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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光锃亮。她方才在集市上看到過一柄差不多的,標價一萬錢。 那刀疤臉見她注意到自己的刀,咧開血盆大口朝她一笑。碩大的刀疤上下顫動,笑容要多扭曲有多扭曲,仿佛在說:“敢叫就捅你。” 她噤若寒蟬。明顯不是尋釁滋事的小老百姓! 難道是…… 身側(cè)轆轆聲響,一輛馬車不知何時停在三丈之外。馬兒打聲響鼻,趾高氣揚。趕車的是個異常矮小的中年男人,頦下一部長須直垂到肚皮,一身穿了不知多少年的油膩舊袍,活像廟里泥塑的土地公。 他捋著長胡子,嘿嘿笑得猥瑣:“小夫人請上車吧。別顧慮。” 旁邊一片七嘴八舌:“就是!夫人如何能一直誤在民間,快跟我們回府吧!” 小梅花鹿身邊圍了一群狼。羅敷驚嚇歸驚嚇,心底點燃了一團火。一雙眸子里怒氣閃爍。 剛剛還覺得方三公子只是“有點討厭”! 原來當面一套背后一套,狗腿子早就布置周全。上來就叫什么“夫人回府”,根本不在乎她民女愿不愿意! 印象里方瓊的那張白凈富貴臉,本來還算是容顏端正,被她在心里惡狠狠的戳了好幾剪刀,血流滿面。 來不及管韓夫人討三個字了。她驀地開口反擊,小虎牙亮出來,努力擺出不容侵犯的氣勢:“我不是什么夫人!也不稀罕跟你們回府!就算到了你們府上,我也不會乖乖聽話!我——是了,我有瘋??!癲狂癥!三天一夢游,五天一上吊,隔兩月就不記得自己叫什么!到時弄得你們家里雞犬不寧,見人抓人,見狗咬狗,別怪我沒事先提醒!……” 周圍的“暴徒”怔了那么一眨眼的工夫。是個女瘋子? 那更不能掉以輕心?;ハ嗫纯?,心照不宣地朝她圍攏。 那刀疤臉大嘴一咧,獰笑著伸出一只蒲扇大手。 羅敷再機敏伶俐,到底是個沒見過太大世面的小女郎。瞬時間想象出了自己的十幾種悲慘下場,頭皮發(fā)緊,整個人被恐懼凍成了冰柱子。 她渾渾噩噩的,做了頭腦里跳出來的第一件事:沖著身邊一株粗大桑樹一頭撞了去。 身周幾聲驚叫。有人在最后一刻扯住了她的衣帶。羅敷眼前一黑,暈了過去,也不知是撞的還是嚇的。 …… 桑林外面,辛勤耕作的老少農(nóng)人聽得里面聲音不對勁,終于好奇湊來看時,一乘馬車已不慌不忙地駛上黃泥路。趕車的是個形容猥瑣的長須矮子,護送的是個相貌兇惡的刀疤臉,全身上下仿佛散發(fā)著四個字“離我遠點”。 百姓們識相地紛紛向后轉(zhuǎn)。車輪轆轆,聲音消失在荒野深處。 第4章 團聚 羅敷迷迷糊糊的捱了不少時候,昏迷中夢見自己在方府里被人大卸八塊。 直到面前飄來一陣熏香。她睜開眼,看到一支燃燒的紅燭。 燭火跳躍,映出床鋪一席,窗欞兩扇。墻角一座鏤空紫銅博山爐,縷縷逸出乳白色輕煙。 急匆匆的腳步聲由遠而近。一個精瘦伶仃的中年婦人邊走邊念叨:“哎呀呀,秦夫人,你可醒了!大伙都為你急著呢!” 羅敷轉(zhuǎn)頭看。婦人四十歲左右年紀,容色端正,年輕時想必也是一方美人。她一身暗色麻裙,兩股荊釵,固定住略顯枯黃的發(fā)髻。 不像是貴人家宅眷,難道是個侍候的媼婢? 