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三更天，周四郎才回到屋里。英姐兒默默地躺在床上，沒有說話。周四郎卻突然道：“英姐兒，對不起。我是不是真的很蠢？整個周家都被我拖累了，你也是?！?/br>
    英姐兒嘆了一口氣道：“你只是忘不了許姑娘……。如果是我，別說是自己喜歡的人，就是一個從小長大的朋友要是沒了，我也不會才幾個月就把他忘在腦后的?！北锴鼩w憋屈，但是英姐兒反而覺得這樣的周四郎才是她認(rèn)識的那個周四郎。

    周四郎今日已經(jīng)哭得夠多，痛苦的淚，悔恨的淚，內(nèi)疚的淚，委屈的淚，心痛的淚，可這會兒眼淚還是順著眼角小溪一般地流了下來……他寧可英姐兒跟以前一樣抓他打他踢他罵他，也比現(xiàn)在這樣一句責(zé)怪的話也沒有，讓他心里好受。這種難過，他從來沒有經(jīng)歷過；這樣的眼淚，他也從來沒有流淌過，他不知道該叫做什么……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才知道這叫做“愛”。

    這一夜，實在漫長。英姐兒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恍恍惚惚地睡著了，居然到了平時起床的五鼓時分都沒有醒過來。她正夢見自己在家里，禿尾巴公雞突然不打鳴了，她就追著那只雞跑，結(jié)果那只雞突然轉(zhuǎn)過頭來，撲進(jìn)她懷里不見了。她一驚就醒了。

    見天光已經(jīng)大明。她一回頭，嚇了一跳，周四郎面色慘白，雙目紅腫眼下青黑地坐在床邊看著她呢。

    “你？”英姐兒覺得周四郎這個樣子怪怪地。

    周四郎輕聲道：“看你睡得很熟，就讓丫頭們不要吵你。你是要起身還是要再睡一會兒？”

    英姐兒聽見這聲音，覺得身上好像有小蟲子在爬，她倒寧愿見平日周四郎那副愛理不理自己的樣子呢。

    她翻身坐起：“你一夜沒睡么？”

    周四郎居然笑了笑：“睡不著。我吩咐她們準(zhǔn)備早飯吧？”

    兩人默默無言地吃著早飯，周四郎不停地給英姐兒夾菜遞匙。

    英姐兒看他如此殷勤，只覺得食不下咽。周四郎怎么了？因為自己做錯事，愧疚了？她也沒有怪他。

    英姐兒正要擱筷子，見雪就拎著昨日英姐兒送給宋先生的黑陶辣椒罐子進(jìn)來了。

    見雪臉色發(fā)白：“車馬房送過來的。說今早收拾車子才發(fā)現(xiàn)。”

    英姐兒和周四郎心中都是一緊。

    英姐兒看著那黑陶辣椒罐子，嘆了一口氣：“你送到廚房去吧?！毖壑胁挥X已經(jīng)有了眼淚。

    見雪還沒轉(zhuǎn)身，守賢就滿臉惶急地進(jìn)了門：“宮，宮里來人了，讓爺和奶奶都趕緊到中堂去?！?/br>
    等英姐兒換好衣裳跟周四郎到中堂的時候，屋子里已經(jīng)擠滿了人。

    當(dāng)中上座，一個年邁的老太監(jiān)，須發(fā)皆白，長眉雙側(cè)都吊下來一線。八仙桌上放著一個紅綢覆蓋的托盤，盤中高低不齊，放著兩樣?xùn)|西。

    見人到齊了，那太監(jiān)便站起身來，示意身邊的小太監(jiān)，小太監(jiān)揭開了紅綢布，眾人都看到了盤中的東西。

    一個金杯，一只玉碟。

    金杯里盛著鮮紅色的酒，玉碟里是一只綠瑩瑩的香梨。

    除了英姐兒睜著一雙黑眼睛不知道這是什么意思，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第70章 死路

    周四郎已經(jīng)臉色煞白。這是一條生路，一條死路么？誰生，誰死？讓誰選？

    老太監(jiān)面無表情，“咳咳”兩聲清了清嗓子：“咱家受太后之命，來傳口諭。你們都聽清楚了?！?/br>
    屋內(nèi)所有人都靜靜地跪著，沒有一息聲響。英姐兒覺得她甚至能聽見身邊周四郎呼氣吸氣的聲音。

