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br>
    “我在這兒呢?！鄙蛩N伸出手, 捏了捏他的小臉。

    沈靜遠(yuǎn)現(xiàn)在是個小大人了，一般人想要捏他的臉, 都會得到一句義正言辭的指責(zé)，然而對于母親的動作, 他只是蹭了蹭沈薔枯瘦的手，把自己的臉往前湊了湊, 讓她更方便摸到自己。

    “mama, 今天新來的英語老師, 夸我的英語說得好，”沈靜遠(yuǎn)一本正經(jīng)的告訴她：“原來不是大家都會說英語啊……”

    “對啊，我家小年糕可厲害了呢?！鄙蛩N毫不吝嗇的夸獎道, 沈靜遠(yuǎn)忍不住彎了彎唇角，露出得意的模樣，又強壓了下去，揮揮手：“其實也很一般啦……”

    他是在Ｍ國出生的孩子，雖然出生沒多久就回了國，但是接下來的日子里，他一年又有大半的時間都待在Ｍ國，兩三歲本就是一個兒童語言發(fā)展的高峰期，所以他能夠在兩種語言之間無縫切換，也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會雙語并不是什么優(yōu)勢，只是沈薔沒想到的是，沈靜遠(yuǎn)的天賦遠(yuǎn)不止如此。

    在被母親夸獎之后，他又忍不住炫耀起了自己在托管所里學(xué)到的其他東西，用他的話來說，老師總是帶他們做一些很幼稚的游戲，什么對對碰啊，找不同啊，唱兒歌啊，都無聊極了，不過他跟著他的小伙伴們學(xué)會了好多種其他語言。

    解釋無果的科魯茲被母子倆完全無視，他站在床邊，溫柔的注視著兩人的互動。

    網(wǎng)絡(luò)上曾經(jīng)很是流行過一段時間，用不同的語言來說我愛你。

    沈薔沒想到這種事情，也會發(fā)生在兒子和自己身上。

    沈靜遠(yuǎn)似乎是才學(xué)這些語言不久，所以每一個單詞，每一句話，都是咬著牙，一點一點的發(fā)出來的。

    雖然除了少數(shù)幾種沈薔本身也會的語言她能夠聽得懂以外，其他的都是一些她沒有接觸過的語言，但是并不影響沈薔理解其中的意思。

    只是當(dāng)沈靜遠(yuǎn)用四川話的腔調(diào)說出我愛你這三個字的時候，她還是沒能夠忍住，破功笑了出來。

    偏偏沈靜遠(yuǎn)一本正經(jīng)，并不覺得有什么好笑的地方。

    大人的笑點和孩子的總是不一樣的。

    沈薔深受一部叫做的電視劇影響，所以在聽見四川話的我愛你的時候，腦海中浮現(xiàn)的是那個被老婆揪著耳朵罵的耙耳朵。

    然而孩子的心卻是一片赤誠。

    他只是想要告訴母親，我愛你。

    沈薔雖然會得語言不多，但是勝在記性很好。

    當(dāng)沈靜遠(yuǎn)說完一次，滿懷期待的看著她的時候，沈薔摸了摸他毛絨絨的頭，將他對自己說的我愛你，用他曾經(jīng)說過的語言對著他又說了一次。

    “……我愛你，寶貝?！?/br>
    在她說出最后一句話的時候，沈靜遠(yuǎn)突然抱住她的手，將頭埋在她的肘彎里，低低的哭出了聲。

    “mama，我愛你，我不能沒有你，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他不知道該怎樣表述當(dāng)一次又一次在玻璃墻外，看見母親躺在病床上的惶恐和害怕。

