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妒夫（下）

    雖然心下不滿，但林蘭陰料想帝師府也不會有什么閑雜人等進來，來者是客，無論他人怎么道他這個“前公子”，禮數(shù)都應當做全。

    “閣下緣何言此？”

    元麒看那小公子蹙眉卻言語依然不敢輕慢，咬字清晰，那清凌凌的眼掃過來讓人心生歡喜。他將紙張小心放回桌面，背過手笑道：

    “早便聽聞林公子七歲成詩，十歲成文的美譽，未出嫁時留下的詩篇駢文還讓好多大家收藏觀摩，在下自然曉得?！?/br>
    林蘭陰抿唇垂眸，淡道：

    “只不過一下堂妒夫罷了，不足為人道?！?/br>
    元麒心中驟然揪緊，心中暗罵那陸常遠傷小公子之深，輕嘆一聲，伸手想去安撫林蘭陰，卻終歸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聲音低沉有力：

    “切不可妄自菲薄，帝師府的林公子，穎悟絕倫，不應因一些魚目淡了光，掩了塵?！?/br>
    林蘭陰睜大眼看向他，心里好笑，這廝居然把正二品官員陸常遠比作魚目，把他的位置擺得這樣高？心下舒緩一些，剛要開口，卻見爹娘趕來下跪，拜了一聲“皇上?！?/br>
    皇上？

    心下震撼，也要跟著跪下，卻已經(jīng)被那男人道了免禮?？粗彤斀袷ド暇椭奈恼抡?wù)撈饋?，二者談到極處竟然像個小兒一般爭吵，娘親似乎已經(jīng)司空見慣笑而不語。

    林蘭陰突然覺得很玄幻，扶額之際深覺自己錯過太多妙事。來不及整理妥帖便被爹也拉入了“戰(zhàn)場”。

    戰(zhàn)到最后大家都其樂融融起來，他爹斗膽為他求了一個官職，皇上欣然應允，看著他的目光也喜愛至極。

    林蘭陰：當真荒謬！不是說當真圣上空會打仗，喜怒不定嗎？這么好交談是鬧哪樣？！

    ………

    也許是為了安撫他那三年的不幸，走上官場上朝時還讓他有些神思恍惚，他曾經(jīng)夢寐以求的一切原來如此接近，只是因為他的心落在了塵埃里，便斷送了三年官途。

    當今圣上確實崇尚武力，但因為祖輩武將出生，也很樂意用文臣，他爹就是個典范。

    林蘭陰不想再讓爹娘失落，也不想讓皇上后悔，一入官場便雄赳赳氣昂昂，氣場大開，沖鋒陷陣，文思泉涌，不過幾日便被許多老臣看好，皇上看他的目光也越發(fā)認同深重。

    而那陸常遠竟也一臉驚訝和難過地看著他。

    如果不是不能在上朝期間武力處理，林蘭陰真想一拳打爆他的狗頭——看什么看？難過什么難過？hetui！

    因為總是想出妙點子，所以每每下朝總會被皇上扣留，和他一起細細咬文嚼字，文爭筆斗，再一起大笑。倒像個摯友——如果皇上的咸豬蹄子沒老是放在他頭上、肩上、乃至腰上的話。

    常言伴君如伴虎，但林蘭陰總覺得他的帝王像一只大貓，順毛捋便你樂我樂，逆了毛也只是似笑非笑看著他解釋，兩個人越發(fā)親密，林蘭陰也很喜歡這種氛圍——他從來沒有在他前夫那里感受到過棋逢對手、酣暢淋漓討論政事的快感。

    他清晰的感受到，皇帝也是個普通人，也不比他好過，也有生氣難過的時候，有時候情緒上來了也會埋在他肩膀上有些委屈。但君王必然是君王，他為他清除一切朝堂上的障礙和閑言碎語，林蘭陰用終身奉獻給朝堂作為回禮。

    也許是有所悔悟，那陸常遠開始給他送東西到府上。林蘭陰不得不嘆這廝和他朝夕相處多年，他知道他的喜怒哀樂，可陸常遠卻從里不了解他。他雖然是個雙兒，卻絕不是深宅里的玩物，他有他的抱負，但那一箱箱的金銀珠寶算什么？這些對他而言比不上一本沒見過的書！

