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巳和季游戒備地站在一邊，看著白潭替李錦原療傷。

    “他沒事?！卑滋队靡浑p雪色的眸子在李錦原身上檢視了一番，轉(zhuǎn)向王印，“你覺醒得快，還不至于把他身上的精血抽空了。虛弱無力是難免的，就是要多休息一陣?！?/br>
    王印捏了捏李錦原手指，超白潭頷首，“這件事我承你的情。不過白潭，錦原身體現(xiàn)在這個樣子，跟蓮湖也撇不開關(guān)系，先是蜘蛛又是嚴(yán)碧枝，不到一年功夫受了這么多傷。再來一次，我絕不會留情了?！?/br>
    白潭并不爭辯，只是在王印的注視下施展治愈術(shù)，替李錦原修復(fù)了身體的損耗，才有些遲疑地問，“綃殿下怎么樣了，白鶴說他境界跌落，若是他覺得痛苦，我可以用治愈術(shù)——”

    “什么？”李錦原心里一沉，突然產(chǎn)生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慌，“你說什么？你不是才見過小小嗎？”

    “并未，”白潭不明所以，“我只是收到了綃殿下的傳信，讓我早上來送龍鱗，我還以為他不愿意看見我，特意避開了?！?/br>
    “老爺他，一早就出去了，”季游如遭雷擊，恐懼地看向身邊的顧巳，“那老爺和錢湘，到底去了哪兒？”

    數(shù)小時前，蓮湖之畔的某處。

    “小小，不要這樣，你做得到的?！卞X湘聲音緊繃，抓住季小小的手臂，“爹走的時候我也痛得恨不得死了，但是讓我遇上了顧巳，你別做傻事……唔！”季小小在他額前一拂，他身上漸漸脫力，竟然站立不住，跌坐在地。

    季小小扶著錢湘，讓他靠著湖畔的樹木坐著，伸手替他擦了擦臉上的淚痕，“小湘，你是個好孩子，這幾天一直這樣跟著我，原來你早看出來了?！?/br>
    “別去，小小，那些人不值得的，你身上有罪印，殺了人你會死的！你不是說蘇先生想讓你活下去嗎？”錢湘吃力地抓緊了季小小的衣服，咬牙道，“別去，你這么白白的死了，讓季游怎么辦？”

    季小小輕顫了一下，圓潤的杏眼露出一絲悲意，“對不起。對不起小湘，我太痛了，我——”他的臉色蒼白起來，聲音輕得像是會被風(fēng)吹走，懇求似的說道，“小湘，你跟顧巳在一起，并不構(gòu)成對你爹的背叛吧?？墒俏?、我這些年來，夜夜都會夢見阿璟?！?/br>
    淚眼蒙蒙的小狐貍聽得心頭一寒，不能置信地看著季小小痛苦的眼睛，“小小，你不會是——”

    “已經(jīng)是極限了，我已經(jīng)……那天小游說為了我離開了卯月山，還說、還說……我真的好開心，他碰我的時候，我……可是，”季小小的嘴唇哆嗦著，聲音越來越輕，“那天晚上，還是……夢見、我滿手是血，還是親手把阿璟給撕碎了。小湘，我不行了，真的受不了了?！?/br>
    “小小，”錢湘聽得毛骨悚然，“你病了，你別這樣，你現(xiàn)在——”

    “我知道?！奔拘⌒￠]了閉眼睛，呼了口氣，臉色又漸漸安定下來，“我知道的。不過我選擇去殺蓮湖舊派的人，是出于我自己的意志。我沒有瘋，小湘，我要趁著自己還沒有瘋掉，了結(jié)這件事?！?/br>
    錢湘簡直泣不成聲，緊緊地抓著他的衣袖不肯松手。季小小蹲在錢湘的面前，摸了摸他的頭發(fā)，“我很怕會傷害你，你明明這么小，卻一直試圖救我。小湘，我本可以直接打暈?zāi)?，可是你對‘救不了別人’的那種執(zhí)念太深了，我怕我就這么死了，你會過于痛苦。”

