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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打算去北大陸。”

    “唔……你可要小心些，那邊許多地方，對精靈很不友善?！?/br>
    冰天雪地的蓋蘭并不適合精靈生存，而幾乎由教廷統(tǒng)治的羅克賽恩雖不至于迫害精靈，也不會管他們的死活。艾斯科斯丹整體較好一些，但某些地區(qū)對精靈的態(tài)度仍舊粗暴得令人難以想象。精靈人koujiao易之所以滋生，便是源于此——許多人將他們販賣的終點便是北大陸。

    塔蘭緹亞離開森林這幾年，去了許多地區(qū)，相比較而言，對精靈最為友善的是崇尚魔法的安歷艾拉，以及民風(fēng)彪悍的利甘。

    他的心里仍舊是抗拒的——對每一個精靈來說，都是抗拒的，他們的本能令他們不愿接觸那些惡意。

    他此前一直沒有想過伊莉茵可能去了哪里，只覺得自己總有一天會找到她，不須刻意去做些什么。直到忽然，他有了一個莫名的意識。

    它來得突然且隱秘，就像女神給他的一道靈感。

    ——或許，她已經(jīng)遭遇了什么。

    他之前漫無目的地游蕩，信息的不足讓他只是在原地繞圈子，并沒有去考慮有哪些可能的出口被某些障礙堵住了。他無法忽略自己的意識，那就像一個逼迫他前行的關(guān)口，女神打開了卡在那里的那扇門，那扇門催促著他朝那邊去。

    索菲亞靜靜地喝著柑橘茶，沒有出聲詢問，勾著嘴角，望著面色略顯沉重的成年精靈。

    “我見到一個……跟伊莉茵，”

    他擰著眉頭，夾雜了些精靈語風(fēng)味的通用語，輕靈得像某種禱言。

    他又閉上了嘴，沉穩(wěn)開口：“……不，并不像。”

    索菲亞聽著他的措辭，心里“哎呀”了一句，奇道：“是精靈？”

    被否認(rèn)后，她心想：那就是人類了。

    看塔蘭緹亞的神情不似以往，她更加驚奇，又問：“會不會是，她的……”

    塔蘭緹亞幾乎想也沒想地?fù)u頭，他并非沒有想過這個可能，但……沒有理由。而且年齡和時間也對不上。

    伊莉茵離開時，以及離開之前，沒有任何異樣。若她那時就打算好了要與某個森林外的人私奔，他一定能看得出來。

    索菲亞深深嘆了口氣，她揚起一個微笑，正準(zhǔn)備說些什么，忽見塔蘭緹亞身形一動，轉(zhuǎn)眼間他就提起了靠在桌旁的長弓，另一只手握住了腰間的刀柄。

    這是條件反射的反應(yīng)，深埋于神經(jīng)中的自發(fā)行為，反應(yīng)過來，塔蘭緹亞才側(cè)頭看了眼索菲亞，意識到這里是她的地盤，有危險闖入的可能性不大。

    他按住戰(zhàn)斗的本能，耳尖動了動，說：“有人，我不認(rèn)識的。”

    索菲亞想了想：“應(yīng)該是我的人?！?/br>
    話音剛落，敲門聲響起，一道稚嫩得難以分辨男女的聲音傳來：“索菲亞女士，我是蘭卡?！?/br>
    索菲亞朝精靈點了點頭，說：“進來吧?！?/br>
    塔蘭緹亞的手松了松，卻并未放下武器，他沉默地站在一旁。

    蘭卡是個個子高挑的女孩，看起來比艾爾妲西亞還要高一點兒，面容和聲音卻宛如兒童。她膚色黝黑，卻不是長久曝曬的那種黑，就仿佛夜幕之下黑沉沉的絨布，神秘，邪惡，污穢，讓人聯(lián)想到不好的東西。

    塔蘭緹亞一眼就看出，這是個夜精靈。

    經(jīng)常會有學(xué)者認(rèn)為覺得精靈和夜精靈在外貌上有一定的相似度，又同為長生族群，推測他們生自同源。實際上兩者的習(xí)性、信仰、性格，都天差地別。