    心對他徹底死去，林蘭陰也覺得好笑。不知為何，他竟然想斗膽以當今圣上與他作比，清醒后又覺得太過大逆不道，一笑而過。

    但皇上，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啊。

    在陸常遠不露面給他送東西，林蘭陰找人一直退；皇帝開疆拓土，在諸位良臣輔佐下明君稱號越發(fā)明顯時。正一品的丞相林蘭陰，被皇上告白了。

    林蘭陰是有所察覺的，但莫名的縱容讓此刻的他后悔莫及，他看著眼前高大俊美，深情握住他的帝王，又看到那被他激動之下帶下去的毛筆，突然間靜了心。

    “皇上喜歡我什么？”

    這句話他同樣問過陸常遠，當時陸常遠回答了他很多優(yōu)點，他高興地和他抱在了一起。

    元麒嘆了口氣，guntang的心不斷跳動，越發(fā)劇烈，勾起濃郁情思：

    “喜歡你的哭笑，孩子氣，和大臣們爭論的模樣，”低笑一聲，林蘭陰瞥他一眼，他又道，“喜歡你的喜怒哀樂，好的壞的，這輩子都是我的珍寶。似乎沒有什么特別的理由，但第一面見到你，我的心就在尖叫。”

    【第一面見到你，我的心就在尖叫。】

    林蘭陰握緊了拳頭，澀然開口：

    “那您可知您現(xiàn)在喜歡的一切，如果困于深宅，將會消失得一干二凈？”

    元麒睜大了眼，劍眉皺起，急道：

    “誰說我要把你困于深宅？”他很早就和他你我相稱了。

    元麒心疼的抹去林蘭陰臉上的淚痕，吮吻干凈他的溫度，聲音微?。?/br>
    “必然不可斷送你的抱負，你依然是朝堂上所向披靡的林丞相，又是我的夫人，我的妻子，我的皇后?！?/br>
    林蘭陰抬眸，心如絞痛卻依然拒絕了他：

    “抱歉，您知曉我之前的事，所以知道我為什么還要拒絕您?！彼策^頭，“我甚至懷疑我還會不會愛上其他人了?！?/br>
    元麒牽起他的手，聲音溫柔至極：

    “無妨，我等你。后宮空置只為你一人，今后也許諾僅會愛你，會有你一人，做我唯一的妻，也是最信任的臣?！?/br>
    林蘭陰試探著握緊，道出心中最深的傷口：

    “如果我沒辦法為您孕育子嗣呢？”

    元麒為他的小心翼翼心下好笑又心疼，但依然無比誠懇道：

    “我從來不在乎這些，若是有人說閑話，便將他舌根絞去，”被林蘭陰瞪了一眼，元麒失笑，“總歸這天下是元姓的天下即可，何故非要讓我的妻為我cao勞如此之多？宗室過繼便好，我也只想要陰陰一人。”

    林蘭陰：油嘴滑舌！

    他和他雙目相對，終是被他眼中那團火燒得心都在叫，敗下陣來，諾道：

    “等你何時統(tǒng)一天下江山，便以海河為聘，我當嫁您?！?/br>
    便換來大貓皇上欣喜地親吻和一聲又一聲的“陰陰”。

    無妨無妨。如果負了他，他再離開便是。

    林蘭陰辭別皇上，元麒又將屏風后面的陸常遠叫了出來。他神色淡淡卻染上一絲戾氣，漆黑如墨的眼珠掃過去讓人心中恐懼。

    陸常遠聽了這全部已然泣不成聲，他多次想沖出去抱住林蘭陰卻被宮女攔下捂住了嘴，聲音也不能發(fā)一聲。

    他當為何林蘭陰和離后從未正眼看過他，對他的禮物也是拒而不收，原來是被皇上看上，便也無法回應他的感情。

    陸常遠的心思非常人能比，元麒也不愿看到這酸腐又傷了林蘭陰心的男人，他只是聲音帶著威脅：

    “陸大夫，既然和蘭陰已經(jīng)和離，便要注意界限，蘭陰不喜歡那些珠寶你該不會不知道吧？這樣sao擾下去，蘭陰也會很困擾的。堂堂丞相，老被一個低一級的前夫拖后腿，像什么樣？”

    句句戳心窩子，陸常遠咬緊牙關(guān)，身上直冒冷汗，頭也不抬不敢直視威壓。

    元麒對這種窩囊男人很看不起，他目光隨意落在剛剛掀起的紙張上，直截了當：

    “蘭陰對你的后宅不感興趣，你剛剛也聽了，要是他愿意，點一下頭，朕的后位，這天下的主母之位，便都是他的?！彼羝鹈?，嘲笑道，“而你，又算什么東西呢？”