    “那就、別去，小小，我不能這樣看著你去送死。”錢湘無助地求道，他甚至無法聯(lián)絡(luò)顧巳他們，季小小幾乎封住了他的妖力。

    “我不是去送死的。我答應(yīng)過阿璟，這輩子只愛他一個人，只為他一個人流淚，他去了我也會活下去?？墒俏覜]有做到?！奔拘⌒睾偷夭寥ュX湘臉頰上的淚水，柔和地笑了，杏眼中波光粼粼，“但是至少我可以選擇成全我自己。小湘，我不能說，但是你這么聰明，一定明白的吧。”

    “嗯?！卞X湘牙齒咬得咯咯響，抽噎著點頭，“我替你告訴他，嗚、我讓他去找你?！彼澏吨砷_了抓著季小小衣袖的手指，“你快一點，一定要快一點！”

    “我會的，謝謝你?！奔拘⌒≌酒饋恚阱X湘的四周布下防護(hù)結(jié)界，“你睡一會兒吧，別看。這個結(jié)界只對你的顧巳哥哥開放，不要擔(dān)心?！?/br>
    錢湘低泣著陷入沉眠，季小小理了理袖口，面色沉毅地踏水而行，向蓮葉的深處走去。

    白鶴之前帶李錦原等人來蓮湖的時候，說是要他們來“親自審問”，實際上也只是一句空話。尤其是白潭和白鶴執(zhí)意要庇護(hù)那幾個泄露消息的蓮湖舊黨，所以只是把人從歸隱之地帶到蓮湖保護(hù)起來。

    季小小踏水而行，順著白鶴的氣息一路搜尋，忽地停住了腳步。水面上，一個身著青色長衫的男子站起身來。

    “季綃殿下?！焙瓮陶酒饋?，臉色青白，”何吞在此恭候多時了?！?/br>
    “你？你怎么知道我會來這里？”季小小語氣不善，卻沒有像上次一樣當(dāng)場暴起，“我總歸是要殺你的，你倒是著急?！彼难凵窬o緊地鎖定在何吞的身上，“你在發(fā)抖。”

    “您與白潭殿下通信，我還是能知道的。”何吞強作淡定，“別人也許不知道，我卻明白你想做什么。蓮湖舊黨的居所就在前面，用個大范圍的法術(shù)，您就可以殺了他們?！彼纳眢w微微發(fā)抖，恐懼使他的聲音緊繃，“不過如果你要殺他們的話，您也會因為罪印的爆裂而死，所以您只有一次機會?！?/br>
    季小小的手指化作利爪，“你報信了？”

    “沒有，就算沒有這一次，您早晚也會找到別的機會。我在這等殿下，是想給您一個選擇?！焙瓮痰?，“您可以選擇在這里殺死我，蘇先生大仇得報，您也可以瞑目。也可以放過我，去殺白、蓮湖舊黨的人，但是我會逃走，您死于罪印，就再也不能親手報仇了?！?/br>
    季小小神色冷峻，毫不遲疑道，“那我殺你。”

    “好。那您與蓮湖的仇怨就到此為止了?！焙瓮滔蚣拘⌒∽呷?，“讓我平息您的怒火吧?！?/br>
    “你這么從容么，小河豚?！奔拘⌒∑届o地說，“我就要殺你了，不做出一點驚慌失措、擺尾求饒的丑態(tài)配合一下嗎?！?/br>
    何吞苦笑了一下，“如果那么不成器的話，怎么配得上綃殿下親手殺我一回呢?！?/br>
    “叫我——不，你說得沒錯，今天殞命于此的，是太子季綃?！奔拘⌒√鹗?，灰色的短發(fā)在蓮湖的清風(fēng)中紛亂卷起，“你有個心理準(zhǔn)備，我不會讓你死的輕松的。“

    湖畔別墅。

    王印猛地扯住季游的肩膀，“不對！季小小根本不是來取龍鱗的！他的目的從始至終就只有一個！”

