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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夫人何等老成,立刻看出來,周氏和胖嬸都沒什么文化,走路走得如履薄冰,對她這個老夫人也是一半尊敬,一半戒備。像是秦女帶來的仆婦吧,秦女又對她們挺恭敬的。 于是笑道:“你們還沒參觀過我的織坊吧?隨便看,別拘束。” 算是給了兩人一個臺階。周氏和胖嬸連忙道謝,退到百架織機當中,觀摩學習了也是此行的目的之一。倒也不敢走太遠。 空留羅敷有點心虛。心中盤算著措辭。該如何向韓夫人開口…… 她說畢,小步趨到韓夫人面前,袖子里摸出個兩指寬的小竹筒,躬身笑道:“今日前來叨擾,也沒什么可以孝敬的,些微小物,夫人拿著玩兒。” 早就準備好哄老太太高興,禮物怎能不事先備著。方才韓夫人一直沒給她多少說話的機會,現(xiàn)在終于能拿出來了。 韓夫人看一眼,立刻心知肚明,笑道:“這是有事求我來了?” 羅敷知道自己年紀閱歷擺在這兒,哪敢跟韓夫人耍心計,低頭看著韓夫人衣襟上的芝蘭刺繡,老老實實答道:“是有事求夫人。妾以往承蒙老夫人照顧,雖然對夫人來說,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但妾收益良多。這點不值錢小物,算是交個答卷。至于今日之事,倒也不是什么生死大事。老夫人樂意的話,隨便指點一二,妾都受用不盡。老夫人要是懶得管,妾就當今日來看望夫人,見夫人身體安康,也就滿足了?!?/br> 韓夫人呵呵大笑,將那竹筒接過來:“小嘴抹蜜,真會哄人!罵起人來,也厲害吧?” 羅敷臉上一熱:“夫人慧眼如炬?!?/br> 韓夫人將那竹筒塞子打開,在侍女的幫助下,慢慢將里面的東西抽出來。 剛抽出半截,身邊的侍女就大吃一驚,忍不住輕輕叫了一聲。 韓夫人家財萬貫,什么寶物沒見過。但這個秦女送出來的,卻和她以往見過的任何珠寶都不一樣。 是一件衣。 一件素色紗衣。樣式端莊穩(wěn)重,恰合韓夫人的身高體型。 而且這紗衣薄如蟬翼,輕如煙霧,除了深赭色的衣領(lǐng)袖口,一眼看去,整件衣竟如透明。隔著雙層紗,看到秦女明媚的笑容,帶著些緊張的羞澀。 韓夫人活了七十年,從沒見過這么輕薄的衣衫。放在手里提一提,約莫一兩重? 而那個裝紗衣的小竹筒,小得完全可以握在手掌里,竹節(jié)不露! 韓夫人贊嘆之余,立刻明白了她送這東西的用意。重紋織錦以厚重為貴,而紗羅以輕薄至上。這紗衣的價值也許不過數(shù)百錢;但若真是她親手所制,這個十幾歲的小女郎,在紡織方面的天分,實在是她這些年見過的佼佼者。 老夫人眉開眼笑,命令一個侍女:“拿我常穿的那件素紗罩衣來。” 侍女片刻后便回。韓夫人從托盤上取下自己常穿的的紗衣,一手托一件,高下立判:羅敷送上的這件,重量幾乎要輕上一半。折好之后,又薄了一半多。 韓夫人皺紋舒展,眼中露出少女般的好奇:“怎么織的?” 羅敷實話實說:“是因為妾家中的蠶舍,一開始用了個外行管著,以致幼蠶發(fā)育孱弱,后期雖有補救,但已經(jīng)影響了結(jié)繭吐出的絲雖多,卻細。按理說,這種細絲容易斷,應(yīng)該用在雙股織物上。