她臉上的焦急神情倒不似作偽。見羅敷掙扎著坐起身來,更加大驚小怪地伸手來扶:“夫人,有沒有哪里不舒服?可要飲食?” 說著端過一碗飄香羹湯:“這是妾剛剛燒的……” 羅敷三分害怕七分怒,哪里敢接,誰知道那碗里是什么作料。 眼中橫出十分的戒備,如同鼓脹了氣的小河豚,一連串問出來:“我不是什么夫人!你是誰?我在哪兒?你們要做什么?” 婦人放下湯碗,似乎沒察覺到她的滿身刺,反而更加友好地朝她笑,指指床榻邊一疊衣裳:“妾姓周,夫人隨便怎樣稱呼便好。夫人還請更衣,門邊有絲履,面盆里有熱水。倉促之間沒準備太齊全,夫人請勿怪罪……” 左一句夫人,右一句夫人,羅敷再如何抗議,咬準了不改口,宛如一拳打在棉花上。 羅敷檢查一下身上,外衣鞋履讓人除去了,疊在旁邊洗衣盆里;身上的中衣還是出門時的那一身。沒缺胳膊少腿,也沒有別的傷痕。再看周氏進來得輕車熟路,想必方才一直是她在照料。 目光定在邊上放的那疊衣裳上。絲質(zhì)薄色錦緞掐邊,做工精細,只是隱約有些皺巴巴,仿佛是在哪位貴婦人的嫁妝箱子里存了不少時候,匆匆取出來的。 這是讓她更衣打扮,好叫那個什么三公子過目? 羅敷揚手就想把衣裳撕了。但同時心中有數(shù),這種暗斜紋的絲綢料子,官辦織坊里的提花機才能織造,一個頂頂熟練的織工,也得忙活二十天才成一匹。 她不介意跟人打架吵架,但她多年在織機上討生活,萬不會跟布匹衣料過不去。 再者,再氣不過,也不敢衣衫不整的跟人吵架。 她冷笑一聲,匆匆套上絲衣鞋履,整整頭發(fā),看準了房門所在,邁開步子就往外走。 那婦人連忙攔?。骸胺蛉恕?/br> “周……阿嬸,”對方對她禮貌,羅敷也就盡可能跟她和顏悅色,“莫要再叫我夫人。帶我去見你們公子?!?/br> 從前只是聽在耳中的“強搶民女”,有朝一日居然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羅敷怕歸怕,心頭卻升起一股為民請命的悲壯感。 舍得一身剮,不把這紈绔罵個狗血淋頭她就不姓秦。 周氏這回沒攔住她,喃喃道:“夫人認識我們公子?” 羅敷心中冷笑。吵過一架,算認識嗎? 周氏見她面色不善,也不好再問,小心朝右邊一指。 羅敷出門。右手邊是個小走廊?;夷鄩?,穿斗梁,漆木柱。明顯是體面人家的宅邸,但沒她想象得那樣富麗堂皇,甚至比韓夫人家還樸素些。 她循著人聲向右轉(zhuǎn),幾步轉(zhuǎn)進一個小廳。一掀簾,嚇一大跳,差點暈過去第二次。 跪坐的,站著的,箕踞在地板上的,靠在墻上的,幾十個面貌各異的大男人! 包括那個捉她的刀疤臉,那個趕車的長須矮子。狗腿子聚了一屋子! 見到門口闖進來一個姿容艷麗小女郎,這些人齊齊靜了一刻,目光層層疊疊落在她身上。 羅敷怔了那么一眨眼的工夫,掉頭原路跑。 就算她做好了和方瓊對質(zhì)撒潑的準備,驟然見到這許多男人,也完全出乎意料。白瓷染胭脂,一張臉迅速紅透,心里不知是該罵人還是該哭。 沒跑出兩步,一個清朗朗的聲音喚她:“秦夫人,留步!” 音調(diào)不高,也沒有兇惡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