籠，卻照不亮玉檀公主那處。

    院子里浮著層濃郁的金桂香，樹枝亭亭如蓋，下方自成幽暗角落。秦幽幽煢煢孑立于彼處，如即將飛入月宮的嫦娥。

    羅毅望著那纖弱的背影許久，斬釘截鐵吐出一聲“母親”。聽聲音，誰也不知他內(nèi)心洶涌。

    秦幽幽被這聲叫喚拉回神智。

    她竟然忘了，悅兒說了夜里會過來。她原本準(zhǔn)備了許多話，可是此刻，在蕭朗跟她說了那些之后，她一句話也不敢說。

    如果事情是真的呢，若他們真是……她根本不應(yīng)該認(rèn)悅兒。

    羅毅覺得氣氛很詭異。

    現(xiàn)實(shí)和他想象中截然不同，沒有母子相擁，沒有熱淚盈眶。秦幽幽一直背著身子，好似在欣賞掛在樹梢上的月亮。

    無色剛要叫師父，卻聽秦幽幽問道：“找到靳漣了嗎？”

    她不禁一愣，吞下唇齒間倏忽欲出的兩個字。

    “一定要找到她，她和你有婚約，乃是你未過門的妻子。”

    羅毅和懷中小人兒對視后啞然。

    “怎么不回答？”秦幽幽轉(zhuǎn)過身，這才注意到羅毅懷中鼓囊囊一團(tuán)。“她是？”

    “我的一個師妹。”羅毅臉不紅心不跳。“母親，方才您說的可是真的？”

    秦幽幽眉目清冷：“自然是真的，婚約是當(dāng)年我和瑤光定下的。母親希望你早點(diǎn)成家，你尋了好幾月，難道一點(diǎn)線索都沒有？”

    “她怕是去了錫城。孩兒已經(jīng)派人去了……”

    “你親自去，早點(diǎn)找到她早點(diǎn)成親?！?/br>
    羅毅忍不住狐疑，即便如此也用不著著急成這樣吧？

    “方才，是不是父親來過，他說了什么嗎？”

    “不用提他，以后你就當(dāng)沒有這個父親。雖然我不能認(rèn)下你，但我也不會讓你胡亂做別人的兒子。靳漣找回來后我要收她為義女，等你和靳漣成親，你們便可名正言順進(jìn)出公主府。到時母親再好好補(bǔ)償你們。”

    原來如此，羅毅眉宇間的疑惑略散。不過，還是太快。

    他當(dāng)然希望能和無色早點(diǎn)成親，但母親為何這般著急？按照京中習(xí)俗，三書六禮走完差不多就得一年時間，照母親的說法，竟是一找回靳漣便立刻成親。

    又不是要給誰沖喜？太不尋常了。

    既然不是沖喜，那就只有第二種可能，男方有什么不可說的隱疾。

    可他自己的身體他清楚，斷無什么見不得人的病。

    羅毅一時想不出個所以然。

    再一瞧玉檀公主，似心事重重，更不好在此時提起無色的事。眼下不能讓無色變回十四歲的模樣，說出來也只是徒增煩惱。

    三言兩語完成母子相認(rèn)，秦幽幽接著一直靜默不語。羅毅見她沒什么要說便道了別。

    一大一小，馬踏桂香離開如意坊。

    羅毅心中莫名發(fā)沉，他已同皇上說好了，皇上也允準(zhǔn)他暫時留在羅家，為何父親一定要讓他認(rèn)康樂公為父呢？

    內(nèi)里究竟還有什么不能外道的秘密。

    無色也一路沉吟，她還沉浸在聽到兩人早有婚約那一刻的驚詫中。

    上一世，她從不知道自己有婚約。亦或，因?yàn)樗诮偧绑悄侨章暶墙澹裉垂鞅銢]有再提此事。而蕭君悅后來還是知道了這個婚約，向二皇子打聽她，結(jié)果二皇子以為他對她有什么別樣心思。

