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的時候，劉玉蘭拉著她笑了半天，就說祁驍遠(yuǎn)接的這差事，又道：“他捉弄你家相公時候多得意，轉(zhuǎn)眼就現(xiàn)世報了！”又說如今如何整日神神叨叨的，“那天家去，竟跟著我婆婆聽一群大娘嬸子嘮了半天的閑話，就是為了湊點(diǎn)能寫進(jìn)去的事兒。有時候?qū)懙猛εd頭，寫完了自己看兩遍，又撂了，嘴里嘟囔‘妙啊，好文章，好故事！可是準(zhǔn)定會被罵的……’，這真是我見過的最可樂的景兒了，可惜你們瞧不著！”

    靈素曉得這地方素有夫妻一體之說，那絕對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這看自家相公的熱鬧看得如此開心的媳婦也少見得很了。——玉蘭果然不是一般人物??！她心里這么嘆著。

    倆人就說起祁驍遠(yuǎn)這個買賣的來歷，追回去方伯豐他們那說不通的活計(jì)，還是從祁驍遠(yuǎn)他們那群人里來的。結(jié)果如今又還回去了，真是報應(yīng)不爽。

    靈素道：“上年那場雪真是太冷了，幸好已經(jīng)過了年了，要是趕冬至后就連著來這么幾場，那就真跟莽北一樣了！”

    劉玉蘭笑道：“現(xiàn)在不是風(fēng)行弄什么火炕？我公婆不曉得哪里尋著的人，還弄了幾個火墻，——墻里頭空的，整個當(dāng)柴窯燒，這得多熱？！我說哪里至于的，真是嚇破膽了，什么法子都使上了。”

    靈素道：“能這么辦的人家總是少數(shù)，去年咱們飯莊子不是還借出去叫人暫住了么。那樣的人家可用不上什么火墻火炕的，家里沒那么大地方能折騰。再說這城里柴禾也是一根都得算錢的，有的家連火熜都沒有?！?/br>
    劉玉蘭道：“嗐！除了實(shí)在天不照應(yīng)的，這樣的人家，多半都是懶出來的！就看如今縣里，什么人尋不著個活兒做？夫妻兩個出去掙錢，一人一天就算他掙一百文，不多吧？這兩個人就是兩百文，夠買二斗米了，怎么會過不得日子？這世道，只要肯出力氣，就沒有過不好日子的！”

    靈素聽了她的話就不由得想到北地那些村人，自家雖沒有種樹，可種了樹的地方把地下的水都吸干了，鬧得自家原本也不算肥沃的田地更荒貧了。冬天又冷成那樣，真有半夜被凍得睡不著，起來嚎啕大哭的。那可是大人啊，不是什么事兒也扛不住的小娃娃。

    不過莽北的事情這里的人哪里能曉得，就像那里的人也想不出來世上還有地方一年四季都是綠的，冬天地里還長著菜。她自然也沒想跟劉玉蘭說這個。

    從飯莊子上出來，還去了米市街。

    結(jié)果看那小鋪?zhàn)永锒嗔藘蓚€半大的娃子，胡嫂子見靈素來了挺不好意思，忙把倆娃兒攏過來讓他們叫人，又對靈素道：“家里老人病倒了，我就帶了他們兩個過來。東家您放心，他們很聽話，不會搗亂的，也不會耽誤買賣……”

    靈素哪里看得了這個，趕緊道：“沒事沒事?！庇謫?，“老人家怎么樣？要緊不要緊？”

    胡嫂子忙道：“沒什么大事，都老毛病了。年輕時候出力落下的陳傷，養(yǎng)一陣子就好了?！?/br>
    那倆娃兒自打靈素進(jìn)來，就一直貼墻站著，一聲不吭。胡嫂子叫他們喊人，他們也不動彈。靈素沖他們笑笑，問道：“你們多大了？”

    倆人還是不說話，胡嫂子答道：“一個八歲，一個十歲了。”

    靈素笑笑拿出一份熱糕來笑道：“喏，先吃個糕餅吧。”

