身發(fā)熱,纏著自己不放,容姺也不是什么尼姑,怎么可能不幫他治療——之前先吃干抹凈啊? 明明是只狐貍,腰肢卻比蛇還要柔軟。被翻紅浪如沐春風(fēng),卿月那晚的低吟淺唱,直到現(xiàn)在還偶爾會出現(xiàn)咋容姺的夢中。 ——那個時候敲鐘,鬼才愿意好好答吧? 「嗯……」容姺低頭,暗暗揉搓了一下太陽xue,「現(xiàn)在不過迎親而已,我洞房時在不就行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