    精靈在人類的社會里通常都是獨自出現(xiàn)，但在族群中時，他們還是傾向于集體活動。而夜精靈就不同了，他們極少跟其他人一起生活，獨來獨往，仿佛不相信任何人。然而事實上，他們的生活比精靈要多姿多彩、豐富得多——某種程度上，比所有種族都豐富得多。

    他們喜歡藝術(shù)，喜歡戰(zhàn)斗，喜歡享樂，喜歡詭計，喜歡與人為惡，喜歡縱情聲色。似乎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能對他們產(chǎn)生約束和戒律，他們也不被任何東西所束縛。

    與精靈相似，卻截然相反。精靈喜好陽光，而夜精靈因為膚色的關(guān)系，黑暗可以成為他們天然的庇護所，因此偏好幽暗的環(huán)境。

    于是很多人以為夜精靈會害怕光——尤其某些深受他們殘害的地區(qū)，幾乎將他們等同于魔獸，通常會使用圣光來對付他們，然而那只會讓他們被閃瞎眼睛而已。

    也因為天性截然不同，大多數(shù)精靈和夜精靈處于互相厭惡的狀態(tài)，但也不像外界猜測的針鋒相對。實際上，兩邊自古以來井水不犯河水，都看對方不爽，但也沒法拿對方怎么樣。

    很快，塔蘭緹亞就注意到這個女孩并不是完全的夜精靈，她的頭發(fā)顏色偏紅，臉龐的輪廓也更加粗獷，若不是那雙金眼和膚色，她更像本地靠近薩登群島地區(qū)的漁民的孩子。

    這讓他聯(lián)想到了另一個與自己有過交集的混血夜精靈，他對他們有種天然的排斥，見事情已經(jīng)辦完，便把弓背回背上，準(zhǔn)備離開。

    在他打量蘭卡的時候，蘭卡也在觀察他。

    索菲亞認(rèn)識的精靈不少，蘭卡卻很少有機會見到他們，她從小由人類撫養(yǎng)長大，對于自我的認(rèn)知也更加偏向于人類，而她從小到大連半個夜精靈都沒見過，別說精靈了，因此分外好奇。

    原來這就是精靈……

    他好高，我是不是也能長那么高？

    眼睛和頭發(fā)的顏色真的都是純金色的，比……比金幣還要金……

    長得就像雕像上的人物一樣……

    耳朵好長啊……

    聽說他們不用吃東西……怪不得連索菲亞女士準(zhǔn)備的三層桑果醬奶油松餅都沒動，那個可貴了……

    她在腦子里用貧瘠的詞語描述著對方的模樣，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就是導(dǎo)致塔蘭緹亞來不及吃那盤甜點的原因。

    索菲亞見她的目光從塔蘭緹亞身上挪到了松餅塔上，不由失笑，無奈地說：“蘭卡，這位是塔蘭緹亞?！?/br>
    女孩這才把目光移到一臉冷淡的精靈臉上。

    “啊，是……塔蘭緹亞閣下，您好，我叫蘭卡?！?/br>
    索菲亞又轉(zhuǎn)而對塔蘭緹亞介紹：“蘭卡是混血兒，她長得比人類快許多，嗯……你知道，有夜精靈血統(tǒng)的孩子有時會這樣?！?/br>
    塔蘭緹亞點了點頭表示肯定。

    不管是精靈和夜精靈，原本的他們，生長、衰老的速度都比人類慢許多——畢竟他們的壽命長太多了。混血兒的壽命通常只會比人類長上那么一點兒，并不會太多，但不知為何，有少數(shù)混血兒卻會以較快的速度長大。

    混血精靈少之又少，他們出生后不可能在原本的族群里生活，至少塔蘭緹亞從未在月光森林里見過混血兒。而夜精靈，他們連自己的孩子都很少撫養(yǎng)長大——在動物、其他種族、甚至魔獸族群里長大的夜精靈比比皆是，更別提撫養(yǎng)混血兒了。

    夜精靈的外貌對某一部分愛好者來說，極具魅惑性，且放縱欲望，只管生不管養(yǎng)，因此大陸上夜精靈的混血比精靈的要多得多。

    ——曾有個睿智的社會學(xué)者說過，要不是他們的名聲實在太差，讓人們對他們畏懼且痛恨，只怕這大陸半邊天都會是混血夜精靈。

    “索菲亞女士，我想向您匯報南區(qū)的事。”