    老太監(jiān)第一句話，所有人都覺得天塌下來了：“周四郎婚事種種真相，哀家已經(jīng)悉知。該按大不敬欺君之罪處置，自周侍郎始，周家上下三百余口盡無幸免?！?/br>
    老太監(jiān)喘了口氣，看了看周家眾人：“但上天有好生之德，哀家如今給周家一個機會?！?/br>
    以周老太爺和周侍郎為首，周家眾人皆已經(jīng)淚痕滿面，搖搖欲墜。心里把周四郎恨了個透穿，這自小就被周夫人嬌寵的小兒子，平日在家里就是人人都讓他一頭，如今居然給周家闖下這樣的大禍?zhǔn)聛恚⌒睦镉侄寂沃s緊知道太后給的這個機會是什么？

    周侍郎只覺得自己半輩子心血盡數(shù)毀在周四郎母子手中，心頭滴血，恨不能立刻將他們亂棍打死。

    周夫人則看著那桌上的東西，眼神發(fā)直，心中狂亂：“不會的不會的，難道真的會要四郎去死嗎？”

    周四郎自己也早已恨不能一頭撞死在門柱上。他身子伏得低低地，不住顫抖著。

    周二郎的身體也伏得低低地，不住地抖動著。

    周三郎卻一臉的沉默，眼神一路看過去，似乎明白了什么。

    英姐兒也臉色蒼白，太后居然還是要怪罪周家嗎？她實在不明白這么小一件事怎么會變成這樣。她哪里懂得，那至高無上的位置，哪怕有一絲可能也有人會瘋狂往上爬！但凡一分不敬不加嚴(yán)懲，犯上作亂著便會層出不窮！故此，歷朝歷代，欺君之罪都是十惡之一，大赦不赦。

    老太監(jiān)將眾人形態(tài)一一看在眼中，繼續(xù)道：“黃氏！”

    英姐兒嚇得一跳，自然而然地答道：“哎！”

    老太監(jiān)也給嚇了了一跳，他這一輩子還真沒有碰到過有人這么回答太后口諭的。

    周家眾人都猛地轉(zhuǎn)頭看向英姐兒，心里充滿了羞愧、憤怒！連周四郎也猛地抬起頭來。

    老太監(jiān)“咳咳”兩聲壓了壓驚：“太后念你出身農(nóng)家，不懂規(guī)矩，又初嫁周家，允你一條生路?！?/br>
    英姐兒睜大了眼睛，先生果然沒有騙自己，太后就是好人啊。周四郎也心中一松，英姐兒沒事，英姐兒沒事就好。

    可周家眾人看著英姐兒的眼神都變了。這叫傻人有傻福嗎？

    老太監(jiān)看著英姐兒清澈如水玉般的大眼睛，繼續(xù)道：“這只香梨，乃西域進(jìn)貢而來。你若是選了它，便是‘想離’，太后允你攜嫁妝合離歸家，不受周家牽連?！?/br>
    周夫人如果不是太過受驚喊不出來，早就嚷嚷出來了：“難道那杯酒是給四郎的？！”宮中賜酒，九死一生。

    英姐兒卻并沒有面露笑意，反而怔怔地看著老太監(jiān)。太后要怎么懲罰周家？她微微轉(zhuǎn)頭看向周四郎，周四郎會死嗎？周四郎反而不再顫抖，靜靜跪立，面色平靜。

    老太監(jiān)又道：“不過，黃氏畢竟是周家三書六禮迎娶入門的，與周四郎有夫妻之情，與周侍郎夫婦有舅姑之義，又聞黃氏熟習(xí)，若能‘孝于親，所當(dāng)執(zhí)’，以己之命代周家之罪，飲了這杯鴆酒，則太后當(dāng)以其孝義，在皇上面前替周家說情，免于追究周家?！?/br>
    這一個轉(zhuǎn)折實在是讓周家所有人都喜出萬外，繼而齊齊地看向了周四郎。

    英姐兒卻覺得頭腦發(fā)暈，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