    大人們忙忙碌碌，各說各話，他們哭泣，又互相安慰，會對著小小年紀(jì)的沈靜遠(yuǎn)道一聲可憐，卻從來沒有人問他害不害怕。

    他們以為他什么都不懂。

    其實他什么都懂。

    他知道父親變成了一個小小的方盒子，再也不會回來，再也不會將他舉高高，陪他玩騎馬馬的游戲，不會帶他去游樂園，不會給他講睡前故事。

    而躺在病床上的母親，或許也會像父親一樣，被蓋上一張白布，然后大人們把他抱走，將他帶去放方盒子的地方。

    他聽見大人們說，小孩子不知道死是什么，也是一件好事。

    他的確不明白什么叫做死亡，不明白為什么大人們說誰死了之后，會一臉哀傷的模樣。

    但他知道自己在失去了父親之后，又快要失去母親了……

    “mama，你不要走，老師夸我是乖孩子，給我發(fā)了好多小紅花，我把我的小紅花都給你，你不要走?！?/br>
    “六一兒童節(jié)發(fā)的棒棒糖我一顆都沒有吃，全部都給你留著，謝奶奶說，等你病好了，就可以吃糖了?！?/br>
    “mama你快點好起來好不好？蘇菲說她mama是最漂亮的，才不是，我mama才是最漂亮的……”

    沈靜遠(yuǎn)的眼淚是如此的guntang，一滴一滴的仿佛落進(jìn)了沈薔的心里。

    燙的她冰冷的心又跟著活了過來。

    她想替他擦掉臉上的淚水，然而她的手卻不能伸過隔離衣的阻攔。只能將手放在他的頭上，承諾道：“乖，mama再也不走了?！?/br>
    探視時間結(jié)束，沈靜遠(yuǎn)和科魯茲出去的時候，沈薔低低的對走在后面的科魯茲道了一句謝。

    科魯茲轉(zhuǎn)頭注視著她：“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這樣做，只是為了讓你好受一點?！?/br>
    沈薔：“謝謝，”她的視線落在他琥珀色的眼睛上，忽而笑開：“其實天空的顏色也很好看。”你不用刻意委屈自己。

    他一愣，轉(zhuǎn)頭牽著淚眼婆娑，一步三回頭的沈靜遠(yuǎn)往外走去。

    去托管所沒接到人，只接到一通沈靜遠(yuǎn)已經(jīng)在醫(yī)院的電話，匆匆趕過來的謝文慧，看見科魯茲的時候，臉上得體的微笑掩飾了她的驚訝。

    對于科魯茲，謝文慧所知不多，沈薔沒有刻意提起過，她也只當(dāng)兩人是單純的好朋友關(guān)系，所以沒想到這個在全球都紅透半邊天的男星，會突然出現(xiàn)在醫(yī)院里。

    一眼看過去，她雖然覺得科魯茲有些不同的地方，不過兩人畢竟不熟，她也沒有特意關(guān)注過他，一時半會也說不來是哪里讓她覺得別扭。

    待回到家之后，她才一拍腦門反應(yīng)過來，科魯茲明明是藍(lán)眼睛的外國人，什么時候變成和棕色眼了。

    當(dāng)天晚上，當(dāng)沈薔躺在床上的時候，她又做夢了。

    這一次，她夢見了自己的母親，李嫣然。

    只是夢里的場景，從她在Ｔ市家中窗外能夠看到的薔薇園圃，變成了一片鋪天蓋地的薔薇花海。

    母親就站在花海中間，臉上的模樣仍舊是她三十幾歲的時候最漂亮的樣子，沒有一絲一毫的皺紋，沒有失眠導(dǎo)致的眼袋，皮膚光潔干凈，頭發(fā)烏黑油亮，她站在花叢中，微微低頭，輕嗅著一朵盛開的薔薇。

    這種開得燦爛的，熱烈的，開放時恨不得像全世界都張揚自己的美的花朵，和她極其相配，人面桃花相映紅，這里的薔薇用來替換桃花，一點也不會讓人覺得違和。

    “你來了?！?/br>
    兩人并肩坐在一片薔薇花海之中。

    二十幾歲的沈薔，和三十幾歲的李嫣然坐在一起，完全看不出是兩代人，更像兩個模樣相似而又不同的姐妹。

    她們對視一笑，都從彼此的眼睛里面，看見了自己。

    “你過得怎樣？”兩人同時開口，俱是一愣，又忍俊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