    陸常遠嚇得直磕頭。元麒徹底丟失了興趣，揮手讓太醫(yī)進來：

    “知道為什么這么多年你都沒有子嗣嗎？”

    陸常遠心停跳了一秒，便聽見了一句嘆息帶著笑意：

    “自然不是蘭陰不行，是陸大夫你不行啊?！?/br>
    渾渾噩噩被太醫(yī)宣判了結(jié)果，陸常遠失魂落魄歸家，平日寵愛的孟云貼上身來，那副他喜歡的人相像的容貌此刻看在他眼里竟讓他有些作嘔。

    贗品！終究是贗品！他用力推倒孟云，也不管那嬌妾紅了眼眶，徑直跌跌撞撞走向曾經(jīng)林蘭陰住的屋子，好幾年沒有人打掃已經(jīng)落了灰塵，他卻將臉埋在里面，嗚嗚嗚的哭泣。

    所以他到底是為了什么？丟了珍寶，空得了個贗品還沾沾自喜呢？

    失去了林蘭陰的他一文不值，后宅太君和孟云鬧竟無人管理，前朝他被各位臣子擠兌欺壓也沒有什么還手之力。

    妒夫，妒夫！當真可笑，林蘭陰賢得不能再賢了啊……

    他后悔了，他真的后悔了！??！

    ……………

    次日上朝，林蘭陰看著前夫魂不守舍提了辭官還鄉(xiāng)，臨走時欲語還休看了他幾眼終是離去，而他心中卻再無波瀾，而是有些擔心地看向皇上。

    是了，這個老是莫名其妙吃醋的醋壇子對他瞇了瞇眼，意思等會“留堂”讓他等著瞧，林蘭陰漲紅了臉，歇了氣。他明明啥也沒干，又不是他讓陸常遠看的他，真是！妒夫當真應該冠到皇上頭上才是！

    雖然心有戚戚焉，但還是下朝之后被留堂，在與他交好的老臣眼里看到了認可，林蘭陰只覺得無奈。

    被親親捏捏了一陣，又和皇上商討了一些政事，林蘭陰終于可以回家吃飯了。

    跨出書房前，林蘭陰似乎還聽到了一聲懊惱：

    “韓將軍怎么搞的，怎么還沒有把那群游牧小崽子們踏平！”

    林蘭陰抽搐了嘴角，心道：您且等著吧！

    在統(tǒng)一那一天捷報收到后，皇上驚喜得大赦天下，卻依然留堂了林丞相。諸位老臣子們也落下淚來，可謂喜不自勝。

    之后的一紙婚書卻將他們驚得目瞪口呆。

    竟然是林丞相和皇帝？！

    這么一想，每次留堂也就情有可原，怪不得見到歸家的林丞相總覺得那臉泛紅，眉目染春！

    林蘭陰：那是氣的，你們純屬想多了……

    諸位臣子立刻腦補出來烈男怕纏郎的景象，看著他得目光也奇怪了起來。

    不怪他們多想，因為林丞相自到朝堂上來便潔身自好，看起來像個處理政務(wù)的機器一般，開始的時候還有人用他原先嫁過人做文章，但林蘭陰用他的實力說話，可以說當下的太平盛世也有林蘭陰一半的功勞！

