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李代嘉吃了一驚，說道：“那是遼國皇后，蕭國丈的親女兒！”

    蕭聞道微微笑道：“不錯，大遼皇帝圣體欠安，便派了皇后千音代為出面。我有多疼愛這孩子，想必諸位都有所耳聞，今日愿將千音帶到此處，足見誠意至真。除非秦大將軍今日帶來了令弟秦二公子，否則我這份誠意可遠遠勝過了你啊。”

    李代嘉和秦克陣對視一眼，心想遼帝耶律順不過是蕭聞道手中一只傀儡，對蕭聞道而言，親生女兒蕭千音可比一千個耶律順還要珍貴，他怎舍得將愛女帶入此種險境？難道還藏有什么厲害后著？

    秦克陣不動聲色，說道：“蕭國丈前日說道，文書中清清楚楚寫著大遼皇帝邀請大豐皇帝相會，兩國相交又非商賈買賣，怎能討價還價？蕭國丈未免不懂得規(guī)矩?！?/br>
    蕭聞道肅聲說道：“大遼皇帝突生疾病，蕭某人豈能預料？大將軍若是不信，蕭某人也別無他法?！?/br>
    李代嘉聽他們二人言語不和，生怕蕭聞道又要“明日再見”，連忙說道：“大將軍，罷了罷了，既然遼帝生了急病，咱們也不能強迫人家?？旖o諸位大人賜座，咱們還有許多議程呢?！?/br>
    蕭聞道拱手說道：“謝皇帝賜座?！闭挂侣渥?，眾遼臣隨之入席。

    那蕭千音則給蠻族奴隸攙扶著走入帳中，緩緩坐在父親身邊。紫裙上飄散著陣陣濃香，在帳中揮之不去。

    秦克陣皺眉說道：“我不知道遼國是什么規(guī)矩，但我大豐朝廷從來不許婦人參政。皇后今日愿賞光前來，這份誠意我們都曉得了。你既然有孕在身，不如去側間歇息吧。”

    蕭千音嗤的笑了一聲，說道：“我今日奉旨代皇帝出席，便如皇帝圣駕親臨，秦大將軍怎能對大遼皇帝呼來喝去？我父親都不在乎我拋頭露面，你們倒cao心起別人的閑事了？”抬起下巴睨著一眾漢人，神態(tài)極為傲慢跋扈。

    李代嘉頗感不快，說道：“蕭國丈如此開明，咱們也不必死守禮教。大將軍，你看如何？”

    秦克陣也正強忍怒氣，咬牙說道：“但聽皇上吩咐?！?/br>
    蕭聞道笑了笑，說道：“既然如此，咱們就互換文書吧。”于是兩國權貴交換文書，又有通譯在旁細細解釋。

    李代嘉仔細瀏覽文書，只見遼國果然提出遼、夏、豐三國聯(lián)盟，但具體條款卻只是通商減稅、交換質子、通婚聯(lián)姻云云，并未論及戰(zhàn)爭媾和，甚至遼夏二國主動提出年年向大豐納貢，堪稱是十二萬分的謙恭退讓。雖說是三國聯(lián)盟，其實各項條款都有利于豐朝。

    眾漢臣議論紛紛，均是大出意料。

    秦克陣一把丟下文書，沉聲說道：“遼帝真的同意這些條款么？”

    蕭千音傲然說道：“我爹爹都點頭答允了，皇帝還能不同意嗎？”

    秦克陣說道：“既然是聯(lián)盟條約，為何無一字說起軍隊調度之事？若有外族攻擊三國聯(lián)盟，如何處之？若三國之間互相侵害，又如何處之？”

    蕭聞道說道：“三國聯(lián)盟就只有一條規(guī)矩——除非遼夏先侵害大豐，否則大豐不可主動攻打遼夏?！?/br>
    李代嘉皺緊眉頭，說道：“漢人并非窮兵黷武之徒，怎會主動惹是生非？這條規(guī)矩有些古怪，難道你們打算先下手為強嗎？”

    蕭聞道正要答話，蕭千音抬起右手往下一按，蕭聞道立即閉口不言。

    眾人見那做父親的居然對做女兒的如此俯首帖耳，都感詫異。

    蕭千音則似笑非笑望著李代嘉，說道：“既然你聽不懂彎彎繞繞的場面話，那我就直說了。我們遼人絕不會找漢人的麻煩，所以不管我們遼人在關外有何行動，你們漢人都別來摻和?！?/br>
    李代嘉吃了一驚，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遼國的野心不在中原，卻在更北之處！

