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淵正在收攏棋子，聞言面色大變，手一抖，將幾枚棋子掉到了地上，連忙彎腰去撿。等重新直起身來時，他的臉色已經(jīng)平靜下來了，只是眉頭皺著，眼圈還有點發(fā)紅，“恩師何出此言？”

    “陛下雄才大略，目存高遠，能追隨這樣的帝王，對臣子而言，也是幸事。如今你能得陛下看重，將來或許能走到比老夫更高的位置，亦未可知。”顏錦泉道。

    他已經(jīng)是內(nèi)閣次相，再往上唯有一個人而已。

    通常而言，作為次相，只要將首相熬走，就能一步踏上那個位置了。但顏錦泉卻很清楚，自己沒有那個命。他是給王霄作配的人，有王霄壓著，沒有他出頭之日。但一日王霄去職，他也就該給新人讓路了。

    讓給別人，不如讓給自己人。

    師徒關(guān)系親密，在做官上也是一樣的。別看皇帝看重陳淵，但只要他顏錦泉在位一日，陳淵這個六部侍郎就到頭了。就算李定宸再看重，也不會頂著滿朝的反對聲提拔他。

    所以看出陳淵前途遠大，顏錦泉就決定主動退一步。

    但對陳淵來說，先得到了恩師那樣的提示，又驚聞這個消息，兩種沖擊合為一處，讓他油然生出幾分惶恐來。

    第95章 無愧我心

    進入天泰十二年，還有一件對朝廷而言，算是非常重要的事。

    正月初八日，便是李定宸這位君王二十歲的生辰。

    雖然他早在登基時就已經(jīng)加冠，但人人都知道那是權(quán)宜之計。如今年滿二十，就真正是個成年人了。所以盡管不用再行冠禮，朝堂上還是準(zhǔn)備了一系列的慶賀儀式。

    而這些儀式結(jié)束之后，所有人都不能再將御座上的天子當(dāng)成少年帝王來看待了。

    這種變化非常微妙，但李定宸卻敏銳的察覺到了。很多原本在朝堂上保持中立，像是在觀望的臣子，都倒向了他這一邊。

    這是大勢所趨，也在預(yù)料之中，所以對于他們的舉動，李定宸并沒有多少欣喜之意。因為這一切，都是他自己努力得來的。但他也沒有因為他們之前的觀望就覺得有什么問題。

    身為皇帝，就不會有不能用的人?？拷?，遠著他的，各有各的用處。

    不過，還沒等所有人仔細品味這種變化，朝堂上就接連出現(xiàn)了幾次震動。

    先是禮部尚書賀寧告老。

    這位老大人已經(jīng)七十多歲，這兩年來除了大朝會還會出席之外，禮部的事情大都已經(jīng)交給了下面的人，致仕的奏折也不知上了多少次，但李定宸一直壓著沒有批復(fù)，還特意指派了一個太醫(yī)過去照料他的日常起居。

    但他這個年紀(jì)，留到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是極限了?？偛荒茏屓死纤涝谌紊希鞘浅?yōu)待老臣的規(guī)矩。

    所以去年冬天，賀老大人病了一次，從那時起朝堂上就已經(jīng)在做他卸任的準(zhǔn)備了。

    果然，在賀寧再次上折子之后，皇帝沒有再讓內(nèi)侍去送挽留的圣旨，而是自己召見了賀寧一次，然后準(zhǔn)了他告老的奏折。

    之后宮中不斷往外頒發(fā)恩旨。先命內(nèi)閣和禮部擬出封賞，不但有賞賜賀寧本人的，還有蔭封其子侄的。又殷勤叮囑回鄉(xiāng)之事可以緩行，等天氣暖和了再啟程不遲。同時還讓那位一直負責(zé)照料賀寧的太醫(yī)也跟回家鄉(xiāng)去，可謂是十分優(yōu)恤。

