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人間辯護師

    六月里的一個休息日，九點多的時候，掛在天空的太陽已經(jīng)白亮白亮，仿佛一個銀白色的圓盤，樊白令提了一只大竹籃，到樹林之中尋找蘑菇，前兩天剛剛下過一場雨，因此林間蘑菇便格外地多，她很快就采了大半籃。

    樊白令一邊采蘑菇，一邊抬起頭來望向遠方的林木，這一塊地方是林地加草地的，因此并非像是樹木茂密的地方那樣，光線幽暗，這里的日光還是比較充足的。自從天氣變暖，樊白令休息日時常便出來探索一下樹林，這里很容易可以找到蘑菇，還有一些小漿果，在這個時候，灌木叢中的漿果還是青澀的，不過系統(tǒng)告訴她到了七月就可以享用樹莓，水果方面的開支便可削減啦(*^▽^*)

    樊白令如今已經(jīng)是有選擇地采蘑菇，雖然有系統(tǒng)的篩選，不必擔心吃到毒蘑，不過她畢竟要考慮采摘的效率，有請系統(tǒng)分辨一次毒蘑和可食用菌菇是要付一個金幣的，鑒別出來的蘑菇資料要錢，從五月開始，經(jīng)過幾次的經(jīng)驗學習，還有資料溫習，如今樊白令已經(jīng)大致可以辨認幾種常見的，味道也還不錯的蘑菇，到了樹林之中就專挑這樣的蘑菇來采。

    除了節(jié)約食品費用，樊白令還有另一個目的，那就是保護視力，預防近視。漂流歷開始之后，比重明顯增加的黑夜時段幾年來造成的另一個影響就是，近視眼率逐漸升高，樊白令覺得這是可想而知的，即使不了解近視眼的形成機制，也可以想象得到，畢竟常年生活在地下的動物，一般視力都不太好，比如鼴鼠，話說自己這一陣正在看“鼴鼠的故事”，快活得很，感覺是彌補了早早失去的童年。

    專家對這種視力下降的趨勢給出的建議是，在陽光充足的時候多進行一些戶外運動，另外讀書的時候注意光線明亮。

    樊白令很在意這些建議，幽暗的環(huán)境雖然有一種靜謐之美，尤其是在冬季里，那種幽邃寧靜的美感便愈發(fā)明顯，因此明明木屋并不缺少電力，去年冬天有那么幾次，她也是在夜間故意關掉了臥室明亮的頂燈，只點起床頭柜上的臺燈，便這樣坐在床上看書。窗簾并沒有拉上，朦朧的燈光之中，可以隱約看到窗外的雪不住地落下，在地面上積了一層又一層，樊白令感覺仿佛有鵝毛一般柔軟的絮狀物也落在了自己的心間，心情慢慢地沉淀下來，這種環(huán)境之下看書，只覺得心境格外安寧，讀起書來也另有一番味道，這種時候就很適合讀一些詩歌散文之類。

    然而這只是偶爾的另類cao作，大部分時候，木屋里面的燈光都是明亮的，雖然不能與陽光相比，然而看東西卻絕不會吃力的，不容易損耗目力。要說樊白令的視力為什么一直能夠保持良好，其實說來慚愧，十幾二十歲的時候并沒有讀多少書，時常在外跑來跑去，因此打下的底子比較好，后面得到讀書系統(tǒng)倒是開始發(fā)力了，好在是夜間的時候會把屏幕調(diào)得比較亮，還會點起蠟燭，如今更是全屋通明，夜晚時候從外面看向窗內(nèi)，簡直好像透明的水晶宮，所以一直到現(xiàn)在，她的視力都維持在1.0。

    樊白令很希望把這個水平一直保持下去，因此除了房間里一片光明，休息日也時常待在戶外，溫暖季自然不必說，許多時候讀書都在外面，即使是寒冷季，她在中午的時候也穿戴整齊了出來走一走，除了兜風透氣，還要掃雪的，雖然房屋被木樁抬到一米多的高度，不容易給積雪淹沒，不過臺階上終究是落了雪，不賞雪的時候很應該掃掃干凈才好。

    竹籃給蘑菇填滿，樊白令提著籃子回到房間，進入廚房將這些蘑菇都倒在料理臺上，準備出去再采第二籃，然后再請系統(tǒng)幫自己甄別一下，這樣大量一點的蘑菇分辨，付錢就比較值得。

