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喜祥都不知道該怎么應(yīng)對(duì)了，手臂張著，連連說：

    “客氣了，客氣了，快請(qǐng)里面坐?！?/br>
    堂屋里的八仙桌兩旁，白喜祥坐了主位，朱媽、黃鶯等一大群人擁著櫻草坐了客位，侍立在櫻草身后。玄青三兄弟也進(jìn)來，侍立在師父身后。顏佑甫坐在櫻草下首，三叔三嬸分別端了凳子，坐在白喜祥下首。小小的堂屋，登時(shí)滿滿當(dāng)當(dāng)?？臀坏墓倜币问謱挻?，櫻草坐在上面，只占小小一團(tuán)，看起來頗有些滑稽，但是她小臉清清冷冷地不言不笑，兩手交叉擱在膝前，筆直地端坐著。

    “白爺，”言辭應(yīng)對(duì)，都是顏佑甫的事：

    “我們老爺說了，能找回五姑娘，合府感激不盡，這回呢，備了點(diǎn)薄禮，咱們的小小心意，還望白爺笑納。”

    他摸出禮單，恭敬呈上，卻被白喜祥輕輕擋了回來：

    “林大爺客氣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乃是我輩份內(nèi)之事，怎能收取回報(bào)。再說我們能救下五姑娘，共度這四年多的時(shí)光，也是緣分，求之不得。如今雛鳳還巢，合家團(tuán)聚，我也了了一樁心愿，只希望以后五姑娘福澤深厚，健康平安，我們就很滿足了?！?/br>
    “白爺，這是我家老爺和太太的一片心意。您若堅(jiān)辭不受，我回去不好交代呢。”

    “顏爺，請(qǐng)您務(wù)必體諒，助人而求回報(bào)，于我一生名節(jié)有損?！?/br>
    反復(fù)推讓了幾次，顏佑甫見白喜祥意甚堅(jiān)決，只好收起禮單：“咳，只好是恭敬不如從命了。這次呢，一是致謝，二也是拜別，五姑娘過幾天就去濟(jì)南了?！?/br>
    白家人全都一驚：“這么快？”

    “嗯，太太身子不好，五姑娘得趕緊去侍奉。我們姑娘也是重情重義之人，這次非要跟我一起來不可，想跟各位恩公拜別?！?/br>
    大家都望向櫻草，只見她依然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小臉繃得緊緊的，眼里卻閃著淚光。

    白喜祥嘆了口氣：

    “盡孝是應(yīng)該的。五姑娘，這四年多的離散，你娘一定想念得緊，務(wù)必好好侍奉。希望你們母女平安，早日合府團(tuán)聚。”

    櫻草躬身施禮：

    “謝師父吉言?！?/br>
    顏佑甫拱了拱手：

    “白爺，天色不早，我們?cè)摳孓o了，打擾了這會(huì)子，還請(qǐng)白爺別見怪?！?/br>
    白喜祥站了起來，也拱手還禮：

    “顏爺客氣了。”

    櫻草在朱媽和黃鶯的攙扶下起身下了椅子，走到白喜祥身前，又福了一福。白喜祥心中酸痛，微微躬下腰來：

    “櫻草……”

    櫻草抬起臉，兩只大眼，淚水盈盈，已然控制不住，忽然叫了一聲：“師父！”撲通一下雙膝跪倒在白喜祥面前，磕下頭去。白喜祥連忙伸手?jǐn)v起，櫻草邁前一步，張開胳膊，抱住白喜祥的腿，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師父，我想您，我舍不得您，我這幾天做夢(mèng)都?jí)糁　?/br>
    白喜祥也禁不住老淚縱橫了，摸著櫻草的頭發(fā)：“師父也……”

    朱媽和黃鶯一左一右上來拉櫻草：“姑娘，莫丟了規(guī)矩?！?/br>
    櫻草蹬著腿，緊緊抱住白喜祥：“我不管，我不要規(guī)矩，我要師父！”

    白喜祥蹲了下來，為櫻草擦著眼淚：

    “不哭了，櫻草，你去見你娘，這是好事，師父為你高興呀。等你娘身體好了，你陪她一起回來，開心過日子，到時(shí)候有了空閑，再來看看師父?！?/br>
    櫻草抽抽嗒嗒地答道：“師父，您不知道，我在家里頭……”