    索菲亞點點頭：“你可以直接匯報?！?/br>
    “我們發(fā)現(xiàn)了‘食人魔’的蹤跡。就在三天前失蹤的煉金術(shù)士安杰?迪切爾的店旁。他沒有家人，只有一個學(xué)徒每周會去他店里兩次，直到三天前才發(fā)現(xiàn)他失蹤?！?/br>
    “附近的酒館告訴我們，有人前幾天在小巷子里，看到一個……呃，巨人，”蘭卡的臉色變了變，似乎在疑惑那是什么、該怎么描述。

    “唔，他們說看上去是個人類男性，個子非常高大，很強壯……總之，那個酒鬼說看見他趴在地上，在啃食一具尸體……”

    “之后我們的人，在地上收集到這些東西……”

    蘭卡把一個小口袋里的東西倒在桌上，那是混著泥土的深粉色的粉末，一些黑色礦石的碎粒，還有一片被完全壓扁的金屬片。

    索菲亞聞了聞那些粉末和礦石，說：“確實是煉金常用的材料。但這個……”

    她舉起那片被壓扁的金屬片，觸手時還帶了些冰涼的觸感，放在陽光下，上面繪著的圖案仍依稀可見。

    根據(jù)已經(jīng)得知的情報，安杰?迪切爾是一個地下煉金協(xié)會的成員，那是他們的徽章。而讓索菲亞感到疑惑的是，如果要將這樣一塊徽章壓扁成這種薄薄的片狀，需要極大的沖擊或者敲打……

    如果是刻意壓成這樣的，理由是什么？而如果不是刻意，又是什么能把它變成這樣？

    蘭卡接著說：“……隨后學(xué)徒證實，他的老師似乎確實認(rèn)識這樣一個人……身高超過兩米，光頭，身材壯碩，看起來很有親和力的男人……他偶爾會在老師的店里見到他，曾有一次跟他打過招呼?！?/br>
    “教會的人介入了嗎？”

    “是的。就像您說的，跟‘惡魔’‘怪物’有關(guān)的事，這幾個月他們的行動力驚人！”

    “嗯。”索菲亞并未再問什么，只吩咐道：“你們這段時間也小心些，見到疑似的人，盡量躲開，向我匯報?！?/br>
    塔蘭緹亞突兀地詢問道：“那個人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出現(xiàn)的？”

    “唔……”蘭卡看了他幾眼，遲疑著：“應(yīng)該不是很久之前……”

    “你想到了什么，塔蘭緹亞？”

    索菲亞雙手交叉放在腿上，換了個坐姿，直起背，望了過去。

    站在窗邊的精靈男性抬起優(yōu)雅的側(cè)顏，說：“只是感覺到了不尋常的氣息?！?/br>
    “好吧?！彼鞣苼喫妓髁似蹋瑢μm卡說：“蘭卡，轉(zhuǎn)告他們這件事情不要再深入了?！?/br>
    蘭卡稚嫩的面容上浮現(xiàn)出些許疑惑，她還沒到能理解塔蘭緹亞和索菲亞這番話語中含義的年齡，依然應(yīng)道：“我明白了，索菲婭女士?！?/br>
    塔蘭緹亞時常被人誤會的一點是，精靈的外形優(yōu)美而高雅，仿佛智慧的化身——實際上因為壽命足夠長，大多數(shù)精靈的確擁有睿智和遠見。而精靈與精靈之間的差異，遠比人類各族間的差異往往更小，因此人們常對他們有一些不切實際的印象。

    譬如塔蘭緹亞，與所有精靈一樣，看似高深莫測的塔蘭緹亞，實際上大多數(shù)時候并沒有在想什么——這是與翡涅納和希爾相比，畢竟他的朋友只有這么些。

    他看似經(jīng)過思考后的發(fā)言，與其說他是考慮了什么，不如說他只是閉上眼、讓自己的感覺發(fā)散了些，然后通過謎一樣的第六感給出的話語。

    所以當(dāng)他人覺得他可能了解了些什么的時候，他幾乎所有、不、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確實沒什么可說的。

