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一枚物事向著臉輕飄飄打來，芍藥吃了一驚，忙用手擋。只因為眼前的物事來得十分和緩，果然被芍藥打翻在地，發(fā)出清脆得響。

    芍藥定睛看去，地上一盞珍貴的定窯茶盞，碎成了幾片，濺起的碎瓷四下都是。她剛要質(zhì)問桐斐，卻聽桐斐先開了口：“你個小小宮婢，好沒道理！不但不肯與我倒茶，怎的還把娘娘的茶盞打碎？”

    芍藥氣苦，問：“明明是桐侍衛(wèi)把茶盞仍在地上？怎么反誣奴婢？”

    “我只是想把茶盞遞給你，力道合適，你能接住的?！蓖╈潮Я穗p臂，冷眼看芍藥。

    芍藥怒極，不知該如何辯解，桐斐的確命她倒茶，只是她心中急切要趕往偏殿，才沒有瞧清楚眼前飛來的是什么物事，才會伸手去擋。她有些慍怒，不知桐斐身為皇城十三衛(wèi)，素來爽利的性格，為何偏要與她一個宮婢為難。

    桐斐與芍藥自然是無冤無仇，可他護短，他耳力也好，方才把殿外的動靜聽得清清楚楚，知道自己剛剛認(rèn)下的師妹還在殿外堅持蹲著馬步，眼前的一個宮婢竟然尋了借口進來休息，是可忍孰不可忍！

    桐斐的腦子的確不喜歡多想事情，可他見慣了宮里的爾虞我詐的爭斗，芍藥的小心思落在他眼里，自然洞若觀火般明了。他冷冷地看著芍藥，他要等芍藥道歉，等芍藥請罰，然后他好開口，讓這可惡的賤婢，到殿外的太陽下跪著去，師妹不回來，她也不許回來。

    芍藥明知今日不能善了，她驀然跪地，就跪倒在定窯瓷杯的碎片上，疼痛從膝蓋處席卷而來，讓她的頭腦更加清楚，她今日是被外面的日光，晃得急躁了些，才會如此沉不住氣，去得罪皇城十三衛(wèi)。

    桐斐自覺得是個狠角色，可是他卻不曾料到，深宮里一個柔柔弱弱的丫頭，一樣能對自己下得去如此狠手，他聽見芍藥怯怯的聲音顫抖：“請桐侍衛(wèi)恕罪，都是奴婢急著要回偏殿給娘娘拿些去暑氣的藥，才沒聽見桐侍衛(wèi)的吩咐。”

    花容失色，泫然欲泣的模樣，讓桐斐除了瞠目結(jié)舌，再也說不出別的話來。

    說不出話來，只好擺擺手算是恕罪。他已經(jīng)看見芍藥膝下的裙子上，滲出斑斑血跡來。桐斐不是個憐香惜玉的人，當(dāng)然，他也并不心軟?？墒?，與一個丫頭斤斤計較，傳出去，總是弱了皇城十三衛(wèi)的名頭，何況，今日是他第一天到昆華宮當(dāng)值，實在不能鬧得過于難堪。

    他悻悻然走到了昆華宮的宮苑內(nèi)，看著顧念汗如雨下的狼狽模樣，譏誚：“師妹，你調(diào)教的好宮婢?！?/br>
    “師兄此言差矣?！鳖櫮蠲黜x，看向桐斐。

    桐斐見她不服，心中暗罵：那啥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罵過，面上仍端了師兄的架子，問：“你卻說說，師兄錯在何處？”

    也可謂：夏日深宮亦覺寒，熱忱自是江湖肝膽；貴賤不過個人念，心機最怕視若不見。

    第44章 又何求

    桐斐疑惑自己錯在何處, 他以為：顧念而今盛寵，卻沒能端起身份，借勢拿捏好芍藥, 反被一宮婢玩弄鼓掌之間, 實在有些窩囊。他平日并不喜歡多言，可此時, 倒忽然起了提點顧念幾句的心思。

    顧念卻不領(lǐng)情，淡然問他：“我并不算是昆華宮的主子, 又何談?wù){(diào).教宮婢？”