    樊白令回到客廳喝了幾口水，正準備換了鞋再次出去，忽然手機里一響，她打開微信一看，原來是駱秋伊艾特所有人：“各位，剛剛公司突然說有事，要我過去一下，今天休息日，幼兒園不開門的，誰有時間幫我?guī)б幌滦『?？多謝多謝！”

    樊白令一看這樣的情況，想著自己其實并不急著采蘑菇，于是便說：“放在我這里吧，我現(xiàn)在反正也閑著。”

    “謝謝你啊白令，我現(xiàn)在把孩子送下去。”

    樊白令進入外面出租屋，果然幾分鐘之后，駱秋伊就帶著孩子來敲門，一看門是虛掩著的，她領著孩子直接推門便進來了，另一只手上還提了一兜玩具，樊白令過去便將那胖墩墩的小男孩抱了起來：“小晗今天跟阿姨在一起啊，mama要上班的?！?/br>
    駱秋伊匆匆交代了幾件事情，最后說道：“真是麻煩你了白令，我會盡快回來的?！?/br>
    樊白令笑道：“別著急，慢慢地把事情處理好，工作很重要?！?/br>
    駱秋伊便匆匆出門去。

    樊白令這一個上午就陪著駱晗玩耍，駱晗從前是見過樊白令的，還和她一起待過，因此并不怕生，倒也并沒哭鬧，樊白令想著時間不能就這樣過去，便打開手機，在讀書系統(tǒng)里選擇了故事書，放出來兩個人聽著，駱晗雖然是聽得半懂不懂，不過眼睛有的時候卻也望向手機。

    到了中午，駱秋伊還沒有回來，想想也知道沒有那么快，樊白令便去廚房飛快兌換了兩份餐食，一份是菜末魚茸粥配蛋羹，另一份則是香芋扣rou的蓋澆飯，樊白令很喜歡芋頭，喜愛的原理大概是和喜歡馬鈴薯類似，而且芋頭的烹調(diào)方法也非常多樣，可以做甜品，可以煮麻辣燙，還可以燒扣rou。

    樊白令一邊喂駱晗吃飯，一邊自己偷空也吃幾口，駱晗的胃口很不錯，吃飯的時候也不像有些孩子那樣到處亂跑，一定要人追在后面喂，不是這樣就不肯吃，他對于飯食是很親的，看那樣子簡直是巴不得一下子都倒進嘴里，樊白令覺得這樣其實很好，孩子能吃飯，身體結實，生病的憂慮就比較少，只是要留意不要讓他一次吃得太猛。

    駱晗吃完了自己的一小份粥和蛋羹，巴著樊白令的胳膊，指著她碗里的飯，說道：“我要，我要。”

    樊白令笑了一下，用他的勺子舀了一點芋頭喂給他，又挖了一小塊扣rou，那rou已經(jīng)燜得酥爛，連瘦rou都不顯得柴，給脂肪浸得軟了，給孩子吃不必擔心不消化，兩個人將這剩下的這一小半蓋澆飯吃掉了，下午又是繼續(xù)聽故事，玩游戲，一直到了將近十六點的時候，有人在外面敲門，樊白令打開門來，駱秋伊回來了。

    “白令，真是不好意思，去了公司發(fā)現(xiàn)事情比想象的要棘手，一直忙到這個時候，今天一天都打擾你了?！?/br>
    樊白令笑道：“能解決就好，工作上不要出問題?！狈駝t可就麻煩了，母子二人的生活失去來源。

    送走了駱秋伊和駱晗，樊白令終于回到木屋里，挎起籃子走到外面，戴著耳機一邊用手機繼續(xù)聽，一邊采蘑菇，這個時候已經(jīng)是夕陽西下，不過陽光還是不錯，林間草叢里的蘑菇仍然能夠看得清楚，過了大約半個多小時，樊白令提著第二籃蘑菇回到廚房，將前后兩籃蘑菇都送進了系統(tǒng)檢驗區(qū)分，只聽系統(tǒng)里嘩啦嘩啦響了幾分鐘，仿佛三色球等開獎一樣，過不多時，一個淡紅色的縫隙張開，從里面吐出一堆蘑菇來，籃子里填滿后又堆在料理臺上，樊白令一看，自己的成績非常好，蘑菇堆并沒有減少很多，看來這一次采來的毒蘑比較少。

