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陰陽怪氣
公雞嘶啞的啼聲穿過雞舍的板壁,像是從很遙遠(yuǎn)的地方傳來。天空無際的蒼穹在不知不覺中泛著魚肚白色,群星一一地隱滅了。 從海上翻騰而起的朝霞半掩在一列列的黑瓦白墻后面,向著蘇醒的大地投射出萬紫千紅的光芒。 今日一大早,宅院里的人就都已裝備整齊,門口備了輛絲綢裝裹、窗牖鑲金嵌寶的馬車,侍衛(wèi)整整齊齊地排在兩側(cè)。 只因今日就是回京的日子。 秦肆不喜有人相送,便回絕了江知府和眾知縣的好意,遂宅子門口無人做些虛假做戲,倒還算是清凈的。 這離別的一日,青黛和翠翠皆是依依不舍,翠翠給青黛細(xì)細(xì)地弄了一個發(fā)髻、整理了她本就無歪斜的衣領(lǐng)、又扯了扯她柔軟的袖子,似是哪里都看不順眼。 翠翠好不容易地送著青黛到了門口,又細(xì)致地看了幾眼,不知不覺就給看哭了,兩眼淚汪汪,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 青黛心中也是極度不舍,微嘆著氣,安撫地摸著翠翠的頭,“哭什么?我會尋機會回來看你的?!?/br> “夫人……”翠翠癟著嘴點頭,抽噎著一句完整話都說不出,憐勁十足。青黛心里又心疼又可憐翠翠,不禁眸中也微微地泛了些水汽。 秦肆這時正從宅院里出來,正好瞧見這一幕,淡淡地瞥了眼欲落淚的青黛,聲音里帶著一絲譏笑意味,“真是可憐見的。” 青黛那傷心地情緒猛的被秦肆冷冷地一堵,淚也流不出了。心里只道秦肆是個冷血無情的人,他哪里會明白和友人離別的感傷情緒。 青黛暗暗地罵了他幾句,卻沒想到秦肆又接著開了口,“本督不喜哭哭啼啼的場面?!?/br> 秦肆瞧著青黛憋屈地模樣,便用著近乎賞賜性的語氣,“你若是喜歡,便將她帶回京城去。” 青黛聞言,又驚又喜,不明白秦肆怎突然這般仁慈了。 秦肆瞧著青黛那蘊涵著豐富水汽的漆黑眼眸,里邊滿滿地是感激和驚奇,他有些不自在地移開目光。 用這種眼光看他做什么?他又不是不通情達(dá)理之人。 只不過…… 秦肆看著緊緊跟在青黛身邊地翠翠,的確覺得十分礙眼,他不禁為自己適才的行為感到后悔。 還是將這個侍女弄遠(yuǎn)些罷,免得她一直黏著青黛。 秦肆涼涼地朝著旁邊的一個錦衣衛(wèi)使了個眼色,“千戶?!?/br> “是?!壁w千戶跟在秦肆身邊多年,哪還能不明白秦肆的意思,隨即便猛的一手扯過翠翠的手腕。 “哎——”翠翠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回過神時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坐在一匹高大的棕馬上,視線距離地面好遠(yuǎn)的哩! 她從未騎過馬,那兇猛地馬又不給生人騎,抽著馬蹄子似乎是想將翠翠甩下去。翠翠嚇得立即俯身抓緊了棕馬的鬢毛,生怕自己跌落下去。 趙千戶隨即跟著騎上了馬,一牽住馬繩,那性子烈的棕馬就立即不鬧騰了,連氣都是順的,顯然是只買趙千戶的賬。 青黛看著翠翠那害怕地模樣實在有些擔(dān)心,剛想安慰她幾句,秦肆有些陰陽怪氣地聲音便傳過來了,“還瞧些什么?難不成你也想跟錦衣衛(wèi)一道騎馬?” 青黛便不好再說些什么了,只能讓翠翠先委屈一陣,她就隨著秦肆上了馬車去。 秦肆貫徹一派上車就假寐的行事,后背微微靠在馬車壁上,兩眼一閉就不理窗外事了。 