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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人拿著傘守在西宮門口,并不進(jìn)來。她從不干涉我的習(xí)慣。 大約是十年前的事了。 祖母的身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十分差,我每每站在長青宮的暖閣里,腳下雖不遲疑,卻不愿抬頭直視她花白的頭發(fā)和寬慰的笑容。她的皺紋在這兩年一下子變得很多,我不在她身邊數(shù)年,她好像也不怎么傷心,但我知道老人們的傷心,都是不會跟晚輩說的。人變老只需要很短的時間,我沒有見過有人一夜之間青絲成雪,卻覺得悲涼到深處,你不會去在意他外表的變化。那是一種從心底緩緩升騰出來的感覺,讓人如同一腳踏進(jìn)一個裝滿冰塊的房間。 我與宣澤在長青宮分別。九歲開始我們每年一同進(jìn)入陸家軍四個月,日日盼著能回洛陽,而當(dāng)我們希望再看一眼那黑紅相間、在寒風(fēng)中飄展的軍旗時,卻知道那些經(jīng)歷過的漫長歲月終究是回不來了。 宣澤站在殿外的臺階上,對我說:“十九郎,我很抱歉?!?/br> 我看著飛旋的雪花落在他的肩上,語氣平靜地說道:“宣澤,如果你是我,你也不會想聽見抱歉這兩個字?!?/br> 以我從前的脾氣絕對不能說出這么冷靜的話,小時候若有看不順眼的地方,當(dāng)著別人的面就會毫不留情地指出來。被我訓(xùn)斥過的人不敢反駁,一紙御狀告到父親那里,我便是罰跪先祖牌位的下場。七歲之后我就不用黃門拖走,自己一個人走到圓座跟前,連跪都不跪,倒連累宣澤看門,以防父親帶著阿公深夜來查。 “我不知道侯爺會那么做。”他用手撐著額頭,低垂的眉目有深深的痛苦,“我不知道他為什么要替宋家作偽證……我不信他只是為了防止宋家在生意場上的手越伸越長?!?/br> 我扯了一下嘴角,“我也不信,你都不能理解,我更不能理解了?!?/br> 宣澤看著我,“十九郎,陸將軍被誣謀反一事,我和你一樣痛心。我會讓端陽侯府把欠你的奉還,今日只求你……以后不要做得太絕?!?/br> 他比我在軍營里多待兩年,陸陸續(xù)續(xù)一直到今年的秋天。陸將軍去世后我去找了祖母,和宣澤明洲一起進(jìn)入了將領(lǐng)原在陸家軍供職的西疆軍。我明白他一直是個很重情義的人,我們都忘不了塞外高原上的落日,凜冽呼嘯的北風(fēng),以及戰(zhàn)馬上的將軍肅穆而包容的眼睛。 我問道:“你可是覺得我和父親越來越像了?” “他一夜之間除去了許多曾經(jīng)最倚重的人,我等著看他后悔,可是他沒有,他連一句話也沒有對我解釋?!?/br> “我不是他,宣澤,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像他那樣。我做得出滅門誅族傷天害理的事,卻不會揮霍一個人對我的信任。承奉三十二年他將洛陽用血洗了個遍,我不能保證以后不會采取相同的手段,但我不是他,真正的孤家寡人。” 宣澤嘆了一聲:“你這樣說,是要我代侯爺慚愧至死么?” 我抬起袖子,六角的晶瑩雪花在深衣上化開,留下一絲濕跡。宣澤從陸家覆滅之時就不再叫侯爺父親,夾在中間已有四年。 “你既有事,就快些出宮吧。 看這雪要下到明天早上?!?/br> 宣澤第一次在私下里向我俯身行禮,拂去衣襟上散落的雪粒,快速走下了蓋著薄冰的臺階。 灰蒙蒙的天空下,母親舊時的居所沉寂得連鳥都不會飛進(jìn)來,逶迤的宮墻把這里圍得像一座牢籠。 