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一針一線
北方,京城。 一彎新月劃過精致的角樓,給高墻內(nèi)灑下一片朦朧冷白的光,皇宮在夜色之中里顯得莊重神秘而安靜。 白日炎熱酷暑,夜晚竟如同鬼哭狼嚎般寒風呼嘯、十分冷寂。 道旁里種了一片杜鵑花,跟著一陣微風在陰暗中搖動,四周靜得連草動的聲音也仿佛聽得見。 寧壽宮,兩旁燈火昏暗,正前方是一堵筑在水上的白墻,約兩米高,上覆黑瓦,墻頭砌成高低起伏的波浪狀,正中一個月洞紅漆大門虛掩著。 一抹金黃龍袍身影入了朱漆大門,腳步聲輕淺。他似乎不想過于聲張,身后只隨了兩個個內(nèi)侍,一個提著照明的昏黃宮燈,穗子在微風中搖曳;一個提著朱木盒子,里邊隱隱散著清苦的味道。 皇帝俞靠近寧壽宮,身體就愈發(fā)地僵硬,連面頰上的表情都變得死氣沉沉了。 入了宮院,穿過小徑,還未走近屋門,便聽著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傳出,似是身體中積攢了太多的淤泥污穢,聲音聽起來竟如此渾濁。 在門外看守的老太監(jiān)抬頭便見皇帝那高大威嚴的身影,身子一抖,連忙屈膝跪下行禮,“老奴參見皇上!” 皇帝微蹙著眉,隨即就聽得屋里頭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可是翊兒來了?” 聽到這個久違的稱呼,皇帝眸中顏色似乎變得深了些,暗自壓抑著內(nèi)心洶涌的情緒。 進了屋便見那垂死掙扎的太上皇正倚靠在榻上,顴骨很高,兩鬢斑白,臉色暗淡無光,臉上布滿像老榆樹皮的皺紋。因長久以來的重病纏身,身體早已變得骨瘦嶙峋,連衣袍都快掛不住了。 皇帝到了榻前,俯視著已經(jīng)是風燭殘年的太上皇,眸子深處藏著復雜的情緒,他道:“父皇的身體可好些了?” 太上皇的嗓子經(jīng)過多年的劇烈咳嗽,早就磨傷了,聲音嘶啞得厲害,“還是老樣子,朕這把老骨頭還不知道能撐到什么時候……” 說罷,太上皇又抬頭看了眼皇帝,渾濁的眼珠中微微閃過一絲悲寂,“老了,不中用了,子孫都不來看我了……只有翊兒你還記得朕?!?/br> 太上皇似是想起了什么,忽然發(fā)出了懊悔的感嘆,“若是當初朕沒有將……” 話語戛然而止,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從太上皇的喉嚨里出來。他面頰咳得通紅,好似要將肺都咳出來一般。 一旁的侍女嚇得大驚失色,立即上前給他順著氣。 皇帝直直地佇立在榻前,藏在袖子中的手緊緊地握起,手骨處用力到微微泛白,面上卻還是一副擔憂的模樣,“父皇,快把藥喝了罷?!?/br> 一旁的內(nèi)侍立即打開朱木盒子的蓋子,露出其中一碗烏黑的藥湯來。 侍女立即接過藥湯,用白瓷湯匙舀進太上皇的口中。待太上皇將一整碗濃稠烏黑的藥湯喝下,氣才稍稍地喘順了些。 皇帝看著那已經(jīng)見了底的瓷碗,面上看不出喜怒。太上皇經(jīng)剛才那一折騰,變得更加得有氣無力了,如今也已經(jīng)神志不清了,皇帝便辭道:“兒臣就不打擾父皇休憩了?!?/br> 太上皇被病魔折磨得不能自己,也顧不得和皇帝敘舊,只能倒在榻上粗粗地喘氣,“退下罷?!?/br> 皇帝緩緩地退出到門外,見那老太監(jiān)依舊在門口跪著,便開腔道:“每日的湯藥不能斷,省得嗎?” 老太監(jiān)把頭垂得更低了,神色恭謹?shù)鼗卮鸬溃骸皢??!?/br> 皇帝踏出了門,率著兩個內(nèi)侍在幽靜的小徑上離去,晃過一道道杜鵑花旁,宮燈細細地昏黃燈光搖曳著,愈發(fā)映照著幾人像可怖的深夜游魂。 他們剛離開不久,屋內(nèi)的太上皇本是好好地歇息著,卻突然就眼珠圓瞪,喉嚨猛的逼上一股腥甜,“噗”地一聲從口中吐出一大口鮮血。 內(nèi)侍宮娥頓時亂作一團。 ***?。?/br> 南方,臨安城。 不知是不是圖紙上的方案開始有成效了,臨安城玉勢見小,如今也不過是淅淅瀝瀝的蒙蒙細雨。 青黛借著陰雨天氣,幾日都躲在屋中不出門,只拿看書來解乏悶。 白皙指節(jié)翻動著微黃地書籍,紙上的墨字經(jīng)常淡去,取而代之地是,是秦肆愈發(fā)清晰的身影,濃密的長睫,溫熱的嘴唇。 