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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喜祥找巡警報了案。管這片兒的姜巡警跟他很熟,錄了文書,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白老板不愧是聞名的‘白圣人’,瞧積的這德!” “這不是我救的,我徒弟干的事兒?!?/br> “嘖嘖,要不怎說名師出高徒呢!哪個徒弟啊,頂老成的那個,頂精神的那個,還是頂淘氣的那個?” 白喜祥笑了:“頂精神的那個。” “嚯,我就瞧著那小子不一般!那個眉眼,那個精氣神兒!將來準成大角兒。不過我跟您說著:京城這么大,世道這么亂,城里城外,失蹤人口多得是,您撿的這個什么櫻草,一時半會兒可不容易找著家人。您老先收容著她住幾天兒吧?!?/br> “這個什么櫻草”,暫時住在了白家。一家人圍著她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拼命地逗她說話,喂光了三嬸家里存著的所有槽子糕。事實證明,這孩子不但不是啞巴,更是個相當愛說話的小丫頭,處熟了之后,嘰嘰呱呱有說有笑,可惜滿嘴里就是沒個像樣兒的人名和地名。 “誰是顏大爺,誰是沈mama,什么叫‘爹娘住在家家里’?能說個胡同名兒也好啊。瞧這通身的氣派,還不是一般人家,怎么就找不著呢?!卑紫蚕槭譄馈?/br> 任誰也能看出,小小的櫻草,家世可不一般。她那身棗紅緞子絲棉襖褲,三鑲?cè)凉L的繁美花邊,緞子織著四合如意的暗紋,連鞋子都是同料同工,繡花鑲邊。耳朵上戴了兩顆珍珠耳環(huán),正宗走盤珠,又圓又潤,腦頭兩只小抓鬏上簪著珠花,手上套著一只活口銀鐲子。銀鐲子不是什么稀罕物,但是她這鐲子,乍看還不覺怎么,細細一瞧,整圈是鏤空累絲的一只鳳凰,手工精巧至極,鳳凰眼睛上鑲了一粒小小紅寶石,益顯典雅名貴。 “哪家銀鋪有這手藝?”喬三嬸嘖嘖稱奇:“卻又沒打個字號。” 最讓人瞧著不一般的,還是櫻草的模樣。她有一雙極其幽深的大眼睛,這么小的孩子,眼神已經(jīng)讓人有點驚心動魄之感,又黑又深的眼珠里,仿佛藏了無窮的故事。眼角微微向下掃著,線條溫柔,顯得一張小臉上總是帶點笑意。偏生她的膚色又那樣白,跟玉雕的一樣,白得瑩潤透明,微微地反著光,更襯得整個人明眸皓齒,教人過目難忘。貧寒人家的女兒當然也不乏絕色,但是“居移氣,養(yǎng)移體”,這孩子的神情氣質(zhì),五官面色,顯然是富室豪門嬌養(yǎng)出來,不是普通的小戶出身。 “不如咱們寫些招貼,貼去那些大宅門,問誰家丟了個櫻草。”竹青興致勃勃地出著主意。 “京城幾十萬人家??!你去貼?”玄青一語截住。 櫻草在白家住下的當晚,把所有人都折騰到深夜。喬三嬸要抱她去睡,她不肯;安置了被褥要她自己睡,她也不干,無論怎么逗怎么拍怎么哄,都一直哇哇地哭。白喜祥、喬雙紫夫婦都扎撒著手站在東廂房的南屋里,瞧著這淚流成河的丫頭子,全沒了主意。最后,住在西廂房的玄青、天青、竹青三兄弟跑過來看,櫻草一見天青,忽然住了哭,淚汪汪地張著兩手,天青連忙走過去,櫻草抱住他的手臂,頭往上一靠,一點都不哭了。 “這丫頭子認人啊。”喬三嬸憐惜地嘆氣:“天青救下來的,就跟天青一個?!?/br> “跟小雞崽子似的,出了殼見著誰,就跟誰?!敝袂嗖逖缘馈?