    “五姑娘！”朱媽和黃鶯齊聲叫了一句。

    櫻草停了停，抽著嘴角，重又開口：

    “師父，您也要保重身體，以后沒有我給您添亂了，您要健康長壽?！?/br>
    白喜祥笑了，愛撫地?fù)衢_她臉上的亂發(fā)：

    “好，師父答應(yīng)你。”

    顏佑甫在一旁賠著笑：“五姑娘，還真得趕緊走了，老爺在家等著回話呢。您這次耽擱太久的話，以后更不好出來了。”

    櫻草努力收了眼淚，轉(zhuǎn)身向喬三叔和喬三嬸拜下去，各磕了一個(gè)頭，引得喬三嬸也哭了一場(chǎng)。隨后又拜玄青。玄青和櫻草同輩，可不能隨便受她這禮，趕緊也跪下來，對(duì)拜下去。緊接著就拜到了天青。

    天青在旁邊站這許久，所見所聞，早已讓他心亂如麻，眼見櫻草拜下來，連忙也跪下，對(duì)磕了一個(gè)頭。櫻草抬起臉，望見天青的眼睛，清澈明亮的眼睛，充滿憐惜，關(guān)愛，從小熟悉的，依賴的，讓她安寧踏實(shí)的眼神……忽然之間，滿腹委屈難以抑制，櫻草的淚水洶涌而出，伴隨一聲聲的嗚咽：

    “天青哥，我想你！我睡不著，做惡夢(mèng)，還有我哥他……”

    天青心里轟然一聲巨響，什么東西崩碎得無法收拾。他張開雙臂，膝行向前，一把抱住櫻草。朱媽趕緊上來拉開：“姑娘，別亂講，該走了！”

    櫻草掙扎著又對(duì)竹青拜下來，竹青號(hào)啕大哭，比櫻草哭得還響，一邊磕頭一邊叫：“櫻草，我們也舍不得你呀！你可經(jīng)?；貋砜纯次覀?！我陪你去逛廟會(huì)，放風(fēng)箏，你想干什么，就陪你干什么！你別忘了我！……”

    兩個(gè)孩子，哭成一團(tuán)，兩邊的人各自拉起來，哄勸不成，朱媽只好直接抱著大哭不止的櫻草向外走。車子已經(jīng)迎在街門，朱媽和黃鶯好不容易把櫻草塞了上車，這邊顏佑甫與白喜祥相互拱手施禮，也送了出來。忽然天青飛快地沖過眾人身邊，直奔到門口，朱媽阻攔不及，他已經(jīng)掀起了車簾：

    “櫻草，這個(gè)給你。”

    他從頸上取下一條紅繩，上面掛著個(gè)小銅牌，上圓下方，一面刻著“如月之恒”，一面刻著“如日之升”。

    “這是我娘留給我的，護(hù)身保平安。你戴著它，就像師哥陪著你一樣，晚上好好睡覺，什么也別怕。”

    他將紅繩圍到櫻草的脖子上，仔細(xì)地幫她系好。

    櫻草的一雙黑眼睛，深幽幽，亮閃閃，不知盛了多少的淚：

    “天青哥！……”

    車子起步了，越走越遠(yuǎn)。九道灣，曲里拐彎的胡同，佇立再久，也很快就看不見。

    ☆、第四章  金錢豹

    如果人生都像一出戲，該有多好啊。起承轉(zhuǎn)合，精心計(jì)算，戲開戲散，皆有定時(shí)，興致高了，貼它幾天的連臺(tái)本戲，轟轟烈烈地?zé)狒[一場(chǎng)；興致盡了，只選折子來唱，分分秒秒，全是最華美的瞬間。

    只可惜再出色的伶人，也沒法把自己的人生唱成一出好戲。不知道它是怎樣開始，更不知道它會(huì)怎樣結(jié)束，只能在猝不及防的時(shí)刻，倉惶無措地前行，沒人給你設(shè)計(jì)唱念做打，沒人愿意配合你的把子工架，鑼鼓跟不上，胡琴托不住，戲臺(tái)是個(gè)隨時(shí)都在變幻的空間，而臺(tái)下的看客，倏忽來去，幾乎沒一位能陪到劇終。你以為才唱了開場(chǎng)，不想終場(chǎng)曲牌已經(jīng)吹響；你以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