盡管我只記得母親抱著我時溫柔美麗的樣貌,卻從宮中老人們那里聽來她是一個多么善良而單純的女子,善良而單純,就意味著她注定命不久矣。 我慶幸母親在雍寧宮里的生活只持續(xù)到我七歲,她要是看到自己養(yǎng)父的家在五年后成了這副破敗不堪的樣子,肯定會受不了的。 小路的盡頭陸阿公在等我,他親自來了一趟,撐著一把傘,手中還拿著一把。見我走到他跟前,身影越發(fā)佝僂,蒼老的臉上展露出一個微笑。 “殿下,陛下喚你到沉香殿里去?!?/br> 我接過他手中的傘,淡淡道:“阿公,我母妃留下的人……” “都像老臣這個年紀(jì)了啊?!?/br> 他接道。 我這是明知故問,而阿公總是懂我的意思。也許像他這樣閱歷豐富的內(nèi)臣,可以輕而易舉地看穿我們的心,然后選擇說與不說。 于是我一路不再開口。 風(fēng)卷著雪片輕輕地落在傘上,細(xì)微的聲音襯得傘外的世界格外荒涼,放眼望去,宮宇皆白,樹影皆黑,天地俱靜。 * 當(dāng)今的圣上病的很重,沉香殿里卻無一點(diǎn)藥石之氣。 屋里的窗子都打開通風(fēng),冰冷而清爽的氣流涌進(jìn)來,炭爐里散發(fā)的熱氣幾乎被逼了回去,獸嘴里裊裊上升的淡煙也被吹得散去。 檐下的鐵馬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仨?,父親斜躺在榻上,拿著一卷書目不轉(zhuǎn)睛地看,仿佛沒有聽到通報的聲音和我的腳步。 我未跪,事實(shí)上自從陸衛(wèi)兩家被抄之后,我就很少面陛,跪的次數(shù)也就更少。 父親放下書,我掃了一眼,竟是一本詞集。他年輕的時候有一副好皮相,流連京都閨秀花叢中卻從不愛將就她們的愛好讀詩詞,現(xiàn)在閑下來,反倒什么都肯做了。 “父皇召兒臣何事?” 他半闔著眼眸,嗓音低沉:“和我說說你開春登基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br> 剪燭的樊七嚇得六神無主,噗通一下伏拜道:“陛下有神明護(hù)佑,福澤綿長,萬不要說……萬不要說這個呀!” 我冷笑道:“都知擔(dān)心什么,不是還有太上皇這個位置么!誰告訴你陛下福澤短了?” 我讓他這個唯一的侍從退下,待室內(nèi)之余我們二人,方道: “尊皇后為皇太后,加封母妃。” 他笑了笑,有了些奕奕的神采:“我以為你會說給陸家平反?!?/br> 我拂袖道:“父皇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兒臣敢在這個時候替他們平反?” 他道:“我管不了你今后的打算,也只有眼下能問你一問了。陸鳴居心不軌通敵叛國,我只有讓他死在我眼前才能放心。你過幾年就會明白,許多事情不需要太深究,憑直覺扼殺在最初階段,便一了百了,再無后患?!?/br> 我氣極反笑:“父皇之心不可謂不冷硬如鐵,僅憑一個庶子,一個元氏,就可以除去一個功勛極高的鎮(zhèn)國將軍,這種手腕我也望塵莫及?!?/br> 父親長眉一舒,似乎很詫異:“十九郎,我可以擔(dān)保你十年后的手段比我用過的更狠,你記住剛才說過的話。” 洛陽的百姓都認(rèn)為他是一個謙謙君子般的國主,他會為民祈雨,給難民分發(fā)錢財,在喜慶的節(jié)日里寬恕一些罪人,但這只是表象。在我剛見到令先生時他就告訴我,即使是最謙和最軟弱的君主,也有絕不可觸碰的逆鱗,或者說,權(quán)勢可以將人心包裹得誰也認(rèn)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