    現(xiàn)在也一樣，在蘭卡求知欲明顯的表現(xiàn)下，他依然不打算與對方交流，只向她點頭問好便抬腳離開。

    誰知，蘭卡腳步往旁邊一挪，狀似無意地?fù)踉谒媲啊?/br>
    他往側(cè)邊踏了一步，準(zhǔn)備繞開她，她卻又同時站到了他面前。雙手手指緊張地絞在一起，眼睛里依然流轉(zhuǎn)著掩蓋不住的忐忑與好奇。

    “塔，塔蘭緹亞閣下，您不嘗嘗松餅嗎？那個可是今年春天羅提約最受歡迎的點心，唔……我知道您不用吃東西，但，嗯……您不嘗嘗嗎？”

    她似乎絞盡腦汁搜集著話語，雖然不知道她有什么意圖，但那副鼓起了勇氣向他搭話、天真又好懂的樣子，顯然讓塔蘭緹亞想起了什么，他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正如你所說，我不需要。它歸你了。”

    “啊……”女孩驚訝地張大了嘴，沒料到會是這種答復(fù)。

    她曾聽索菲亞說過精靈和夜精靈之間的關(guān)系，本以為對方即使不表現(xiàn)出惡意，也會展現(xiàn)冷漠的態(tài)度，因此她做好了被以惡言相對的心理準(zhǔn)備向他攀談，沒想到……他似乎并不討厭跟自己說話？

    “那我們可以一起吃，順便再，呃，聊聊天什么的……”

    索菲亞大笑著拍起了桌子。

    “蘭卡，塔蘭緹亞接下來還有事，不要失禮！”

    顯然，如果這里不是她的店鋪，她毫不懷疑這個精靈會架起弓一箭朝蘭卡的腦門子上射過去——類似的事情她已經(jīng)見過太多了，就像大部分夜精靈不會顧及精靈的感受一樣，精靈們也從來不會把時間耗費在與對方說話上。

    “我發(fā)誓，我只是想了解一些跟精靈相關(guān)的事情！”

    “嗯，你想了解什么？”

    蘭卡樂得跳了起來，這下子輪到索菲亞目瞪口呆了，她看著塔蘭緹亞的目光就像見了鬼一樣。塔蘭緹亞頓了幾秒，向她解釋道：“她令我想起……一個人?！?/br>
    “……”索菲亞口里的茶都差點噴了出來。

    雖然塔蘭緹亞還沒有介紹這個人是誰，可稍微想想就知道，這么個精靈，在這短短的時間，能認(rèn)識幾個人？

    索菲亞已經(jīng)猜到這個人八成就是他剛剛描述的對象，就是那個讓他欲言又止、好像跟伊莉茵有些關(guān)系、又被他否認(rèn)、明顯跟他有些故事的人！

    可問題是——這個混血夜精靈小鬼哪點長得像伊莉茵了？！

    房間里安靜了好一會兒。

    索菲亞的眼神復(fù)雜而憐憫，已經(jīng)明顯變成了“認(rèn)識他這么久才知道他怕不是個傻子吧”。

    蘭卡左看看，右看看，察覺了索菲亞不對勁的眼神，塔蘭緹亞才又解釋了一句：“嗯……沒有你想得那么像，只是，她們……”

    他沉思了幾秒。

    “都是女孩子。”

    “……”

    “……”

    索菲亞扶額，不再試圖去理解他腦子里裝了些什么。

    蘭卡則好奇問道：“在精靈眼里，女性都是一個樣的嗎？”

    “并不是?！?/br>
    雖說要跟精靈聊天，卻一時緊張，連自己要提什么問題都忘了。而塔蘭緹亞也沒有主動打開話題的意思，萬一說別的他不想回答怎么辦？蘭卡只好順著剛才的話題說了起來。

    從索菲亞女士的態(tài)度看來，“那個人”必定跟精靈閣下關(guān)系匪淺，而看到自己會想起來，那么排除掉家人的話……

    “我想知道……那個人是您的，呃……戀人？”

    塔蘭緹亞搖頭，坦然說道：“她喜歡隊長?！?/br>
    隊長？又是一個精靈？還是人類？

    “她是您的學(xué)生？”

    塔蘭緹亞依然搖頭?；蛟S有好為人師的精靈，但那一定不是塔蘭緹亞。

    “呃……”

