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名門子弟了。

    這樣畫法工整，講究精確的造圖，拿給任何匠人看，都不會以為出自新手。

    就弩司或箭司而言，匠工和畫師是分責的。手藝好的，未必作得好造圖。畫功好的，就更不一定有手藝。成名大匠中，用造圖來造弓的，寥寥無幾，直接就在實踐中摸索，甚至鄙視造圖者也大有人在。

    這卻是很多傳奇式的名弓失傳原因之一?；驅⒃靾D看得太輕，或將匠人看得太輕，以至于割斷造圖與實器的聯(lián)系，漸漸就造不出來了。

    王泮林不僅會畫，而且畫得還精準，完全不具寫意或傳神，就是最大限度地繪出了實物。他自己還動手，兔面具是用來打發(fā)時間的小玩意，這間長石屋里的失敗品也多是他親手所造。

    突然，在造圖最后一角，節(jié)南發(fā)現一只手繪墨絨兔，耳朵一只豎一只貼，大眼警惕盯住一盤果子，畫得栩栩如生，仿佛能躍出紙上，化作真兔子。

    節(jié)南沒有就著兔子多做聯(lián)想，只嘆從氣勢磅礴的山水畫變成規(guī)規(guī)矩矩的工筆畫，從心懷天下的驕子變成拿刀拿刨的匠人，是走了一條怎樣的心歷道路？只知他大難不死，只知他養(yǎng)傷許久，但誰能真正感同身受呢？就像她所經歷的，師父死在眼前的無力，全家只剩尸骨堆的憤怒，自小被親娘拋棄的痛楚，只能她自己背負而已。

    這時，她所感受到的，不過是王泮林再也畫不出磅礴，再也畫不出震撼，對本人而言卻毫無遺憾，甚至對過去的成就棄如敝履，心無旁騖得鉆研起全新事物。

    這樣孜孜不倦的王泮林，很難想象他對自己的死亡輕視到了隨意可拋卻的地步，只活今日不活明日，專注于眼前的每件事。

    門外出現一道人影，大剌剌站上門檻，絲毫不在乎不能站門檻的說法。夕陽斜照，勾勒出圓乎乎的肩臂，粉澈澈的福臉，還有一刻不停動的嘴。

    節(jié)南望了一眼，這才拿起那張夾紙，放心念道，“南山君：巴州一別，白駒過隙，巧遇香洲諸友下?lián)P州，妾欣然同行。中途水道顛簸，只得換走山道，雖野狼成群猛虎耽耽，無畏亦無阻，恨不能騎鶴速至。偏近鄉(xiāng)情怯，寄掛親人健康，更不知虎狼意，心中彷徨，愿君入夢來相會，來世再續(xù)今生緣……果兒慕筆?！?/br>
    柒小柒笑，“哎呀，哎呀，好不rou麻！那姑娘直說讓南山君去接就是啦！轉來轉去跟鸚鵡舌頭一樣捋不直，可憐楚楚的，聽得我耳朵都要累聾了。欸——”突然念了南山君兩遍，跳下門檻，“臭小山你什么時候裝男子騙姑娘，這生死相許今生來世的，我居然不知道？！”

    節(jié)南好笑，“我又不是南山君?！?/br>
    柒小柒不鳥這個師妹，“臭小山，你藏得了頭藏不了尾，誰不知道節(jié)南就是大終南山啊，又稱南山。南山君不是你還是誰？”

    “還是王九?！惫?jié)南搖著這張皺巴巴的紙，看似淡眼，卻不漏一處得又默讀了兩遍，“王九住得地方叫南山樓，這信就放在他桌上，不是他才怪?！?/br>
    柒小柒走過來，粉粉的福臉吹鼓了腮，咬著一根木簽子，擠扁的眼汪汪可愛，“小山別傷心，這個有主了，咱再找更好的，沒啥了不起的。你要是氣不過，我?guī)湍阕崴活D，把他牙統(tǒng)統(tǒng)揍掉，堆一座小山出來，看他變無齒了，還能不能用一張臉招搖撞騙。”

