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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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不久的一個上午,京城里下了一場新雪。雪停了,柳夢走出了長平侯府,帶著兩個隨行的男仆,咯吱咯吱地踏過半尺厚的積雪,閑庭信步,去赴舊友蘇云的邀約。 幾日之前,她在長平侯府的西花廳里,收到了蘇云遣人送來的信。蘇云在家中備下一桌小宴,請她在這天午間小聚。時過境遷,如今的蘇云身肩尚書令一職,統(tǒng)管天下民政,日理萬機(jī),事務(wù)繁忙,雖然知道柳夢來了京城,卻一直無暇探問,想來是好不容易,才挪出一個午飯的空閑,請柳夢小酌。 像這樣出游的時候,柳夢不常坐轎,而總是喜歡自己慢慢走著去,多看一看闊別已久的家鄉(xiāng),步履輕盈,漸漸地飄回從前的風(fēng)花雪月里。她是這片土地上長出的一朵蒲公英,潔白的絨羽被風(fēng)吹到天涯海角,根須仍然深深地埋在地下。 閑暇的時候,柳夢常常戲筆一二,作為消遣。大多畫完了,便丟在一邊。不過,在一個徹夜不眠的深夜,她卻畫出了一幅極為滿意的作品,這讓她在白日里,也忍不住總是拿起那卷畫紙,舉得稍遠(yuǎn)一點(diǎn),看了又看。一位仆人端上茶來,見她這樣出神,就順勢獻(xiàn)起了殷勤:“先生倘若有喜歡的字畫,吩咐我們拿出去裝裱裝裱,也好掛起來時時看著,就是收起來,也容易存放?!?/br> “隨手亂涂,哪有這個必要。”柳夢心不在焉,隨口回答。 不過,說歸說,后來她還是向仆人打聽了一下裝裱書畫的去處。仆人舉薦了一個字畫店,說是侯府上一旦有了修繕裝裱字畫的差事,一向都是給那間店的師傅做。晚飯后空閑的時候,柳夢便卷著那幅畫,信步走去了仆人所說的距離侯府不遠(yuǎn)的店鋪。 “枕上春草容易謝,堂前歲燕可相逢?!饼堬w鳳舞的墨跡在夕陽下泛著淡淡的金光,行筆如海浪般狂縱,無拘無束。恰如楹聯(lián)所詠,那間店鋪正是買賣古字畫的地方,也雇有精熟的裱糊匠人。據(jù)伙計(jì)說,古人字畫不比其他珍寶,容易毀損,因此都被小心收在匣子里,有意想買哪一幅,便請出哪一幅來看。因此,狹小雅致的外間,僅僅懸掛著不知名今人作者的大幅字畫,作為裝飾。行筆字跡瀟灑落拓,當(dāng)與門前掛著的對聯(lián)匾額出自同一人之手。 “一棹乘江,云飛山去,巒割天上煙行,舟逐流浪見平明。千載客、高唐乍別,經(jīng)九轉(zhuǎn),不辨武陵。何堪訪、石頭銹重,老寺昏燈。 烏衣銷盡,伽藍(lán)頹圮,柳絮無憑。望穿江南水,昨夜春風(fēng)。休寄取、功名碌碌,空皓首,青冢鴉聲。何如借、杯茶盞酒,一睡渡浮生。金陵人醉后戲筆。” 柳夢正看得津津有味時,已有伙計(jì)小心翼翼地收去了柳夢的畫,拿了定金,告知她十五日后來取。 十五日后,柳夢仍然選擇親自來取裝裱后的畫。這一次,她在拿畫的時候,見到了所謂的“金陵人”——字畫店的老板。老板年過五十,比起一個精明的商人,更像是一位借書畫頤養(yǎng)天年的逍遙老人。 “畫鶴無鶴,畫鸞無鸞,意在象外,神與形分,可惜,”柳夢展開卷軸端詳裝裱的時候,老板忽然搖了搖頭,感慨道,“可惜題跋兩句,落了下乘,不是出世的境界,反而像是在發(fā)牢sao了?!?/br> 柳夢一怔,目光落在題跋上許久。那夜她胸中激蕩,畫了一片縹緲云霧,自題“鶴行華表隱,鸞照菱花空”十個字作解,她想乘著云霧將自己從人世離合中剝離,卻到底還是落進(jìn)了喜怒哀樂的窠臼里,可惜了這么一幅畫。她被老板一語說破,不由得點(diǎn)了點(diǎn)頭,歉然微笑道:“您說的是。” “倘若加上兩句,不知道能不能救回來?!崩习逍逼持鴫羰种械漠?,自言自語,“半世鶴行華表隱,一生鸞照菱花空。曉分月日晦明轉(zhuǎn),未著蟬殼夢覺同——續(xù)的這兩句,是不是你想說的意思,我就不知道了?!?/br> “正是?!绷鴫粝肓艘幌?,重重地頷首。她用略帶驚奇的目光看了看撫須沉吟的老板,素昧平生,一個市井中的買賣人卻能準(zhǔn)確地理解她筆下的意旨。這便是她所熟悉的京城了。