    然后這邊賀寧的事才告一段落，那邊內(nèi)相顏錦泉卻也同樣上書告老。

    賀寧早就已經(jīng)淡出了政治核心，所以他的離開，所有人都有心里準(zhǔn)備，對朝堂的影響也著實不大。

    但顏錦泉就不同了。他是次相，整個朝堂上僅次于李定宸和王霄的人物。而且人人都知道李定宸和王霄有齟齬，雖然眼下看來，已經(jīng)沒有了最初時的針鋒相對，但所有人也都相信，王霄在朝堂上留不久了。

    內(nèi)閣首相是按照資歷遞補的，顏錦泉又一直是站在皇帝這邊的，等王霄一走，妥妥的就是一任首相。就算什么事都不做，甚至上任之后主動告老，給皇帝看重的人騰位置，那待遇也絕對與如今不同。

    雖說他年紀(jì)也不小了，但到底比賀寧小著六歲呢，再熬個兩三年不成問題。

    所以眾人一時竟有些看不明白他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然在形勢一片大好時主動求去。這是將馬上就能到手的功勞和身份地位全都拱手讓人?。?/br>
    就連李定宸也有些摸不清他的想法，捏著奏折皺眉，“怎么突然就要告老了？”

    “陛下還是先下旨吧。”越羅道。不管為什么，這樣的重臣求去，一向都是要你來我往許多次，說不定還要拖個一年半載的。顏錦泉既然有這個打算，原因以后總會暴露出來的，如今也不用考慮太多。

    李定宸點頭，讓翰林學(xué)士草擬圣旨，送去了顏府。

    ——每個人告老的理由當(dāng)然都不一樣，但明面上卻都會用同一個借口：抱病。所以顏錦泉上了奏折之后，便稱病在家，閉門不出了。

    而李定宸這封圣旨，就是情真意切請他回來“主持大局”，各種rou麻話不要錢的往上堆，保準(zhǔn)讓看了的人相信顏大人是朝廷的柱石和棟梁，離了他這朝堂就轉(zhuǎn)不動了。

    當(dāng)然，顏錦泉那邊也有套路，哭著喊著表示自己很愿意繼續(xù)為國盡忠，奈何床都起不來了，只能辜負皇帝的信重，請求陛下放他將自己這具骸骨送回家鄉(xiāng)。

    然后李定宸除了繼續(xù)挽留之外，還得賞賜藥材，派遣太醫(yī)，把陣勢做足。

    如此往來了幾次之后，不單是李定宸，就連朝臣們也看出來了，顏錦泉“堅辭”的信念非常堅定，并沒有任何動搖。

    然后陳淵那封奏折就送上來了。

    按照恩師指點，陳淵沒有任何保留，不但在奏折之中寫了醫(yī)科的具體條陳，還一并連工農(nóng)兩科都寫了進去。

    雖然有迎合上意的意思，但這份奏折，陳淵寫得非常用心，自己戶部的差事都放下了不少，將時間都消磨在翰林院那邊，翻閱了無數(shù)資料典籍，這才成型。

    年輕的天子志存高遠，但像他這樣年富力強的朝臣，又何嘗沒有自己的政治抱負呢？

    尤其是顏錦泉告老這件事，給了陳淵很大的刺激。雖然他并不認(rèn)為自己真的能超過恩師，但對方為了他讓路，他也必定盡心竭力。

    而這封花費了無數(shù)心思的奏折，剛送到通政司，就引起了軒然大波。那邊不敢耽誤，立刻就分別抄送了內(nèi)閣和殿中省，李定宸和王霄幾乎是同時拿到這份奏折的。

    “這個陳淵膽子真大！”自己的心思全然被這封奏折給揭開了，但李定宸并不生氣，反而非常興奮。

    之前他要做的事，絕大多數(shù)都是自己在朝堂上提出來，然后在跟朝臣們的商議之中不斷妥協(xié)，最后得出一個結(jié)果。雖然朝中還是有人響應(yīng)，并非孤軍奮戰(zhàn)，但和這種自己想做什么，下面立刻就有人揣摩出來，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