耳邊也輕輕地響著他低沉的嗓音,“夫人該想的,是如何取悅本督?!?/br> 青黛怔了一下,立即換了本書來。適才那書枯燥無味,每每看得出神;現(xiàn)下拿了本小人兒書來,書中內(nèi)容有趣,她總不會再次分散注意力了。 至于秦肆,她思來想去,也不知秦肆那日地話語是真心的、還是戲弄她的。她猜不得,也不敢隨意揣摩他的意思。 哎,以后還是少生些非分之想,別再動那些心思罷。 這個念頭剛落下,就有三兩個內(nèi)侍從外頭抬來一個紅匣子,說里頭是剛裁好的衣裳。 翠翠立即拿了帕子將紅匣子表面稍稍的雨水印子擦拭了去,打開來果然見里頭置著幾身衣裳。她一激動差點自己就動手取了出來,幸好及時地停下了,隨即就趕緊喚著青黛過來,“夫人,大人給您制得衣裳到了,您快來瞧瞧?!?/br> 白皙柔荑般的手掀了珠簾,一道清麗的身影便緩緩地走了出來。 青黛面上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似是對這衣裳并不期待的。見著翠翠期待的眼神,她這才去拿起了匣子里的衣裳。 里頭擺了七八件衣裳,觸感很是柔軟舒適。這件衣裳上繡著碧綠荷花兒、另一件就繡著青山翠鳥啼歌、下一件衣裳便是刺著清白梔子、又一件淺淺地梅花底紋,繡花都不見有重樣的,一朵花便用上二十幾樣線,顏色過渡得靈活,針線活精密雋美。 青黛對這些美得不可方物的衣裳不免也有些動心,細細地看了一番,卻又件件疊回原樣去,翠翠見她要將衣裳放回去,便驚訝道:“夫人,你怎么不試試這些衣裳?” 青黛緩緩地搖了搖頭,淺笑道:“又不出去外頭見人,新衣便先放著罷。” 她整理了一下匣子,發(fā)現(xiàn)底下還有幾副裁縫用邊邊角角的剩余綢布制成的淺色帕子。 青黛一看,便忽的想起,自己的手帕不知到哪里去了,找了幾日也沒找到,不知是掉到哪里去了。 這送來的帕子倒是比精心剪裁的衣裳還要合她的心意。 帕子素凈空蕩未有繡花,青黛便讓翠翠教著她繡一點花上去。翠翠是個半吊子,教起人來也馬馬虎虎的,雖說繡得算不上多么精巧,卻也堪堪地夠合眼。 青黛打算在幾張帕子上各自繡上臘梅、金絲菊、翠竹、芳蘭。 乏悶的日子也就這么打發(fā)了過去。 翠翠起初還未發(fā)覺,隨著日子一天天地過去,她愈發(fā)覺得青黛不對勁了。前些時候若是因為下雨而不得出門,這幾日天晴卻也不見她出去過,更是沒有去尋那位高貴的主子。 青黛看著那繡到一半的手帕上,神思似乎有些游離。翠翠便試探著開了腔,“夫人,您近日怎么不去找大人了?” 青黛聞言,倒是回過神了,串了一根嫩綠的絲線便要去繡竹子,似是不經(jīng)意地答道:“繡活還未弄好呢?!?/br> 翠翠縱使平日有些傻氣,這時也發(fā)覺青黛近日郁郁寡歡地原因了,定是她和大人吵架了。 翠翠雖覺得主子似是一副冷面佛,平時便陰沉沉地好生嚇人。但她覺得主子對夫人確是不差的,她不想青黛繼續(xù)沉郁下去,便嘗試著勸她,“都說是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夫人這都不理會大人好幾日了,怎么說也該消氣了?!?/br> 青黛垂著目光,右手的細針微微地停了下,左手微微收緊著箍著手帕的圓圓繡繃,確是不語的。 翠翠又道:“夫人是不是還為那日的事置氣?奴婢還以為大人會將所有的千金小姐都收進來呢,本還有些憤懣不平??珊髞砼敬蚵犆靼琢?,沒想到大人如此專情,當面拒絕了那群富家小姐,還說只要夫人您一個哩!” 一會兒都沒有聽見青黛的回應,翠翠便轉(zhuǎn)過頭看向青黛,卻發(fā)現(xiàn)她臉頰現(xiàn)著薄薄地紅云,那手帕上的針線也歪了一腳,她回過神便是嗔了翠翠一句,“就知道胡說?!?/br> 翠翠委屈地憋著嘴,“翠翠是實話實說哩。” 青黛拿著手中地帕子,屋中只有繡花針一上一下地穿過緞子地聲響、和微風輕撫的聲音。待那最后一針縫好了,斷了線,她才細細去想著翠翠的話。 即使不想和他走得親近,她也不該這般遠離他的。 也罷,這些衣裳都已經(jīng)送過來了,無論如何,她也要去謝他一番的 如此,她便去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