    不過若是林丞相入宮做了皇后，這丞相之位又該誰做呢？

    但后來的圣旨徹底打消了他們的疑慮，林丞相依然是丞相！皇后也是他！

    自然會有閑言碎語，但很快，林丞相又用他“政務(wù)機器”但稱號抹平了這些流言。

    因為婚后第二天，他就腳步怪異地堅持上朝了！

    本以為能休假幾天的朝臣：……這尼瑪真是怪物！

    被親親皇后從溫暖被窩里拽出來的皇上：＿（′?」　∠）＿朕心痛！朕要和皇后巫山云雨七天七夜！

    在帝后和樂融融，林丞相每日堅持上朝的深重情誼間，臣子們也不好意思休息，更加大了馬力去輸出。

    諸位臣子：皇后每日如此“cao勞”還要上朝，他們不能比他更差??！

    于是就更加政治清明，海晏河清，百姓和樂。

    因為林丞相在場，并且皇帝也總是一副不讓別人看林丞相的妒夫臉（哈哈哈），所以沒人敢提選妃填充后宮，而林蘭陰沒過多久就被高強度的運動給揣上了崽子。

    確診的那一刻，兩個人呢緊緊相擁，元麒因為聽說過一些懷孕很難受的事情，甚至在他耳邊悄悄說不想生就不生了，還讓林蘭陰又氣又笑，心中甜軟。

    之后林丞相就不用上朝了，在皇帝書房安心養(yǎng)胎辦政務(wù)，皇帝也上完朝就變身妻奴給林蘭陰捏捏揉揉，讓他不那么難受。擔心帝王子嗣的朝臣們也松了口氣，一切都變得更加和樂。

    說句實在話，林蘭陰懷孕期間雖然被元麒親手照顧得像個嬰兒，但林蘭陰覺得皇上似乎比他更像懷孕了。

    就比如時常憂郁地看著他的肚子說為什么還不出來。

    看他惡心得孕吐又默默流淚跳腳罵崽子不乖。

    又一次晚上驚醒看見皇帝目光深幽得盯著他不睡覺……原因是做夢他在夢里生孩子難產(chǎn)死掉了……

    林蘭陰：心累，感覺提前養(yǎng)孩子了。

    終于在他臨產(chǎn)那天，皇帝著急得連外衣都忘了穿，穿了一只鞋子非要進去陪產(chǎn)，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看著要哭了一般的皇上，林蘭陰在陣痛中笑了笑。

    好像一個夢啊。居然，還能愛上一個人，又被他如此熱烈的愛著，生下屬于他們倆的血脈。

    耳邊一陣一陣的風聲，和帝王哽咽的愛語，林蘭陰感覺身下一輕，在孩提的哭鬧聲中沉沉睡去。

    是個好夢。如果醒來，一定要好好和你說一聲我愛你。

    林蘭陰其實是順產(chǎn)，但對于雙兒窄小的產(chǎn)道而言，總是會有些費力才能出生，因此流了不少血，從來沒哭的帝王哭得像條死狗，讓在外面焦急等待的林父林母誤以為孩子難產(chǎn)死掉也跟著哭。

    林蘭陰：我還沒死呢。

    生了孩子之后，醋缸加妻奴的皇上更加護得緊，每次和他做都必然做好了避孕措施，唯恐他再懷孕一次，鬼門關(guān)走一遭。

    因此王朝那時候的避孕、套發(fā)展得特別先進……

    林蘭陰生的是個公主，一出生皇帝就趕緊給她寫下了召書封她為皇太女，就等著大些發(fā)出去然后他和皇后可以成功退位做一對平常夫妻游山玩水。

    朝臣雖然有些不樂意，但在帝女的聰穎絕倫和皇上的威壓之下也只能咬著牙認了。

    五年后，公主上完學堂回來在御花園里跑著玩樂，太監(jiān)宮女緊跟著她唯恐她摔了傷了。

    元麒依然如從前般俊美更添了成熟穩(wěn)重的魅力，林蘭陰也越發(fā)清雋，正直如青竹。

    元麒看了一眼總愛和他搶媳婦的女兒，哼笑一聲扔了筆，抱住潛心讀進言的林蘭陰。

    林蘭陰有些癢，草草看完后放下筆，笑道：

    “怎么了？”

    元麒只是撒嬌般把頭埋得更深，嗅聞那一抹蘭香，他素來喜歡以平常夫妻和林蘭陰相稱，只低低言道：

    “夫人……”

    林蘭陰應了一聲。

    “夫人可愛我？”

    元麒這句話問過不下百遍，卻沒有一次得到正面回答，但他有心去等，不著急催促他的愛人，現(xiàn)下也只是隨口一問，沒想到能要到回答。

    “我愛你?！?/br>
    林蘭陰突然道，似乎有些羞赧，卻又微顫了音道，

    “我愛你的，夫君?！?/br>
    縱然有千百般艱難險阻，在走向你那一刻，所有的苦味，到變成了甜味的鋪墊。

    我愛你，謝謝你讓我重新愛上一個人。

    帝后伉儷情深，皇太女成年便立即讓位，走遍天南海北，遲暮歸鄉(xiāng)，記要同歸一墓，來生再做夫妻。

    常人也罷，皇族也罷。相愛便是解決一切的密碼。

    萬水千山，只要有你，就還有一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