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比任何人都愛鳳來，將這塊地方的一草一木都當成他的，霸道執(zhí)拗地用他自己的方式守護。

    他一生下來就是富家少爺，不知體恤佃農(nóng)租戶和貧民，已經(jīng)坐在鳳來最高，又和比自己地位高的人打交道，從不往下施舍，讓無數(shù)人背后罵成了大惡人而不無所謂。

    他用心所做的一切，就是為了一家子舒舒服服生活在這片土地，保住桑家后代子孫無憂的根基，凡是破壞他這一心愿的，他下手清理起來絕不容情。

    所以，人稱桑大天霸王。

    節(jié)南并非大善人，她只是看不慣這種不分青紅皂白的蠻橫霸道，認為這是一個笨辦法，明明可以用聰明方式達成目的，非要搞得天怒人怨。而她爹常罵她自作聰明，自家土地上過日子還要瞻前顧后，怕東怕西的，沒出息。

    無論如何，節(jié)南覺得沒出息的人是她爹，平生無大志，守著那么多財產(chǎn)，當了一個吆五喝六的小縣地主就沾沾自喜。也因此，她想來想去，想不出她爹會藏了什么重要東西，能把呼兒納那廝引到鳳來掘地三尺。她同時還想到，或許因為這樣東西，才引來滅門之禍。

    節(jié)南一咬牙，狠狠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里盡是冷光。

    她怎么都能繞回鳳來，莫非她爹陰魂不散，不讓她裝糊涂，殺了一個行刑的劊子手還不夠，要她揭開東西的秘密？

    思及此，她突覺脖后寒毛直豎，不由往后瞧了瞧，心里暗道，爹欸哥欸jiejie欸，她又不是不查了，只不過不著急查到底，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橫豎不報此仇誓不罷休，千萬別催她，弄到最后仇沒報成，她小命先丟了。

    縱身一躍，節(jié)南上了墻頭，見到縣衙里的情形，微微怔住。

    沒有她怕見的尸山，只有每一塊地磚被撬開的狼藉。本來就窮得沒錢維護的縣衙大堂這會兒跟破廟差不多，師爺拍驚堂木的桌案都被拆成一塊塊，沒有整件物什。墻也敲成了殘垣，裂縫中隱隱透出火光，人影閃動，叮叮當當?shù)穆曇粢豢滩恍ｏ@然那倆將軍雖想放棄，但只要某位大將軍未同意，就得繼續(xù)挖下去。

    但最讓她怔的，坐落偏院的文庫房已完全付之一炬，一片紙角不見。

    原來，煙味從那里散出來。

    商師爺終于守信。

    節(jié)南本想跟那兩員大將走，此時卻因商師爺暫消了念頭，靜悄悄落地，往縣衙大牢走去，順眼瞧見幾個挖地的人百姓裝束，暗松口氣。

    還好有活人，不用像駒馬峰下，再讓她惡心一回。

    衙牢前沒人守，節(jié)南并不因此大意，推開一條門縫，打眼往里面瞧著。果然，廊底有好幾個兵士守衛(wèi)。她低眸一轉(zhuǎn)，走開去，但很快又回到門前，把門整個推敞了。

    那幾個兵士先是一驚，但看清她的衣著和袖臂上的天豹巾，立刻穩(wěn)住。

    一兵士喝，“大王嶺上無老虎?！?/br>
    節(jié)南答，“鳳來縣里有閻王?！?/br>
    兵士們更安下心，問節(jié)南是誰，為何而來。

    節(jié)南舉舉手里一酒壇，同時大拇指往旁邊橫一橫，粗聲嘎氣道，“我這不剛要過去換崗，想起各位辛苦守牢的兄弟們，就給你們送點好東西來。要是不要？”

    她穿著沒問題，個頭頂細頂瘦，一點威脅感也無，還知道接頭暗語，兵士們更是見酒就饞，連忙喊要要要。

    節(jié)南不請自入，將酒壇子往迎來的兵士手里一塞，神情似好奇，笑哈哈走到廊底，“聽說大將軍親審都還沒招？”

    隨眼一瞥最后那間刑室，變了臉色，她抬手揉揉鼻下，才重新?lián)Q上嬉皮笑臉的表情，聽那幾個兵士三言兩語笑著說大將軍如何片下人皮，又如何挖筋卸骨，刀功精湛，令人欽佩云云。

    節(jié)南保持著笑模樣，瞇縫了眼湊上木柵，裝作看不清，“昏糊糊的，光瞧見血了，讓我進去仔細看上一看，行不？像咱這些小兵，平時哪有機會見識大將軍的刀法，我好回去跟兄弟們炫耀炫耀?！?/br>
    兵士們一口酒下去就干脆，直讓節(jié)南自己進去看，反正刑室沒下鎖。

    節(jié)南踏上干草堆，兵士們爽喝酒的笑聲就遠了。

    商師爺在木架子上吊著，披頭散發(fā)，一身血污。他的雙手十指已經(jīng)沒有rou，只剩下指節(jié)骨頭。他上身沒有衣物，也沒有了皮，血紅帶粉色的rou隨微弱呼吸起伏。他膝蓋以下沒有小腿，卻包扎得極好，隱透出兩團血色。被砍下來的小腿刮去了一半的rou，白骨一側(cè)陰森，就掛在他面前，仿佛是為了折磨心智。

    節(jié)南眼底發(fā)熱，雙手不自覺捏起了拳頭，終究還是要再經(jīng)受一回惡心，只不知道能不能壓抑得住。

    她不怕死人，但恨極這種讓人求生不能求死不能的卑鄙做法。偏偏呼兒納引以為傲，說什么這世上沒有氣節(jié)這東西，誰也抵抗不住他的刑求。至于那個愛他愛得死去活來的金利沉香，她覺得也是有病。一個連人性都沒有的畜生，難道會珍惜身邊人？

    “商師爺，是我?！彼孀×俗欤贿厜褐菩乜诘膰I意，一邊將自己的聲音傳進商師爺?shù)亩铩?/br>
    商師爺殘缺的身軀一震，本來垂著腦袋緊閉的雙眼，陡然撐得大大的，似乎剎那充滿了生氣。

    哪怕，節(jié)南只見他的命燭飄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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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0引 救人太難

    看守們開始暈乎乎，大著舌頭說話卻不自知，料不到酒里讓人加了料。這種料并非迷藥，只會混亂一時的記憶，令他們沒法專注眼前之外的東西，事后又不會起疑。

    節(jié)南冷冷掃去一眼，確定藥效起來了，連忙走到商師爺身旁，啪啪啪點了他幾處xue道。

    和失血過多回天乏術(shù)的馮三不同，呼兒納顯然還需要商師爺多活幾日，雖毫無人性削皮剝rou，但將流血的大傷口都包扎得妥妥當當。

    故而，在節(jié)南的急救下，商師爺兩眼的精神氣竟與正常人一般無二。

    他嘴唇蒼白，嗓子眼里似乎沉痰，聲音渾濁，“我本來還替你慶幸，你怎么又回來了？”

    節(jié)南面對商師爺，明眸望著，“怕師爺說話不算話?！?/br>
    看著那對亮晶晶的眸子，商師爺居然笑了笑，“是，我為著自己確實常常誆你。原本這回也是打算含混過去的，可大今兵沖破城門時，我突然明白這就是天報應(yīng)，才趕緊燒文庫?？上В谖虻锰t……”

    聲音陡斷，商師爺五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