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從高臺上跳了下來，走到我的身邊，大概是發(fā)現(xiàn)我時不時用疑惑的眼神瞟向尹決明，他作勢咳了幾聲，道：“決明他因為在尸體堆中停留太久，吸入了不少瘴氣，我雖運功排出了他體內(nèi)的瘴氣，但還是為時已晚，恐怕已傷了心智……他現(xiàn)在就如同三歲稚兒，什么也不懂?！?/br>
    尹陸英松開了牽著尹決明的手，蹲在他面前，指著自己，鄭重其事道：“尹陸英。”

    尹決明澄澈的眼睛望著他，歪了歪腦袋，一臉不明所以。

    “尹、陸、英?！?/br>
    尹陸英堅持不懈，手依舊指著自己一字一頓放大音量將自己的名字說給尹決明聽。那架勢，仿佛一定要教會尹決明說自己的名字。

    “決明就是你陸英師兄昨個從死人堆里翻出來的?！?/br>
    “……其實你要說決明心智受損也不確切，他更像是一張白紙，未曾潑上過任何筆墨?！睅煾改笾业哪樀?，神游般地自言自語，“簡而言之，就是他會學習，只是比別人晚上幾年，待學成后，也與一般人無異了?！?/br>
    我安靜地聽著，腮幫子被師父捏得鼓出一大截，看著尹陸英額上暴起的青筋和愈發(fā)猙獰的面孔，一時間有些心疼尹決明。

    “來，說啊。尹、陸、英！”

    “陸英，你適可而止?！币懹⒌恼Z氣越發(fā)殘暴的同時，師父聽不下去了，“學說話這種事得慢慢來，沒有個一年半載的哪能說得順暢？況且決明他剛醒過來，身體還未恢復，你怎么能這么刺激他？”

    尹陸英不說話了，只是一雙狹長的鳳眼死死地盯著尹決明。

    尹決明被盯得抖了抖，下意識地四處張望想要逃離尹陸英這個當下看起來十分危險的人物。他轉過頭將目光鎖定在師父和我身上，動了動先前一直緊閉著的嘴巴：

    “嚼……餃……”

    我忽然后脊一涼，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童童！”

    尹決明整個人撲進我的懷里，而我則撞在了師父的大腿上。

    “嘶……！”師父的大腿真硬。

    師父和尹陸英都被尹決明這出乎意料的一撲弄得措手不及。師父則在尹陸英傻眼的時候迅速托起摔倚在他膝蓋上的我，而后再度捏了捏本就已經(jīng)被他捏得紅腫的臉。

    “嘖嘖嘖，盡作他人嫁衣啊?！?/br>
    “……”

    “誒喲！怎么著，師父還說不得了？你還兇，你再兇，人家就不愿理你了?！?/br>
    “師父?！?/br>
    “干嗎？”

    “你可以閉嘴了嗎？”

    尹決明將臉埋進我的胸里，嘴里不斷在喊：“童童?！?/br>
    “童童，他……壞……壞寧……”

    尹陸英的臉更黑了，伸出手想要把尹決明拉回去，卻又在半空中止住了動作。他糾結半刻，還是硬著嗓子在一邊道歉：“決明，我錯了?！?/br>
    尹決明雙手摟著我的腰，不斷用毛絨絨的腦袋蹭我，宛如沒有聽到尹陸英的聲音。

    我被尹陸英盯著有些尷尬，只好將雙手架在尹決明的肩上，將他稍稍推遠點。卻不料尹決明看起來瘦瘦小小的，勁倒是挺大，就是扒著我的腰不松手，嘴里還發(fā)出動物似的嗚咽聲，好不委屈。

    師父走上前來為我擋住尹陸英吃人的目光。

    “小孩子嘛，總喜歡和年齡相近的人待在一起玩?！?/br>
    “師父，你什么意思？”

    “小孩子當然更喜歡小孩子一點咯。要我說，新弟子本來就要住在一起的，正好讓他們倆一個房間，也省得決明跟你擠一張床。況且狡童挺懂事的，讓他幫著照顧照顧決明也不會有紕漏?！?/br>
    “師父，你開什么玩笑。”尹陸英低了聲音，“先前這少爺還睡郭青黛的屋呢，她都不嫌，我有啥好擠的。再說了，他連自己都照顧不好，還照顧決明？”

    “嘖，郭青黛也就幫忙照顧一天啊，今天狡童就不睡她屋子了?！?/br>
    “那平生樓現(xiàn)在動作越發(fā)猖狂，已經(jīng)有不少君山附近的百姓早上起來發(fā)現(xiàn)自己的孩子不見了蹤影，師父難道就不擔心決明和狡童的安危嗎？”

    “呵?！睅煾咐浜咭宦暎半y不成還敢上丐幫搶人？”

    “師父……！”

    “尹陸英你還把不把師父放在眼里？”

    師父打斷了尹陸英接下來要說的話：“按丐幫規(guī)定，新入門的弟子是必須要住在一起的。培養(yǎng)個人生活能力的同時互幫互助增進感情，出了什么事有我這個師父擔著呢，你著什么急？況且你自己先前還說誰小時候不是這么過來的，那他們現(xiàn)在就必須這樣過來，懂嗎？”

    語罷，師父也不再去理會尹陸英，轉過身來道：

    “狡童，因為決明小，被帶進丐幫的時間也比你晚些，所以從現(xiàn)在起他就是你師弟了知道嗎？”

    我抱著尹決明點點頭。

    “我知曉你之前都是被人照顧著長大的，但是現(xiàn)今在君山，你必須自己學著照顧自己。這可能對你來說有些難度，但為師相信你可以做好。”

    師父認真地看著我。

    我垂下目光，含糊地回答了一句：“嗯。”

    “那你和決明師弟一個房間可好？就在師父旁邊的屋子里。你師弟比你小，還有許多不懂的地方，你在生活方面多照顧他一些，順便也可以多和他說些話。一旦遇到解決不了的事，也能很快來找我?！?/br>
    我的心怦怦直跳。

    我不愿意和他住在一個房間，也不愿意去照顧他。

    我甚至不愿意他出現(xiàn)在這里。

    但我沒有說出口，因為我沒有資格，也沒有資本，讓師父接受我的拒絕。

    我只能不再嘗試推開緊緊纏著我的尹決明，而是虛摟著他，朝師父露出一個笑容：“師父，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師弟的?！?/br>
    虛偽。

    虛偽得連我都幾乎要厭棄自己。

    聽聞我的承諾，師父長吁了一口氣，拍拍我的腦袋，牽起我的手。

    “走，我?guī)銈內(nèi)ツ銈兊姆块g?！?/br>
    我搖了搖尹決明的身子，附在他的耳邊輕言細語地講話：“師弟，快起來，師父要帶我們?nèi)シ块g啦?！?/br>
    尹決明的肩膀一抖，慢慢抬起頭來。他的臉因長時間悶在我的懷里而紅撲撲的，他嘟著嘴將自己的身體抽離我的懷抱，卻也沒全部放開，而是緊緊地抓著我的手臂，小跑著跟上師父和我的步伐。

    師父帶著我們在沉默的尹陸英身邊駐足。他嘆了口氣，道：“陸英，我知曉……但也不是把決明一直栓在身邊就能夠保證他的安全。”

    尹陸英仍舊一言不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