倒是青黛心里搗鼓得不停,生怕翠翠初次騎馬覺得不適應(yīng),頻頻掀著窗子往后頭瞧。 那錦衣衛(wèi)的棕馬行在馬車后頭,只能虛虛地看見面無表情的錦衣衛(wèi),雙臂繞過翠翠去牽著馬繩;翠翠深深地垂著頭,只露出一個頭頂,根本瞧不清神色。 青黛忽的一驚,哎呀!她倒是沒想明白! 翠翠還是個未出閣女子,怎能隨隨便便地與男子靠得這般近的?秦肆身為宦官顧慮不得這些,她可不能不為翠翠著想的。 她生怕翠翠受了委屈,窗口又看不清楚翠翠的模樣。于是青黛左動動,右動動地調(diào)整著姿勢,就差整個人探出身去瞧了。 秦肆本是閉著眼安安靜靜地休憩著,身旁的小動靜確是接連不斷的。他終于不耐煩了,立即冷冷地掃一眼過去,“夫人這是身子癢了?可需本督替你解解癢?” 這話語傳到青黛耳里,卻是蒙上一層曖昧顏色的,下意識想起了秦肆那般作惡地可怖手段。她的身子便立馬就不動彈了,生怕引起秦肆的注意。 那壓在箱底的物件可是還遺留在宅院里的,若是秦肆問起來,她再尋了借口推脫了便是。 ***?。?/br> 趁著大街還未開始有熙熙攘攘的人群。 兩匹油光水滑的棗騮馬形體俊美而健壯,邁著優(yōu)雅的小方步,穩(wěn)穩(wěn)地拉著馬車,駛過車水馬龍的大街,馬蹄“嘚嘚”敲擊著地面,聲音寂寥而單調(diào),濺起陣陣地塵霧。 后頭跟著一眾威風(fēng)堂堂的錦衣侍衛(wèi),浩浩蕩蕩地朝著碼頭行去。 碼頭處的海水輝映著湛藍(lán)的晴空,陣陣涼風(fēng)吹來,美麗的兩岸景色,風(fēng)光更加動人。 行至此處,便是與臨安城辭別的時候了。 青黛下了馬車,不由得回首望去。盤曲著桃花楊柳洋槐榆樹的臨安城、恬靜如水的江南女子、柔軟的南方口音、慢悠悠的生活節(jié)奏、別具風(fēng)韻的江南,她就要離它們而去了。 這般不舍的情緒剛上心頭,青黛就想起了騎著馬的翠翠,剛轉(zhuǎn)動著眼眸看向身后黑壓壓的錦衣衛(wèi)處,就見翠翠低著頭踏著小碎步跑了過來。 她臉上還微微泛著些粉紅,眼眸顫動著,似是有些害羞了。 翠翠面子薄,青黛不好直接道破,只柔柔地跟她說著話,希望她能轉(zhuǎn)移些注意力。 上了船,翠翠還頻頻地回頭看,不知道是在看誰呢。這番小動作讓青黛見著了,平日還模樣機靈、眉眼靈動的翠翠,現(xiàn)下竟臉紅耳赤著快步離去。 青黛尋著翠翠適才觀望地方向看了看,卻看見了秦肆,他那般冷冽金貴地氣質(zhì)在一眾侍衛(wèi)里頭倒是惹眼得很。 他正微微垂首和一名錦衣衛(wèi)交頭接耳,那個錦衣衛(wèi)身量高大挺拔,神色嚴(yán)肅,好像就是適才和翠翠同乘一匹馬的。 青黛發(fā)覺了些什么,便淺笑著搖了搖頭,翠翠這丫頭倒是陰差陽錯地動了些春心。 再抬起眸子時,目光卻與秦肆的碰上了。遠(yuǎn)遠(yuǎn)的,卻依舊能瞧見他眼里的揶揄意思。 她眉頭輕輕一擰,也轉(zhuǎn)身回屋去了。 秦肆看著青黛離去的背影,又微瞇著深淵般地眸子看向身旁的趙千戶,冷冷地目光連趙千戶都不禁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秦肆心里極度不爽快,青黛剛才看著趙千戶做什么?怎么還那般柔情似水地掩口低笑? 不知為何,秦肆突然覺得,趙千戶也十分地礙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