    須知北方關外地形險峻，氣候兇蠻，族群部落數不勝數，均是好戰(zhàn)善斗之輩，古往今來從未有過大一統(tǒng)，難道遼國打算開這個先河，又擔心中原趁虛而入，這才提出聯(lián)盟？

    秦克陣嗤道：“蕭國丈，你們只不過打敗一個夏國而已，便如此不可一世了么？北境土地何其惡劣，連鳥都飛不到的蠻荒之地，就算你們占地為王，又能如何？”

    蕭聞道說道：“老天爺愈是殘酷無情，我輩愈是堅強如鋼。不管北方是戰(zhàn)是和，是散是聚，是弱是強，是窮是富，都與你們中原人無關！無論遼國在北方有何行動，你們都不需插手，只要袖手旁觀即可，難道這個要求很過分嗎？”

    李代嘉冷笑道：“如何不過分？倘若你蕭聞道妄想成真，那你們遼國統(tǒng)一了整個北方，下一步必然是蹂躪我中原大地。你要我們眼睜睜看著遼國一點一點坐大變強嗎？絕無可能！此事不必再議?！?/br>
    秦克陣一直都當李代嘉是不中用的兔兒爺，此時聽他語氣罕見的強硬，心中略感詫異，轉頭看去，只見李代嘉怒目圓睜，嬌美面容別有一番倔強，不由為之心動……

    蕭千音哈哈大笑，說道：“你這皇帝長得陰柔弱質，性子倒是烈得很吶。”

    李代嘉并未察覺秦克陣的目光，冷冷看著蕭千音，說道：“軍國大事，在你眼中只是笑話嗎？”

    蕭聞道緩緩說道：“恕我直言，皇上才是輕視條約之人，遼夏兩國的年貢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啊。據我所知，秦大將軍此番南下糟踐了不少中原城池，你們漢人朝廷已經窮到要公然叫賣皇家宴席的席位了，實在是聽者傷心，見者落淚。大遼是否會攻打大豐，誰也說不出個準話，遼夏年貢卻是實實在在的利益，數不清的畜生糧草擺在你們眼前，你們真的要拒之門外嗎？”

    眾漢臣聞言，心想漢人內斗，笑話都叫外人給看去了，實在是顏面掃地。

    秦克陣胸中更是百感交集，想他當日造反廢帝，一心念著殺父大仇，哪里想到今日會淪為異族的談判把柄？

    但想前事之果乃后事之因，事事環(huán)環(huán)相扣，人間福禍并至，匹夫命運與天下大事交織纏繞，豈能分辨得出黑白對錯？自留與后人評說！

    于是秦克陣沉聲說道：“大豐朝廷積貧空虛，都是我欠下的債，自然由我來償還，與外人無關。遼國的畜生，還是老老實實待在遼國的草原上吧?！?/br>
    蕭聞道微微一笑，說道：“大將軍這是不愿意與遼夏聯(lián)盟了？若是我兩國兵力齊至，只怕北境老虎也招架不住啊。”

    秦克陣說道：“秦家人代代安守北境，就是要對付遼人夏人，難道還會怕你幾句威脅不成？你遼國擬出了一份條約，我大豐也有一份。我要你即刻解散遼夏聯(lián)盟，不許再動一兵一戈?！被舻卣酒鹕韥?，一把將遼國條約文書丟在地上。

    蕭聞道瞇著眼睛問道：“我若不從呢？”

    秦克陣說道：“我就屠了遼國五京六府一百州。”

    李代嘉聽秦克陣放出狠話，心中又是興奮，又是害怕，側目望向蕭氏父女，卻見他二人并不惱火，臉上反而綻出了無比詭秘的笑容。

    秦克陣微微皺眉，忽然聞到了一股奇異的味道！

    那是蕭千音裙上的熏香，她方才走進帳中時，香味格外濃烈，時間一長，濃香中卻透出一絲掩藏不住的血腥味道，輕飄飄地浮在眾人的頭頂。

    眾漢人埋頭專心于正事，都未聞到異香。只因秦克陣身材魁梧，此刻又站起身來，這才察覺到氣味古怪。

    他輕輕一嗅，忽然明白過來，大聲喝道：“大家快捂住鼻子，這女人身上熏了毒香！”

    眾漢人都是大吃一驚，連忙抬袖掩鼻！

    可他們方才已經吸入許多毒香，驚慌之下，體內氣血更是涌動不休，毒物散發(fā)得更加快速。

    遼人仍是端坐如山，漢人卻覺得渾身無力，頭腦暈眩，或倒地，或趴桌，只有一個秦克陣還咬牙站在原地，惡狠狠瞪著一眾遼臣。

    蕭聞道見漢人盡數中招，便大聲喊道：“先抓虎，再擒龍！留活口，少殺人！”