    樊白令將蘑菇上的泥土用刷子大致刷了一下，然后便放進烤盤里，送進烤箱，調(diào)了低溫慢烤，一點點將鮮蘑烘干，這樣便好長期貯存。

    烤箱里幾層蘑菇正在緩緩地烤著，樊白令設定時間為十五個小時，今天采來的這些蘑菇要幾天時間才能全部烘干，四個月短暫的生長季，自己要儲存出足夠一年食用的蘑菇，任務也是蠻重的。

    將蘑菇都刷干凈，樊白令便洗了手，回到客廳里，今天的晚飯是炸蘑菇，椒鹽口味，上面還撒了一些孜然粉，新鮮的蘑菇切成條先用水煮開，瀝干水分然后掛了雞蛋面糊，下油鍋炸，這種蘑菇天婦羅吃起來很有椒鹽里脊的味道，外層酥脆，內(nèi)部柔嫩，而且也不油膩。由于光照不足，容易缺乏維生素D，所以樊白令的飲食策略是，不但要多吃紅rou和海鮮，也要多吃蘑菇，蘑菇最好的一點在于它是植物食品，不會有膽固醇增高的風險。

    樊白令吃晚飯的時候順便看了一下手機，瞧一瞧有沒有新消息，發(fā)現(xiàn)一個多小時之前，鄂壽純給自己發(fā)了微信來：“白令，她把孩子接回去了沒？”

    樊白令答道：“十六點的時候已經(jīng)接走了，唉，她也是不容易?！?/br>
    鄂壽純嘎嘎怪笑道：“她不容易，誰又容易呢？不是我說她，純屬自己作的?，F(xiàn)在開始云養(yǎng)娃，滿世界找代班的保姆，當初不是說什么保姆不可靠嗎？號稱是很有錢，生孩子只是為了想要經(jīng)營一段親情，孩子長大了愛去哪去哪，愛找誰找誰，她自己老了拿養(yǎng)老金去療養(yǎng)院，還買了大額的商業(yè)保險，不指望孩子養(yǎng)老，看把她給高尚的，這么有錢就雇保姆啊，別死盯著男人一起養(yǎng)孩子，又說保姆找得不好會虐待小孩，那現(xiàn)在怎么不擔心虐待孩子了？知道你是奶媽，會對孩子好是吧？”

    樊白令一笑：“旁人說的話不過就是聽聽罷了，哪有那么多的邏輯完美?！?/br>
    對于世人言論的自打臉，樊白令看得多了，自己的母親信誓旦旦說不用自己贍養(yǎng)，表現(xiàn)出令人刮目相看的自強自立，然而樊白令并不信她的話，不知什么時候就要錢呢，很可能還要綁著自己在她身邊，樊白令對此也已經(jīng)考慮好，錢自己可以出一部分，有事也會出力，但是同住就免了，自己就一直住在這個小小的出租屋，反正有上官蕾陳曉露她們在這里，大家湊一起也挺開心的。

    “真的是神邏輯，不愧是讀過書的人，說話一套一套的，還扯到什么母系父系，女權男權，說什么既然恨父權，應該先把自己家里所有的父權都先清算了，女權和男權是對立的，那就直接研究女女生育，那不就沒有父了？有本事搞雙女生育，那才是真女權真母系，兩顆卵子結合生出后代，之前已經(jīng)有成功的試驗了，不要父權就趕緊去雙女生育啊。還真能扯，自己都混成這樣了，還要和人叫板，她倒是徹底清算父權了，她男人照她說的滾了，不當?shù)耍粋€人創(chuàng)建真母系，那可真是24K純母系，就她一個親媽帶著孩子，再沒人跟她一起養(yǎng)的。她的那套掰扯我也不是很明白，我就是看著她這個人太煩，所以就想懟她，笨狗還詐個狼狗勢?！?/br>
    樊白令噗嗤一笑：“她還說過這些？母系就得雙女生育？我也沒看父系雙雄生殖啊，之前有過號稱是‘雙雄’的實驗，但是還要用到小白鼠的卵子和zigong，而且生出來的后代都是雌性，雙雌生育也是用小白鼠做的實驗，不是用在人身上，既然講科學，就要把資料看全啊，又是人造zigong又是雙女生育的，我算是看到科幻救世派了?！?/br>
    鄂壽純道：“瞎話一套一套的，忽悠人都不事先打打草稿，她那張嘴是什么都說得出來，反正胡說八道也不上稅，還說什么讓媽爸離婚，跟父親斷絕關系，這才是真正反父權了，我爸對我沒什么不好，我為什么要和他斷絕關系？那她說的什么母系父系的，她父系爹讓她跟她媽斷絕關系了？我媽離不離婚是她的事，關我屁事？她倒是英明神武，崇高正義，把個孩子的爹給混丟了，轉臉沖著我們發(fā)瘋，她有本事倒是追到黃尹希家里去，硬逼著他養(yǎng)孩子??！嘴炮放得挺響，結果干點什么都不行?！?/br>
    樊白令不住地笑，有些人說起話來確實是張口就來的，而且仿佛游擊隊，打一槍換一個地方，都不怕前后自相矛盾，而且語氣非常激烈，滿口都是驚嘆號，樊白令也很怕和駱秋伊多聊天，有的時候必須要說幾句，也不過是泛泛敷衍罷了。

