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見幫主了……？”

    “幫主與……各大門派……去…商量剿滅……”

    “……那煉人之術(shù)……”

    我整個人幾乎都要鑲嵌進(jìn)床中，身體沉重得連抬起手指來都費力。只字片語的細(xì)碎交談聲流進(jìn)我的耳朵，我動了動眼皮，眼前的景色總算是明朗起來。

    一間再普通不過的臥室，就是角落中的酒壇多到堆壘成一座小山。

    我將光溜的上半身從被子里擠了出來，雙手搭在上面，兩眼直勾勾地發(fā)著呆，腦子里一團(tuán)雜絮又仿佛空白一片，連我自己都不太知曉自己現(xiàn)在在干什么。

    大概是沒睡醒吧……

    不過我自認(rèn)為自己鉆出被窩的聲響很小，理應(yīng)不會打擾到郭青黛和尹京墨交談，卻不料還是驚動了屋外的人。他們頃刻間噤了聲，前后腳走了進(jìn)來。

    “休息得還好嗎？”郭青黛問我。

    我揉了揉眼睛，迷茫地點了點頭。

    她跟拔蘿卜似的將我從被子里拖出來，我驚呼一聲，兩手胡亂地在空中撲騰。下一瞬卻發(fā)現(xiàn)自己被郭青黛牢牢地抱在懷里。

    “你對人家溫柔點，你看他細(xì)皮嫩rou的……都被你抓紅了?！?/br>
    郭青黛白了尹京墨一眼，利索地抖落另一只手上拿著的衣物：“來，自己穿上?！?/br>
    “哇，郭青黛，看不出啊！你竟如此饑不擇食……將剛?cè)腴T的幼小弟子……”

    郭青黛回頭朝尹京墨微微一笑。

    尹京墨立馬示意自己一定管好嘴。

    我也忍不住笑了一下。郭青黛將我放回床上，我抓起旁邊粗布褲套了進(jìn)去，皮革制的腰帶和護(hù)腕是郭青黛幫我穿上的。皮帶上還系了好幾個鈴鐺，一走起路來就叮當(dāng)作響。

    “這樣你就不會走丟啦，我們聽到鈴鐺聲就會來找你的！”

    郭青黛這么說道，將一只毛絨小雞夾在我的頭發(fā)上。

    “真可愛！”

    我拉著上身僅有的一塊布料，看著胸部連著肚子的一大片空白，再想到尹京墨未著寸縷的上半身，忽然福至心靈道：“我也要在這里畫和他一樣好看的紋身嗎？”

    去一旁搗鼓什么東西的郭青黛聽到我的詢問回過頭來，見我兩眼冒光，便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對啊，師姐幫你畫個白云青龍的簡化版！”

    尹京墨：“……”

    “師父，我們可在這等你半個時辰了。”

    尹京墨沉默著把手伸向我的后頸，想要把我從他身上扒拉下來。不過大概是我埋在他的懷中不斷顫抖著，看起來又弱小又可憐，著實令他于心不忍。尹京墨的手在我的后頸rou上盤旋了好一會兒，終是沒能下的去手，只好將我的屁股托了托，防止我一個抓不緊掉了下去。

    “受刺激了，不肯見人，我哄了好一會兒呢?！?/br>
    “這里能受什么刺激？”

    “郭青黛在他肚皮上畫了個怒目圓口的小人兒……”

    “敢情我們誰小時候沒被畫過一樣?！?/br>
    “主要是郭青黛騙他說要給他畫白云青龍嘛。這小孩兒又不知曉郭青黛的德性，當(dāng)真了唄……”面對大徒弟的咄咄逼問，尹京墨的聲音有些絕望，“為師錯了，陸英你別再叨叨了……好了，別委屈了。來來來，抬頭看看，這小孩也畫了和你一樣的紋身呢……”

    我依舊手腳并用緊緊抱著尹京墨，紅著眼扭頭順著尹京墨的方向看過去。

    一位與差不了尹京墨多少年齡且差不多裝扮的少年丐幫弟子，手上也牽著一個孩子，目測比我小一些，還唇紅齒白的，皮膚也白得通透。見我盯著他，還沖我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一看便是個不諳世事的天真孩童。這類人，向來比我更討人喜歡。