但妾又想,若是能單絲成匹,那織出的成品豈不會輕薄許多這就做了幾次試驗,才有了夫人手中這件衣。夫人可以試試,不比尋常衣物脆弱呢。” 至于她到底是如何做的“試驗”如何煮繭,如何選絲,如何捻繞,如何烘干卻是保留不說。這是紡織業(yè)里約定俗成的規(guī)矩,各家都有各家的秘訣。倘若她一下子和盤托出,韓夫人倒要皺眉了。 果然,韓夫人只聽了個大概,便即滿足,沒再多問。 一邊聽,一邊讓侍女伺候著,把那紗衣穿在身上。老夫人一下子成了老仙人,身周籠著輕煙薄霧,飄然若飛。 透過紗衣看,底下的絲綢衣料,花紋依舊清晰。旁邊幾個侍女嘖嘖稱贊。 韓夫人心情爽快,當即笑道:“這么個心靈手巧的女郎,老婆子哪好意思不幫襯呢?你要什么?” 羅敷躬身斂袖,輕聲道:“妾近來得一花本。若是能借夫人這里的花樓一用……” 韓夫人不解:“花本?你要織彩錦?做什么?” 確實不是她平民女郎該做的事兒??椓隋\,難道自己穿?怕不立刻讓官府抓起來,問一個僭越之罪。 羅敷道:“是因為……要看清那花本上的紋樣?!?/br> 寥寥幾句話解釋,韓夫人就明白了,禁不住莞爾。這小女郎看來有些異想天開的愛好。 但她還是笑笑,搖頭,指著工坊一角。 “這事可不可行,暫且不論。我不瞞你。我這作坊不是專門織錦的?;俏疫@里也只四架。今年十二月辛丑,我孫兒要娶新婦,正在趕制婚禮用的龍鳳云紋錦步障,怠工不得。你可以明年再來。到時我派人教你cao作花樓的手藝?!?/br> “步障”是設(shè)在道路兩旁的屏障,富貴人家用以防止外人窺視。而步障的長度和豪華程度,便是整個婚禮的門面,直接決定了這個家族在門閥世家里的地位。 而最豪華的織錦,從描繪圖樣開始,加上編花本、前后牽經(jīng)、卷緯,三月成一匹算是效率高。 羅敷輕咬嘴唇。知道韓夫人不是有意為難她。但現(xiàn)在正是盛夏。她等得起半年嗎? 更何況,等到半年之后,她也不能立刻開工,而是需要從頭學習使用花樓的方法。等到明年夏天蠶絲收獲,才能用上。 她立刻便做了決定,低聲再問:“那……夫人這里可有花樓的圖樣?妾家中倒還有一副壞的……” 韓夫人抬眼看她,微笑著不做聲?;鞘钱敃r最先進精巧的紡織機械。經(jīng)過熟練工匠的改裝,每架機子都獨一無二,織出來的成品也是各有千秋。 世家大族崇尚奢華之風,不論什么都要比拼一番。誰家若能織出別人所無的錦,那便是大大的有面子。 答應(yīng)讓這個毫無背景的秦女來借用花樓,已經(jīng)是看在女郎的誠意,以及那件素紗單衣的份上。 至于機子的圖紙……韓夫人連出了嫁的女兒都沒傳。 但她也不惱。時人婚姻重門第,尤其是門閥士族,幾乎不可能跟平民百姓聯(lián)姻。若她真的嫁到了任何一個世家大族做妻,那是純粹祖墳冒青煙,怕不把她秦家老祖烤得九泉不寧。 于是她微微一笑,坦率說道:“妾自知門第低微,近來也在讀書,也在學習持家?!?/br> 說到讀書,韓夫人想起來了,“唔,那拜帖上的字寫得不錯。筆鋒還稚嫩了些,但是構(gòu)架能看出點兒巍峨大氣繼續(xù)這么練。千萬別學現(xiàn)在的那些年輕貴婦寫字,橫不是橫,豎不是豎,柳條兒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