    節(jié)南哈哈直笑，“臭小柒你什么意思？把王九說成唱戲那俊生，把我說成你??？”

    第269引 花魁之約

    柒小柒拿出木簽子，上面串著腌甜梅子，手指頭那么大，還只被咬了一小口，用來說明她自控，“你在別人面前只管裝，裝劍童，裝兔幫主，裝打雜，裝侄女，裝千金，要想瞞我就算了吧。王九那么壓榨你，以你的性子早把他大卸八塊了。不提門里那些，就剛才那笨蛋，你下手可不含糊，斷他三根手指頭?！?/br>
    “王九不懂武?！惫?jié)南并非狡辯，“他要能打，倒是簡單了。我與他斗得是……棋藝?！?/br>
    小柒將梅子咬回嘴里去，好像想了一下，“你敢說你不喜歡他的模樣？”

    節(jié)南笑瞇了眼，“我不敢說。你敢說嗎？”

    小柒又想了想，居然搖頭，“不敢喜歡。你都應付得那么辛苦，我就更不用說了，不過作為你大師姐，我能做到的就是及時拉你一把，免得你輸慘?！?/br>
    節(jié)南氣笑，“我不覺得我輸過他，只是他先盤發(fā)力快，看似我被動而已。且你記住，這人不是敵人便萬幸了?！彪S即摩挲著紙上褶皺，“你來看，這是不是大今軍奴用的草皮紙？”

    小柒過來湊近了瞧，又嗅一會兒，神情難得鄭重，“是?！?/br>
    節(jié)南道聲頌境地圖。

    小柒就從旁邊書架上挑出一卷，鋪開正是。小山在明，她在暗，小山的命比她自己的寶貴，故而早摸清小山會到的地方，并非真得成日在外找零嘴。如今都城外圍有李羊找來的孩子們當耳朵和眼睛，她能更專注小山周圍。

    這些事不用說，姐妹倆一直是有默契的。

    “赫連驊這人，你可別小瞧了?！笨吹貓D之前，節(jié)南突然來一句。

    小柒粗中有細，并不輕忽，“怎么說？”

    “到雕銜莊門口時，他好像察覺有人在暗中跟著?？梢娝Ψ虿徊睿p敵為其一，留手為其二，你別小瞧了他?！惫?jié)南自然知道跟著的是小柒。

    “不男不女這么厲害？”小柒沒出福娃身材之前，唯一比節(jié)南強的功夫就是輕功，目前能和節(jié)南拼個半斤八兩，但她有兩個節(jié)南那么重。

    “丁大先生的本事我還沒探到底，為人謙遜得不行，赫連驊是他小徒弟，資質不會差到哪里，你我不可小覷。這回收拾過他，之后他實在不服，你還真得用藥。咱以師父的名義發(fā)過誓，絕不能讓人從背后插刀?！惫?jié)南做事之活絡，不問良心。

    小柒無聲拍拍心口，讓節(jié)南放心交給她的意思，但問，“你要地圖干嘛？”

    節(jié)南對照著那張信紙，手點建康附近齊賀山，“堵王九去?！?/br>
    小柒馬上來勁，“本來看你正兒八經收拾行李，覺得你最近當千金姑娘上癮，走上歪路還不知道。這才對嘛！蹴鞠有啥好看的，孟元有啥好管的，抓王九私會巴州花魁才是正道?！?/br>
    節(jié)南常對小柒歪七八扭的思路笑不動，“你正經事懶得開竅，這種一說一個機靈，怎么就曉得是巴州花魁了呢？”

    小柒就說啦，“今日不是有個巴州官兒拿了王九的欠條來嗎？王九用三百金換和花魁逛一日。寫這封rou麻信的這個果兒也是巴州來的，一片慕情如此直白，是一般女子能寫得出來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