/br> “去去,你倆都睡去吧,”白喜祥往外轟著竹青和玄青:“天青,留這兒把她哄睡嘍!” 天青為難地瞧著自己惹的這麻煩。他也不過是個孩子,如何會哄孩子,尤其還是個小丫頭子。他一只手被她抱著,只好用另一只手胡亂拍打著她,嘴里有一搭沒一搭地哼著戲文: “常言道,人離鄉(xiāng)間,似蛟龍離了滄海, 似猛虎離了山岡,似鳳凰飛至在烏鴉群班。 昔日里有一位絕糧孔子,他也曾把麒麟嘆。 況且圣人遭磨難,何況我韓愈謫邊關(guān)。 哎呀,難捱,難捱,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發(fā)配到潮陽,路有八千?!?/br> 櫻草實在已經(jīng)哭得疲累,這一抱住他的手,安了心,眾人都走后,很快就開始瞌睡。天青瞧著她漸漸迷瞪了雙眼,眼皮忽閃忽閃的,最后緊緊一閉,睡了過去;他仍然不敢抽出手,只歪坐在她身邊,倚著墻,慢慢地,也睡熟了。 白喜祥輕手輕腳地走進來。兩個孩子都睡著,櫻草仍然緊緊抱著天青的手。昏黃的燈光照著她的小臉,臉蛋嘟著,睫毛在臉頰上映出長長的陰影,眼角淚痕未干。白喜祥忽然仿佛被人劈面打了一拳,鼻子無比酸痛,白天對這孩子的焦慮急躁,此刻都化成了滿腔的憐惜,和心底的點點隱痛。 他也曾經(jīng)有個這么大的女兒,和她娘一起,沒了…… ☆、第一章 蜈蚣嶺 白喜祥是唱戲的伶人,家族排行第二,照北京的老規(guī)矩,大伙兒稱他為白二爺。他是京城最著名科班的頭科弟子,早年工武生,后來改工文武老生,當今梨園行里數(shù)得著的好角兒,三十八歲上以文武老生挑班,班名喜成社,自任社長,七行七科的伶人和職員一共八十多位,常駐前門外rou市街的廣盛樓唱戲。 挑班唱戲,本來正是一個伶人邁上事業(yè)巔峰的記認,但是,天有不測風(fēng)云,時間才過了沒多久,妻女亡故,白喜祥傷痛萬分。凄涼寂寞中,眾人都勸他續(xù)弦,他堅持不肯,倒是陸續(xù)收了三個手把徒弟,半師徒半父子,朝夕調(diào)-教,以慰老懷。他為他們?nèi)×嗣?,依次是穆玄青、靳天青、董竹青?/br> 梨園行的師徒關(guān)系,講究“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手把徒弟養(yǎng)在家里,整日朝夕相處,那是比親父子還要親。這三個徒弟,乍一看全都是剃著光頭的半大小子,其實樣貌性情,各有特點:玄青沉穩(wěn)莊重,嗓子好,行內(nèi)稱作“有本錢”,是個唱老生的好材料;天青則是天生的武生坯子,身高腿長,挺拔剛健,卓然一股英氣;竹青呢,虎頭虎腦,機靈過人,白喜祥還沒太瞄好他該歸生旦凈丑哪個行當,先教他打住基礎(chǔ)再說。 三兄弟住在師父家里,生活十分規(guī)律:每天早上不到五點就起身,伺候師父用早,然后出門喊嗓,回來練功學(xué)戲,下午陪師父去廣盛樓唱戲,晚上還有晚課,背戲文、練功、聽師父說戲。按梨園規(guī)矩,這樣的生活,一直要過七年,七年里,師父包辦衣食住行,唱戲的收入也都歸師父;七年后,關(guān)書約滿,謝師出徒,正式搭班后,還要將收入再孝敬師父一年,才可以自己賺錢。 白喜祥的家,離廣盛樓不遠,在前門外大街西面的九道灣胡同。前門,也叫正陽門,在前朝乃是皇帝通行的門戶,也是整個北京的門臉兒,高大,雄偉,令人油然而生敬畏之心。前門南面還聳立著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