    “罷了，她也夠慘的了，她倒也是知行合一，基本上親身實踐了自己的理論，然而如今的處境實在是頭痛?！痹谶@種情況下，知行合一和空口白話也不知哪個要好一些，或許駱秋伊假如只是嘴上說說六親不認只要男人，那還好一些，如今落得無人相幫。

    “可算了吧，就她還知行合一的？這不是四處抓撓免費保姆嗎？尤其是天氣暖和以后，每到周日她就有事，到好處找人給她帶孩子，自己一出去就是一天，說是公司或者同事突然有事，叫她趕快過去，也不知究竟都是做什么去了?！?/br>
    樊白令搖了搖頭：“那應該還不至于吧？”

    鄂壽純笑道：“誰知道呢？天冷的時候不見她這么多事。我老家就有一個鄰居老阿姨，一到休息日，兒媳婦在家里，老太太出門買菜，一出去就是大半天，回來的時候給家里人講，在外面看到一個男人拿著刀要殺老婆，她連忙上去給勸住，講得眉飛色舞繪聲繪色，好像真的一樣，她每次出門都能遇到特別神奇的事情，好像那些電影情節(jié)忽然間就都集中在她身上了，后來大家才知道，原來都是她編出來的，可是看她那樣子，構思的故事連自己都信了，簡直有點好像發(fā)了癔癥一樣，其實就是不想帶孩子罷了，想要休息一下就明說，搞成這樣稀奇古怪的。你看看咱們樓里現(xiàn)在除了你和上官蕾，還有誰理她？都知道這人不對勁?！?/br>
    樊白令想了一想，道：“我們也沒有真憑實據(jù)，所以也不好多說，要說她確實辛苦，白天要上班，回到家里還要一個人帶孩子。”所以就算是星期天要出去透一口氣，也是可以理解的，否則這樣長久的疲倦，真不知會壓抑成什么樣子。

    鄂壽純道：“白令你真不愧是奶媽，心太軟，人家可是連親媽姐妹都不要的，你跟那孩子半點基因相關也沒有，白出力給她帶孩子呢？可千萬留神，給她粘上了可就甩不脫了，我看她現(xiàn)在是四處找媽?！?/br>
    樊白令一笑：“放心吧，我會把握好分寸的?！?/br>
    當年已經(jīng)坑過一回，如今絕不會坑第二回。

    樊白令吃過了飯，收拾了餐具和廚房，便躺在沙發(fā)上回想著方才與鄂壽純的閑談，驀然之間她居然將駱秋伊連環(huán)套一般的遁詞與柏拉圖聯(lián)系了起來，柏拉圖推崇什么善與道德，然而說到利益方面，便說“女性的天賦稟性比男性低劣”，“在各種情況下，女性都不能作為繼承人”，另外認為女人也不能做教育總監(jiān)，所以樊白令當時就涌起一個念頭，一切形而上的東西終究要回歸到形而下，善德善德的講得再好聽，一說到實際利益都是原形畢露，還提出“哲學王”的概念，權力欲望也是很強的，大家都覺得自己應該稱王。

    當時自己寫了一篇長長的評論，足有上千字，感覺好像回到了中學作文課，那一次系統(tǒng)給了自己一枚金幣的加精獎勵，有史以來最高。

    柏拉圖講了半天善德，是要為自己的男性特權做辯解，駱秋伊的所有言論，也不過是為她自己的行為找理論支撐罷了，其實這也沒有什么可指摘，無論她的種種決定是自己主動還是被動做出，她都需要一個合理性，甚至需要光明與崇高感的加持，只是人在做選擇的時候還是應該記住德爾菲神廟的箴言：認識你自己 萬勿過度。

    其實如果不涉及現(xiàn)實利益，每個人都可以很完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