除了京城之外,再沒有第二個地方可以如此臥虎藏龍。將學(xué)富五車的才子,身懷絕技的能人異士,心甘情愿變成車水馬龍間不起眼的塵埃沙粒,拋落在街巷間的每一個隱秘角落。她沒有因?yàn)槔习宓呐u而感到不悅,既然打心里認(rèn)可了對方的修改,便從善如流,爽快地從桌上拈起一支筆,揮毫走筆,將老板所改添補(bǔ)在了原題跋的前后,變五言為七言,改一聯(lián)為四句。 柳夢向老板道了謝,攜畫離去了。鄉(xiāng)下青燈里的生涯孤獨(dú)而寂寞,回到京城之后,就算世殊事異,物是人非。衣邊暗香,眼前風(fēng)雅,卻還都和年輕時一樣。 “這些貴人爭來斗去的,哪朝哪代都是這樣,還不是人人想過這種日子。再說了,官兒之間打的天翻地覆,跟咱家主母又有什么關(guān)系。看來看去,也就您這個教書的差事最好。只要把那位千金小姐這個靠山拿住了,那就是榮華富貴,萬事大吉?!?/br> 跟隨柳夢出門的兩個男仆,原本都是土生土長的鄉(xiāng)下人,現(xiàn)在卻一點(diǎn)也瞧不出來歷了。兩人一個姓石,一個姓白,和一般窮人一樣,只用兄弟間的排行作名字,行大便單名大,行二便單名二。可他們到柳夢家做了仆人,上來便被主母改了名字,姓石的取名叫做行泉,姓白的叫做霜清。這個風(fēng)雅的主母,不能容忍家中有一件不風(fēng)雅的擺設(shè),仆婢也不例外。生涯拮據(jù)的鄉(xiāng)下仆人,有一個讀書人一樣文縐縐的名字,就像穿了一件不合身的外衣??墒莵淼骄┏侵?,他們的衣食住行一下子闊了起來,穿起了體面的綢緞,儼然和財(cái)主一樣了。高門王府中得意的仆婢,當(dāng)然該有一個體面的名字,也再無不相稱之處。 石行泉一拍身邊的同伴,得意地說:“你說,現(xiàn)在的日子,不是比在家里時好了一百倍。想用什么用什么,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不像以前,還得斤斤計(jì)較,摳著過日子,還怕官府的來要這要那。” 這位年輕的仆人一開始被安排在家里看房子,要不是借著送信跑了來,恐怕一輩子也沒機(jī)會來京城見識這場大富貴了,因此分外得意。 柳夢走在前面,聽著身后兩人話里話外,有意無意的奉承,不管是否認(rèn)同,也只是莞爾一笑,并不插口。 他們穿過一條窄巷,忽然從街角走出幾個黑影,攔住了去路。惶然回頭,相似的黑影也自背后包抄,無路可退。來人們都穿著一般無二的烏黑服色,手握一柄未出鞘的長刀,晦暗的影子壓住了白雪。 “你,你們是干什么的——”他們都嚇了一跳,柳夢臉色變了,還沒開口,仆人替她先嚷了出來。 他們的首領(lǐng)是一個簡裝利落,身佩刀劍的中年女人,策馬緩緩來到柳夢面前,一勒韁繩,下了馬,從腰間亮出令牌,指著身后一抬小轎說:“在下司隸府從事,我們衛(wèi)大人有要事相問,請柳先生跟我們走一趟。” 柳夢看了一會兒令牌——其實(shí)并不必看令牌,只要看到來人們訓(xùn)練有素的架勢,看一看他們威風(fēng)凜凜的穿著,就能猜到他們一定是官府的衙差。柳夢從未見過這種陣勢,又不知緣故,胸中亂跳,忐忑不安:“你說的衛(wèi)大人,可是司隸校尉衛(wèi)大人?” “正是?!?/br> “……我以教書為生,并不知道什么書本以外的大事。勞動大駕,不知這里面是否有誤會……” “大人的命令必有道理。不要聲張,跟我們走一趟,就知道了。”那位從事冷冷地打斷了柳夢的推搪,森然目光向主仆身上一掃,三人都是一噤。 柳夢無法,只能走了過去,上了小轎。從事一揮手,轎夫放下轎簾,一行衙役收了陣勢,押送著小轎向巷外走去。變故在瞬息之間,跟柳夢隨行的那兩位男仆被扔在原地,一時之間都被嚇怔住了,張口結(jié)舌,面面相覷,愣了好半天。 不一會兒,巷子里走的空空蕩蕩。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石行泉回過神來,一拍腦門:“壞了!”喊了這一聲,他趕緊轉(zhuǎn)身,向巷子外面跑去。 “——你去哪?。俊卑姿迦栽诎脬聽顟B(tài),莫名其妙地跟著他跑。 “趕緊去找蘇大人啊!興許他還能幫忙,把咱家主母救回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