    更重要的是，他的肚皮上，也用朱砂色畫著那不倫不類的奇怪小人兒。

    我止住了抽泣，從尹京墨的身上滑了下來，面對著那位年輕丐幫弟子甚不耐煩的神情，怯怯地道歉：“對不起，我不該鬧脾氣的。”

    “嘖，矯情的少爺?！?/br>
    “尹陸英！”尹京墨拉高了聲音喊那個少年弟子的名字，又蹲下來揉我的腦袋，“沒事，我那時也哭著鬧著要換紋身呢……這玩意的確丑，也不知道是哪個傻逼搞出來的玩意?！?/br>
    我點了點頭，緊抓著尹京墨的袖子不放手。

    尹京墨再次將我抱了起來，帶著另外的一大一小一齊走進(jìn)了總舵。

    總舵的樣式形如一條船，走進(jìn)去后便會發(fā)現(xiàn)它的內(nèi)部也如同被鑿空了的船艙，非?？諘纭Ｔ诶锩嬲f話，也會帶有幾分回響，顯得十分有氣勢。船體盡頭的墻面上掛著一副畫，繪的是猛虎出林的場景，那老虎怒目圓瞪，惟妙惟肖入木三分，教人瞧第一眼便心生膽寒。

    尹京墨掙脫了我的手走上高臺。

    我記得郭青黛喊他“傳功長老”，而在我的印象中，長老就是那些又老又丑還很頑固的人，而尹京墨卻年輕得很，甚至連他的徒弟也小不了他幾歲，倒是顛覆了我對長老一貫的固有想法。

    “今日本應(yīng)由本派幫主郭巖主持新弟子的入門儀式，但今日郭幫主有要事纏身，不能親自前來，所以由我——丐幫九袋弟子，傳功長老來暫代郭幫主主持新弟子的入門儀式及相關(guān)事宜?！?/br>
    “跪下。”尹陸英低聲說道，順便也將他身邊的孩子拉跪在地上。

    “四海皆兄弟，為俠義當(dāng)先。”

    “關(guān)公前立誓：闖蕩江湖，義字當(dāng)頭！忠肝義膽，兩肋插刀。”

    尹京墨聲音朗朗。

    “丐幫弟子，義字當(dāng)先，除惡扶弱，當(dāng)仁不讓。

    丐幫弟子，情同手足，有福同享，有難同當(dāng)。

    丐幫弟子，尊師重道，誠實守信，有恩必報?！?/br>
    “入我丐幫，此三條幫規(guī)必牢記在心，眾生遵從，不得違背。加入丐幫，與幫中兄弟生死相似，福禍共當(dāng)！從此除惡扶弱，俠義當(dāng)先，恪守規(guī)矩，生死不悔！”

    陣陣音浪涌上前來，尹京墨振振有詞，每一句都說得鏗鏘有力，直擊人的心房。他聲音里所包含的，是一種我從未體會過的情感。我望著他，我們之間隔得并不是很遠(yuǎn)，卻仿佛暗藏著千溝萬壑的距離。

    尹京墨說完誓詞便看向我。

    “幫主為你賜名狡童；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則我為你賜姓尹?！?/br>
    “尹狡童，是你的新名字?！?/br>
    我道：“狡童一定將師父今日說的話謹(jǐn)記在心?！?/br>
    我有時羨慕離經(jīng)叛道的人，他們從不會順從，他們會聲討，會反抗，會努力脫離自己不想要的一切。他們?yōu)⒚?，江湖之大，天地為家?/br>
    而我，懦弱。

    如果可以的話，我不會選擇反抗。因為我擔(dān)不起反抗的后果，我承受不了一個人飄落淋漓的孤獨。

    我只要一個容身之處，僅此而已。

    “幫主為你賜名決明；同樣，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我為你賜姓尹?！?/br>
    “尹決明，你的新名字?！?/br>
    我身旁的尹決明咯咯笑著，手抓著尹陸英腰帶玩得不亦樂乎，一派無知的童真模樣。

    尹陸英附在他耳邊說道：“說‘謝謝師父’?！?/br>
    “些…謝…謝…濕乎……”

    尹京墨欣慰地接受了。

    尹決明……不會說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