    不是昆華宮的主子？

    桐斐愕然, 對于皇城十三衛(wèi)來講, 宮里并沒有什么秘密。桐斐自然早就知道，眼前的女子最初本不愿做云妃娘娘。只是他以為，在皇上的嬌寵縱容之下, 云妃早已經(jīng)恃寵而驕，再接著，自然會心甘情愿被鎖在黃金籠里婉轉(zhuǎn)啼唱。誰曾料想，竟也會有人能蔑視了榮華, 看淡了權(quán)勢。

    顧念高昂著的下巴，寫滿了驕傲與不屑。

    桐斐覺得，自己堂堂九尺男兒, 被顧念的驕傲打擊得莫名有些頹然，他怔了片刻，不耐煩的揮揮手，似乎如此便把從芍藥和顧念那里尋來的不愉快統(tǒng)統(tǒng)揮走。

    桐斐命顧念停止扎樁, 跟著自己略略吐納，就開始教她練習(xí)“八段錦”。“八段錦”其實是一種引導(dǎo)術(shù)氣功，強身健體，卻并不算是功夫。在桐斐的心里，一個娘娘，說學(xué)拳腳無非是一時間好玩罷了，難道真的讓她弄粗了手腳，勞損了筋骨？

    顧念跟著桐斐不斷地將手臂伸展，上舉、下按，牽引著氣息行走四肢百骸，十分舒適。

    三遍“八段錦”練習(xí)完畢，桐斐道：“今天就到這里吧。你下午自己再跟著回憶走兩遍?！?/br>
    顧念看向桐斐的目光灼灼，笑問：“師兄今日教我的可是極上乘的內(nèi)功心法？師傅平時都不肯教我這些，他總是叫我矗立如鐘，出拳如風(fēng)?！?/br>
    “嗯嗯，沒錯，師傅教得很是?！蓖╈畴[隱也想起自己當(dāng)年學(xué)藝的時光，嘴角竟翹起一絲弧度。

    顧念好奇：“可是師兄，你教得和師傅很是不同，我練完感到渾身舒服，是不是已經(jīng)被打通了筋脈？”

    桐斐聽顧念說的有趣，也不去戳穿，竟一本正經(jīng)地點了點頭。

    “那我什么時候才能練習(xí)輕功呢？什么時候能夠身輕如燕竄上屋頂，隨隨便便打出幾拳，對面的人都稀里嘩啦倒下？”顧念的眼里滿滿的虔誠，其誠摯的態(tài)度，讓桐斐對自己的敷衍態(tài)度瞬間有些于心不忍。

    “你想干嘛？皇宮大內(nèi)，怕沒人護你周全嗎？”桐斐疑惑。

    顧念氣餒，她不能向桐斐解釋，只悶悶地問：“師兄，你的功夫算是皇城里最好的嗎？”

    “額，”桐斐的臉有些漲紅，微微氣惱顧念問出如此不合時宜的問題，“我在宮里若自認(rèn)第二，也就梓夏敢說自己是第一。”

    顧念更加失望，她問：“為什么皇上不肯讓梓夏教我呢？”

    桐斐撓了撓頭，他覺得自己人生第一次，陷入了無窮無盡且難以掙脫的窘境當(dāng)中，如沼澤的泥潭般令人窒息難捱。他無可奈何地回答著顧念沒完沒了的問題，開始有些心不在焉，他說：“誰知道為什么，大概是因為，梓夏脾氣不怎么好吧?！?/br>
    “脾氣不好我也不怕。”顧念依然心生向往。“我想打過宮中所有的侍衛(wèi)，一定要有個功夫最好的師傅啊。”

    “哈！就你？要打過宮中所有的侍衛(wèi)？”桐斐氣結(jié)，搖著頭就想離開。倘若繼續(xù)與顧念交談，他擔(dān)心自己的腦子會更加不清楚——誰能相信，深宮里的一位娘娘，滿腦子竟會是如此荒唐的念頭？

    顧念不依不饒，追著他問：“我怎么啦？我不可以嗎？師兄你說，我若是想成為皇宮里功夫最好的，需要幾年？”

    聽顧念真誠迫切的聲音，桐斐心里莫名又軟了一下，他應(yīng)付道：“大概三、四十年就成了吧?！?/br>
    “三、四十年！”顧念驚跳起來，她伸出了一雙手，默默掐算著自己離開皇宮的可能，“三十年，我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