    蘭卡這下被難住了，在她有限的認(rèn)知中，親密的關(guān)系似乎就那么幾種，接二連三被他否定，也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猜。

    這時，豎起耳朵聽了半天的索菲亞趁機問道：“你呢，你喜歡她嗎？”

    塔蘭沒有承認(rèn)，也沒有否認(rèn)。

    他固然是喜歡艾爾妲西亞的，他也知道自己的喜歡跟對方所說的喜歡不是一回事。

    人們常將喜歡與愛混為二談，似乎說喜歡時程度便淡些，說愛時便深些。人們可以喜歡很多東西，卻不一定會愛很多東西。愛便意味著獨一和特別。

    或許有些人天生能將自己的偏好分為三六九等，決出高低，塔蘭緹亞卻做不到。

    他對許多事物都有喜愛之心，縱使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到自己對什么有特別的偏愛，若說伊莉茵是特殊的，他也無法決出那特殊有幾分。

    他喜愛日光，也喜愛月光，依莉茵找得到便找，找不到便不找。小鹿有小鹿的可愛之處，花草有花草的可愛之處，艾爾妲西亞有艾爾妲西亞的可愛之處。

    他喜歡艾爾妲西亞，喜歡隊長，喜歡希爾，喜歡伊莉茵，說他愛他們也無妨，在他眼里那都是一樣的。

    他不回應(yīng)也只是不想回應(yīng)。即使他說了喜歡，那也是對方認(rèn)知中的不喜歡。

    塔蘭緹亞不喜歡謊言。

    他只是說道：“她叫艾爾妲西亞?！?/br>
    蘭卡是個知足的孩子，短短幾句便心滿意足。索菲亞心里倒是五味雜陳，她看著塔蘭緹亞的目光也不知不覺中帶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溫度。

    已經(jīng)有個剪不清理還亂的三角關(guān)系在她腦海中成型。

    ——幸好塔蘭緹亞沒提希爾，否則她的臉色恐怕會更加好看。

    蘭卡跟在兩人身后走下樓梯，忽然聽索菲亞“咦”了一聲，說道：“那枚銀葉呢？”

    那是之前塔蘭緹亞從她這兒拿走的一個銀質(zhì)的葉子形狀的發(fā)飾，他從來不在身上任何地方佩戴首飾，那枚發(fā)飾是唯一一個，而現(xiàn)今，她忽然發(fā)現(xiàn)它從他的頭發(fā)上消失了。

    塔蘭緹亞聲音平和地說：“送人了。”

    “……”

    索菲亞久久發(fā)不出聲。

    銀葉發(fā)飾是再往前一些時候，伊莉茵委托她制作的。葉子的形狀和葉脈的紋路，復(fù)刻的是她自己那把精靈彎刀上的花紋。做好之后她一直沒來取，前段時間她便把它交給了塔蘭緹亞。

    沒想到他居然把它送人了……送人了……送人了……

    索菲亞冷靜了一會兒，又說：“那我再給你一枚別的吧。”

    “不，那個是餞別禮，只是當(dāng)時沒有別的東西了?！彼m緹亞側(cè)頭微微一笑，隨后便扭過頭去。

    “我會去找她要回來的?！?/br>
    “繁星倒影”的女老板就像第一天認(rèn)識這個精靈一樣，放在之前，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會說出這種話。這樣一個精靈，平靜得像沉淀了千年毫無波瀾的深潭的精靈，是什么讓他產(chǎn)生了變化？

    她失笑道：“那總該再送她一份見面禮吧？”

    塔蘭緹亞聞言，靜靜思索了一會，覺得有道理。然后竟然仔細(xì)在展示架上挑起了飾品。

    蘭卡察覺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自告奮勇地上前幫忙，她一會兒拿起一枚胸針，一會兒拿起手鐲，不斷問道：“……她的膚色怎么樣？發(fā)色怎么樣？喜歡什么寶石？”

    塔蘭緹亞認(rèn)真回答道：“比你矮一點兒，日光色的長發(fā)，小貓一樣的眼睛，比泉水還要透明的膚色，喜歡的寶石……”他想了半天，說道：“金色的吧。”