    方才兩國使臣進入帳中都卸了武器，誰料遼國士兵卻從衣袖靴筒中抽出各色兵刃，氣勢洶洶向秦克陣圍攏過來，儼然是早有蓄謀。

    秦克陣遭到敵人圍攻，登時勃然大怒，翻身抽起一條椅子，卯足力氣左右揮舞。

    他雖然中了毒香，但氣力仍勝于常人幾分，暴怒之下異常悍勇，遼兵一時近不得身，秦克陣就趁機吼道：“來人，快來人??！”

    千名秦家親兵就駐扎在帳外，聽見帳中傳來打斗之聲及大將軍的呼喊，哪里還敢怠慢？當即涌入帳中，與遼人纏斗起來。

    但這帳篷略顯狹窄，眾人施展不開拳腳，誰也壓制不住誰，場面是又吵又亂。

    蕭聞道連忙起身退出戰(zhàn)圈，蕭千音卻不躲不避，尖聲叫道：“你們真是一群廢物，那秦克陣都已經中毒了，你們還拿不住他嗎？阿莫帖，滾過來！”

    阿莫帖便是那蠻族奴隸，聽見女主人呼喚，立即奔上前來，解開皮裘上衣，露出綁在背上的弓弩利箭。根根箭尖泛出紫光，顯然是喂了劇毒。

    蕭千音取下弓弩，搭箭繃弦，遠遠瞄準秦克陣，嗖的放出一箭！

    秦克陣聽到腦后傳來急急風聲，隨手抓過一名遼國士兵往后擲去。

    那士兵騰空而起，嚴嚴實實將秦克陣擋在身后，自己卻給毒箭射中了胸膛，來不及哼上一聲，當場斃命。

    蕭千音重重罵了一句，飛速搭弓放箭，嗖嗖嗖連放數箭，全被秦克陣或擋或打給躲了過去。

    但秦克陣又要躲避毒箭，又要抵抗遼兵圍攻，體內毒香急速發(fā)散，動作越來越遲緩，身上傷痕越來越多。蕭千音放箭的速度卻是越來越快，如此下去，秦克陣遲早會中箭！

    李代嘉本是暈暈乎乎伏在桌上，但見秦克陣危在旦夕，一顆心都揪了起來，顫聲說道：“不……不許傷我的大將軍……”咬緊牙關，搖搖晃晃站直身子。

    他雖然不如秦克陣魁梧健壯，但體內素有龍血寶丹之毒，每月都要發(fā)作一次，因此忍耐力遠遠高于常人。

    雖然中了毒香，卻也憋著一口氣爬起身來，放低身體，躲開揮過頭頂的無數兵刃，跌跌撞撞向前一撲。

    說來也是大豐國運未絕，李代嘉這么一撲，竟然正好撲在蕭千音身上！

    蕭千音正在專心放箭，忽然就給李代嘉撲倒在地，手中弓弩登時滾到一邊。

    秦克陣的壓力立即減輕了一半，便一心一意破除遼兵包圍。

    秦家親兵找準機會上前助陣，內外呼應之下，遼兵退散而去，秦家親兵緊緊將秦克陣護在中間。

    蕭聞道見勢不好，大呼一聲，遼兵旋即退回。

    漢人和遼人便分成了涇渭分明的兩邊，唯有李代嘉和蕭千音還雙雙倒地不起。

    阿莫帖看見漢人皇帝壓在女主人身上，氣得大吼一聲，伸出大掌就往李代嘉頭上捏去。

    此人身形壯碩，手大如扇，只消輕輕一捏，李代嘉必然腦漿崩裂而亡！

    當此危急時刻，李代嘉心思急轉，反手拾起一支滾落在地的毒箭，拿箭頭緊緊抵住蕭千音的脖頸，喝道：“你要是殺我，我就立即殺了她！”

    阿莫帖吃了一驚，連忙收手。

    秦克陣瞧見李代嘉制住了蕭千音，大喜過望，說道：“嘉兒，做得好！快把蕭女帶到咱們這邊來，小心行動，提防暗器?！?/br>
    李代嘉臉色一紅，心想我從前跟你相好時，你都沒對我這么親熱過，如今生死關頭，眾目睽睽之下，你居然脫口而出叫我的小名，真是……真是不害臊！又定了定心神，低頭沖蕭千音吼道：“皇后，你聽見大將軍的話了吧？你現在落在我的手里了，給我老老實實站起來，雙手背后，不許反抗！”

    蕭千音大怒，罵道：“你給毒香熏傻了嗎？你這樣騎在我的肚子上，叫我怎么站得起來？我的肚子還軟和嗎？你騎得還舒服嗎？快滾開，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