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下的研究生，司真都很熟悉，搭了一個師姐的便車一起去飯店。

    在那里，她又見到了Chris。

    他到的稍早一些，見一行人進來，起身以示尊重。

    但也許是先入為主，司真卻覺得他起身的姿態(tài)，慢條斯理系上西裝紐扣的動作，處處都透著一股漫不經(jīng)心的傲慢。

    他似乎很鐘愛黑色，仍然是一身黑色大衣加黑色西裝，領帶倒是跟上次不同的花紋。司真注意到這一點，立刻將視線從他的領帶上收了回來。

    盯著人看太冒犯了。

    在座的有位藥物化學的教授，姓黃，性格幽默，講課風趣，因此在學生中人氣很高。司真大三修過他的課，每次見面，他都要搞傳銷似的忽悠她跟他修藥化方向，也算是很熟悉了。

    黃教授直接從醫(yī)院過來的，跟同僚們寒暄過后，不忘挨個關心一下學生。輪到司真，和藹地問：“聽說你腳之前扭傷了，現(xiàn)在恢復了嗎？”

    司真微笑回答：“已經(jīng)好了?！?/br>
    “你看看，怎么跟著老羅還把腳崴了?！秉S教授擠兌完羅教授，繼續(xù)擠兌生物醫(yī)學，“生物醫(yī)學沒前途啊，看看你們羅老師，要是他搞的是藥化，早就選上院長咯?！彼麤_著幾個研究生呲牙一笑，“來，都來跟黃老師混吧，黃老師很有錢的呀。”

    除了國家和省級的課題，藥化組跟企業(yè)合作的項目多，科研經(jīng)費充足是眾所周知的，而黃教授又是其中最會拉贊助的一個。

    幾個學生早就習慣他的為人，玩笑道：“我們羅老師也有經(jīng)費的，最近剛和喬生合作了一個大項目?！?/br>
    黃教授一聽，轉向右邊問：“你們最近在做生物醫(yī)學的什么項目？”

    司真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卻發(fā)現(xiàn)他問的是Chris。

    喬赫神色淡淡：“制藥那邊的事，我不清楚?！?/br>
    喬氏是做制藥企業(yè)發(fā)家的，喬生制藥至今仍是全省最大的藥企；但近些年來，喬氏開始涉足商業(yè)地產(chǎn)、電子信息技術等領域。而這幾年正是房地產(chǎn)行業(yè)的蓬勃發(fā)展期，喬氏集團的重心已經(jīng)轉移到地產(chǎn)開發(fā)。

    司真只聽筱筱說過這個學長放棄保研后進了喬氏工作，便想當然地以為他進了喬生制藥，從事專業(yè)相關。現(xiàn)在看來并不是。

    一群醉心學術的學者，飯局上并沒有商業(yè)化時代方興未艾的酒桌文化。為了照顧Scott教授，中文的閑聊沒持續(xù)多久，話題很快進入學術層面的探討。Chris很少說話，但Scott教授似乎很看重他，時常詢問他的見解。

    他的英文口音幾乎是司真聽過最標準的英音。

    像在收聽BBC的每日新聞，但他的嗓音又比主播磁性太多。

    跟一群學者吃飯的結果就是，司真不僅吃得很飽，還上了一堂課。

    散席時，她禮貌地留在最后，等其他人先離開，然后環(huán)顧一圈，確認是否有人落下東西。有個師姐的圍巾還搭在椅背上，司真過去取下，順手疊起來。

    她晚了幾步出門，正要小跑追上前面一行人，卻剛好在大堂碰上Chris。

    她想了一想，放慢腳步，與他一起走。

    她當然還記得之前兩次在他這里受到的冷遇，但看他的樣子，似乎根本不記得她。

    大概因為同病相憐，司真對他懷著一種莫名的親切感。出于禮貌，她還是主動開口，打破沉默。

    “學長你好，我叫司真。Scott教授演講那天，我們見過一面。”

    他態(tài)度冷漠，信步邁著長腿，毫無照顧女生的自覺。司真跟不上他的速度，也沒打算去追，不想他聽到這句話，忽然停了下來。

    司真跟著停下腳步。

    卻見他微微垂眸，從錢包隨手抽出一疊鈔票，數(shù)都沒數(shù)，姿態(tài)隨意而輕慢地遞給她。

    司真愣住。

    他似乎半點耐心都沒有，直接將鈔票放到她手上，揚長而去。

    一眼都沒看她。

    司真懵了片刻才反應過來，追出去。

    人已經(jīng)走遠，漠然的背影融進凜冽的夜色。

    她低頭，看著手里的一疊毛爺爺，凌亂。

    司真搞不懂那筆錢的含義。想來想去，只有一個還算合理的解釋：他大概以為她主動提起那次見面，是想要訛他？

    一共二十二張，她原封不動地用牛皮紙信封裝起來，打算想辦法還給他。

    司真硬著頭皮去找了羅教授。羅教授并沒有Chris的聯(lián)系方式，正忙著去開會，也沒問她什么事，只道：“你去問問你黃老師，他是你黃老師的學生。”

    黃教授很愛開玩笑，聽司真打聽喬赫的電話，便逗她：“看上你師哥了？不是黃老師講大話，我?guī)У难芯可?，沒有一個相貌不好的。你們小姑娘都喜歡長得帥的，來黃老師這里吧，師哥隨便你挑?！?/br>
    “沒有啦，有東西要還給他?！?/br>
    “還東西？你們已經(jīng)背著黃老師暗通款曲啦？”

    司真哭笑不得。

    電話號碼倒是要到了，黃老師叮囑她：“按理說我不該給的，不過你開口了，黃老師怎么會拒絕你。你這個師哥啊，性子跟孤僻，你要是表白的話，做好被拒絕的心理準備哇?！?/br>
    司真一頭汗：“真的不是啦?！?/br>
    她到底低估了這位Chris學長的傲慢和冷漠。打通電話，她自報家門：“學長你好，我是A大藥學院……”

    “嘟嘟嘟——”那邊直接掐了電話。

    “……”

    打頭陣的初雪消失半個月后，A市終于迎來了一場大雪。

    一夜之間整個世界都變了樣。校園里停著的轎車都積滿了雪，已經(jīng)看不到本來的顏色；一出門，冷空氣迎面灌來，裹狹著細碎的雪粒，撲了一臉，沾到溫熱的皮膚，幾秒鐘便消失于無形。

    司真把脖子縮進羽絨服領子里，拉鏈拉到頂。

    雪地靴踩進雪地里，咯吱咯吱，溫柔的聲響。

    周六上午沒課，司真去做家教。

    路上滑，車走得慢，她提前了半個小時出門，時間剛剛好。

    今天這個是中學生，司真帶了一個學期，是個開朗又上進的男孩子，很讓人省心。學生的mama不在家，司真需要看著他做完習題。

    院子里一群孩子在打雪仗，大笑打鬧的聲音很有穿透力。課一上完，學生便蹦起來飛快把練習冊一收，迫不及待地換鞋、披上羽絨服。

    這一片舊式住宅區(qū)，小孩子多，滿大街地鬧。

    學生興奮地要沖進人群里，跑了幾步又回頭看司真，邀請她：“你要不要一起玩？”

    司真笑著搖頭。

    她體質偏寒，一到冬天就手腳冰涼，很容易生凍瘡，玩雪這種娛樂對她來說太奢侈。

    緣分這東西真是說不清楚。

    司真出門，走了幾步，老遠便瞧見前面路上，一道黑色身影走在皚皚白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