    他并不知道她喜歡什么寶石，同時他也認(rèn)為不管佩戴什么，都會被她本身的光芒所遮蓋。但如果要選一個，自然是陽光般的金色最好——他絲毫不否認(rèn)這是他的私人喜好。

    蘭卡這才發(fā)現(xiàn)，僅他描述的這些特征，跟自己完全沒有相似之處??！——她也已經(jīng)把塔蘭緹亞提到的那個“人”，跟“艾爾妲西亞”劃了等號。

    她把自己的疑問提出后，塔蘭緹亞看了她一會兒，靜靜地笑了。

    他溫和地說道：“并不需要相似，有些時候……只需要一個契機?！?/br>
    “就像漣漪，就像落葉。”

    “它們只是在那里，然后……被動地發(fā)生?！?/br>
    蘭卡懵懵懂懂，又不想被塔蘭緹亞覺得自己很笨，只好跟著他的動作點頭。塔蘭緹亞對她眨了眨眼，說道：“我看到夜空，也會想到艾爾妲西亞?！?/br>
    年幼女孩的理解能力，顯然還不到將這幾句話的聯(lián)系串起來的程度，但她忽地臉就開始發(fā)熱。索菲亞深深嘆了口氣，只覺得認(rèn)識他這么多年，自己從未看清過他。

    “除了伊莉茵，第一次見你追尋某個人的腳步?！彼龂@息著說。

    “女神會為所有人準(zhǔn)備好道路?！?/br>
    塔蘭緹亞不覺有他，他用一貫的語氣平淡說道。又將目光轉(zhuǎn)移到珠寶貨架上仔細(xì)看了起來。

    “而艾爾妲西亞站在你的終點，對嗎？”蘭卡總算能接上話，她像搶答一樣說道。

    塔蘭緹亞一愣。

    對于人類來說，這只是一個尋常的，有些文縐縐的表述，但于精靈而言，這句話可蘊含著無比龐大的意義。

    對方理所當(dāng)然不知道，他也并未解釋，他的這份牽掛無法用言語解釋。他依然無法否定也無法肯定，只是頓了一頓，說了一個詞。

    但在場沒有人能聽懂，他對著那等待他說明的面孔，只是輕嘆口氣。

    蘭卡鍥而不舍地追問，卻再沒有得到任何答復(fù)。

    將挑好的飾品放進一個絨布袋子里，塔蘭緹亞將它放到側(cè)邊的口袋中，索菲亞又將一個鼓囊囊的袋子遞給了他。那是滿滿一袋子金幣。

    “金幣帶太多不方便，但有些地方還是得用到。

    “到了法蘭，你可以聯(lián)系‘鐵爐酒館’的布萊德，需要什么他都會給你提供幫助?！?/br>
    然后她又拿來了好幾個袋子。

    “這個里面裝的是寶石，買貴重的物品時用，也可以到大城市換成金幣……”

    “這個是‘六角金幣’，在北大陸那邊也可以用，一枚可以換成五枚普通的金幣……”

    “這里面是……”

    總之基本上全是錢。

    塔蘭緹亞需要用到錢的地方很少，況且平時還有其他人負(fù)責(zé)出錢，真到了他缺錢的時候，他也有一定的辦法——比如用箭尖指著別人‘借’一點……

    索菲亞作為一個人類，顯然跟這個精靈在金錢觀上有著一定的鴻溝，她勸說無果，塔蘭緹亞只拿起看起來最輕的那個袋子，也沒去看里面裝的是什么，便謝過索菲亞。

    仆從從后院牽來了馬，索菲亞苦笑著把韁繩交到他手上，說：“蘭卡為了找你說的那個詞，今晚估計要睡不著覺了?！?/br>
    塔蘭緹亞戴上兜帽，明亮的金色長發(fā)盡數(shù)籠進陰影之下，他沖她一笑，翻身上馬。

    蘭卡抱著精靈語字典跑出來時，只看到他揚塵而去的背影。索菲亞朝她露出了標(biāo)準(zhǔn)的溫和面容，蘭卡回之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她嫩生嫩氣的聲音說道：“索菲亞女士，您看，我查到了。”

    “哦？是什么，讓我看看……”

    只見筆劃出來的那一行寫著：

    拉夫格多拉斯：無法反抗的、無論是否刻意，都會邁向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