    季游毛骨悚然，“報仇！老爺是想要報仇！”他起身飛馳，迅速向著蓮湖的方向沖去。李錦原等人緊隨其后，只留下白潭愕然地站在原地。

    “殿下……殺了我……求你、求求你……”

    “算了。”季小小垂著頭看向蜷縮在湖面上的何吞，“算了吧?！?/br>
    胸腔中的罪印鏗然崩碎，黃昏的湖面轟地爆開一聲巨響。

    循聲趕到的季游倒抽一口氣，不顧翻滾的巨浪，急掠向湖心，“老爺！”

    他發(fā)出一聲慟極的低吼，抱住了向水中沉去的季小小。

    “老爺…小小，小小！”

    “都……結(jié)束了?！奔拘⌒√鹗?，艱難地?fù)崦艘幌录居蔚哪橆a，“我、我……小游，對不起?！?/br>
    季游哽咽地握住他的手，“你一直都知道?！?/br>
    “是。”季小小慢慢閉上眼睛，“我知道?！?/br>
    “小小。”

    荷翻千浪，紅霞萬丈。大妖的隕落宛如星辰垂墜，燦爛又轉(zhuǎn)瞬即逝。

    錢湘蜷在顧巳的懷里失聲痛哭，李錦原怔怔地看向湖心，季游懷抱著皮毛黯淡的灰兔，緩緩地向他們走來。

    “季游?！卞X湘勉力起身，沖向踏水而來的季游，季游卻不看他，只是朝前走。

    “季游！”錢湘扳過他的肩膀，“小?。⌒⌒∷?/br>
    “他追著蘇先生去了?！奔居蔚穆曇舾蓾硢。抗鉄o神地看向錢湘，“你攔不住他，我不殺你，但是你最好不要出現(xiàn)在我眼前。”

    “不是！他是為了你而死的！”小狐貍罕見地抬高了嗓音，死死地盯著季游空洞的眼睛，“因為小小他愛你，所以才——”

    “愛我？”季游嘲諷地撇了撇嘴角，“愛我，就死在我眼前么?！?/br>
    “他愛你，所以他才承受不住了，季游?！卞X湘悲聲道，“他承諾了這輩子只愛蘇璟一個人，可是卻愛上了你。小小他太痛苦了，只有結(jié)束這一生，他才能用自己的全部來愛你。季游，蘇璟讓他活下去，他活了這么多年，為什么現(xiàn)在才去死？”

    季游垂下眼睛，撫摸著自己懷里死去的灰兔。

    “他報仇，殺死何吞，然后死于罪印。如果你是他的獄卒的話，是會受到牽連懲罰的?！卞X湘沉聲道，“小小跟你確認(rèn)了吧，你不是他的獄卒這件事？”

    “小小……”季游心神混亂，他想起季小小拆穿他的那天帶著笑意的眼睛，忍不住落下淚來，“小小，他、他愛我?！?/br>
    “去找他，季游。去找他的轉(zhuǎn)世?！卞X湘放開了季游的肩膀，“然后再好好地跟這個傻瓜清算?！?/br>
    黃泉彼岸，奈何橋頭。

    青面的鬼差正在巡邏，卻忽然被抓住了領(lǐng)子，“我現(xiàn)在就要投胎！”季小小攔住鬼差，“什么功德、靈力，要什么隨你，我現(xiàn)在、馬上就要投胎！”

    鬼差青面獠牙，卻不見這個新鬼如何恐懼，翻開簿冊，印證神魂，忽地一怔，“你走這邊?！?/br>
    季小小謝過鬼差，急匆匆沖向轉(zhuǎn)生池，一躍而下。

    另一個鬼差湊過來看了看青面鬼的簿冊，“剛剛那個就是那位大人說的——”

    “恐怕是了。這人常年行醫(yī)，積累了不少功德，”青面鬼點點頭，“蘇大人指名要照顧他，據(jù)說大人剛下來的時候魂魄不全，全靠這些功德才能留在地府任職?！?/br>
    “蘇大人說了，只要是他提的要求，只要做得到，就滿足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