    二皇子將她綁進(jìn)蕭王府，除了討好蕭王，還能有什么原因呢？

    蕭君悅收留被送到蕭王府榻上的她，是否因?yàn)樗龤萦衷诮夜驴嗔尕辍?/br>
    也許，他覺得對她這個未婚妻有一份責(zé)任。他護(hù)著她，并非出于喜愛，只是責(zé)任，沉甸甸的責(zé)任。

    前世他們第一次相見是在榮德堂，他救下她免遭波斯貓毀容，那時他應(yīng)該還不知婚約的事，她當(dāng)日跪在地上狼狽無比。再相見是兩年后，她卻已毀了容，性情孤寡沉郁，這樣的她又哪有可愛之處，憑什么吸引住位高權(quán)重的蕭王。

    一念及此，無色頓覺灰心不已，緊緊抱住膝蓋蜷縮在襁褓中。那埋藏許久的自卑種子，忽然開得如火如荼。即便月色和夜風(fēng)正好，亦不能驅(qū)散心中陰霾。

    羅毅將無色放進(jìn)康府便揚(yáng)鞭遠(yuǎn)去。

    他先去了臨江王府，門房說王爺已經(jīng)進(jìn)宮；于是他又掉頭往紫禁城去，胸口前所未有的憋悶，甚至夾雜著一種陌生的恐懼。

    他羅毅堂堂六尺男兒，精通十八般武藝，神機(jī)營的總提督，對這世間何曾有過怕懼。

    但此刻秋老虎的八月微風(fēng)從身側(cè)拂過，只覺遍體寒涼。

    臨江王，他的父親，竟然真的去赴宮中的選妃宴。

    這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他的父親母親從此恩斷義絕。他們熬過了最惡毒的鴛鴦血咒，卻沒有熬過太后分開他們的決心。

    為什么？他們深愛彼此到生死相依的地步。

    上一世，父親為母親解簽借緣盛年白頭，為見母親最后一面自刺心脈，最后流血而亡，緊跟著母親便為父親殉了情。如此固若金湯的感情，太后究竟是怎樣讓她們分開的。

    羅毅不知自己怎么到的御花園。

    御花園儼然是已經(jīng)散場的模樣，宮人正在收拾桌椅器皿。前方水榭上搭了個三面鄰水的高臺，可以想象出待選閨秀先前怎么在上面爭奇斗艷。琴棋書畫，絲竹笙簫，那幾位小姐即便當(dāng)不上王妃，也在這個中秋夜出盡風(fēng)頭。

    此刻，臺上僅有臨江王一人，滿頭白發(fā)盡藏于紫金冠內(nèi)，望著明月若有所思。

    羅毅陡然想起，他從公主府離開時，母親亦是如此姿勢。這大概就像文人常說的那句，天涯共此時。

    可他們竟要從此一刀兩斷了。

    羅毅癡癡望著臺上的臨江王，迷惑不已。

    正巧尹忠走了過來：“皇上傳您去養(yǎng)心殿。”

    羅毅忍不住問道：“尹公公，你可知臨江王是個什么樣的人？”

    尹忠看了高臺一眼：“王爺是奴婢見過最長情的人?！备鴩@了口氣，“只不過再長情也敵不過年年歲歲?！?/br>
    聽公公的口氣，今夜已成定局。年年歲歲，打敗這對眷侶的真是年年歲歲？

    羅毅瞇起眼，似隨口問道：“哦，王妃人選已經(jīng)定下了，是誰？”

    “恩義侯府的大小姐。”

    “公公先行一步，我隨后就到?！绷_毅心頭似有什么轟然炸開。

    他需要一個答案，即便臨江王不肯說真話，他也要問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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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2章 番外

    梅縣，六里山。

    在京城消失不見的蕭朗，單騎趕到離京百里的蕭家別莊。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眼下全是黑影。翻身下馬時，馬兒倒在地上不住抽搐。

    別莊外一個人都沒有，不，應(yīng)該說方圓十里都沒有人煙，除了這座死氣沉沉的別墅。

    蕭朗朝著厚重的朱紅大門撞過去，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