    倆娃兒看看那糕餅，就低了頭看腳尖，也不說話。胡嫂子挺不好意思道：“這倆就是窩里橫，出來見了人一個個都沒了舌頭了，東家不要見笑。”

    靈素看倆娃兒的衣裳也不是太合身，補(bǔ)丁是難免的，但都收拾得挺干凈。心里想著這胡嫂子每日替自己看完了店，回去估計(jì)還不少家務(wù)事等著她呢，真心不容易。

    她曉得自己在這里待著她們母子只會更不自在，問了兩句貨還夠不夠賣的話，叮囑兩句便先走了。走之前又撂下一包包子，笑道：“這是我們自己家里包的，你們嘗嘗，別嫌棄粗糙。”

    胡嫂子自然又謝了她，靈素這才走了。

    之后去了幾回，那倆娃兒也都在鋪?zhàn)永镱^，卻不是在那里白呆著玩兒的，有人要買米糧。都幫著自家娘遞東西撐口袋的，靈素看胡嫂子還一個勁兒教他們算銀錢數(shù)目。有時候來的小戶頭，就要個幾升一斗的，胡嫂子都坐那兒接著做自己手里的活計(jì)，倆娃兒就能應(yīng)付妥帖了。

    胡嫂子起先擔(dān)心靈素瞧著覺得不像樣子，后來見她來了幾回都和顏悅色的，并沒有什么隱忍，才放下心來，靈素問她的話，她也答得更順當(dāng)了。

    靈素這才知道她養(yǎng)了三個娃，老大是個姑娘，今年十三了，這些日子都是她在家里幫著照顧老人。臥病的是這家的老爺子，胡嫂子的公公，婆婆年輕的時候做繡活傷了眼睛，許多事情一個人做不來，好在身子骨還算硬朗。

    偶爾有過來買雜糧面的認(rèn)識胡嫂子，都會夸她兩句，說她賢惠孝順，自家公婆這個樣子也從來沒有一句惡言的。

    等人走了，胡嫂子很是不好意思的對靈素道：“這話怎么說的，哪里就能算孝順了！真孝順的等老人到了這個年歲，都是天天魚rou伺候著，絲綿襖子疊著穿，我們這叫什么孝順。從前小時候就是老人們吃苦費(fèi)力養(yǎng)活的，難道他們現(xiàn)在老了動不了了，我們就能嫌棄他們了？我們那時候什么也不會也沒見人扔了我們不是？！神仙都瞧著呢，哪有這么想事情的……”

    她很小時候沒了爹娘，嫁過來的時候年紀(jì)也還小，說起來真是這二老養(yǎng)大的，如今打絡(luò)子的手藝還是婆婆當(dāng)年教給的她。

    靈素耳里聽著她絮叨，心里就不由得想起劉玉蘭說的話來?！@人窮，都是自己懶出來的?？汕魄聘?，這七八歲的孩子都每日做活兒了，十三歲的小姑娘照顧家里老人已經(jīng)有三四年了，這叫懶？可怎么日子就是這么難過呢……

    她這陣子一直在琢磨這事兒，不為別的，就為了自己那滾滾而來的財源。飯莊子、大連店、織絨行，這都是一等一的買賣，她沒想靠這些營生掙來的錢過日子。她憑自己喜歡的種地和漫山遍野撿東西就足夠過活了，何況家里還有方伯豐這個頂梁柱不是？

    可她也曉得，這銀子不是單一個“錢”字，這是多少人做了一件什么事兒之后得來的一個可拿來換旁的東西的憑證。她這里白得了這些可以換買他物的“憑證”，若就這么堆著，那就是個死錢，成了沒用的東西。而這世上明明又有很多人，急需這樣的“憑證”來換取別的東西，以求個溫飽安寧。

    對旁人來說如此有用的東西，白擱在自己手里做什么，自然是要給出去才好。

    可這人世間的事兒又麻煩，就跟爹娘養(yǎng)娃兒似的，不是你干給她錢就完事的。養(yǎng)娃兒你還得教他怎么對怎么錯，如何才能在這世上好過呢。這用錢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