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了，瞧著家里能給你二姐預(yù)備多少妝奩，仔細(xì)記在心中，將來若是給你備少了，也好和家人分說幾句么?！?/br>
    宋竹雖然家境單純，從未有過什么親戚爭斗的事情，家中更沒有侍妾婢女，少了無數(shù)勾心斗角之事，但她也并不傻，自小在街坊中聽聞了許多事，知道趙元貞所說，其實(shí)是如今非常普遍的風(fēng)俗，即使是至親姐妹，彼此間對嫁妝也都是斤斤計(jì)較，若是家人不能一碗水端平，甚至是負(fù)氣和娘家斷了往來的事，那也是有的。

    其實(shí)，也不能怨這些小娘子太市儈，如今的世道，對于嫁妝，的確是看得極重。這一點(diǎn)，宋竹心中自然有數(shù)，不然，她也不會只肯嫁宋學(xué)的士子了……

    也不知是何時興起的風(fēng)俗，前朝對于女子嫁妝其實(shí)并不講究，可不知哪年哪月起，天下就興起了厚嫁之風(fēng)。這風(fēng)俗盛行到了什么地步？一般人家有女兒待年，請了官媒來聘時，是要把嫁妝明碼標(biāo)價寫出一張單子來，若是陪嫁有地，還要寫明是何等田地，又有沒有水澆，若是婚事成了，這一封嫁妝單子是要跟著新婦一道過門的，倘若名實(shí)不符，夫家告上官府，退婚的都有，娘家這邊父母還要以敗壞風(fēng)俗為由，在堂前枷銬三日。有些人家若是看重了女兒家的人品，又嫌嫁妝太少的，還會派媒婆上門和娘家討價還價，把婚事當(dāng)了買賣來做，為了把女兒嫁出門去，父母得一趟趟地往嫁妝單子上添錢添物……即使是大富大貴之家，若是連著辦了七八個女兒的婚事，少不得也是元?dú)獯髠?，非得趕緊娶幾個新婦進(jìn)門才好。

    這樣的風(fēng)俗一旦蔓延開來，上至天家，下至流民都是難以幸免，所以天下間不知有多少才貌雙全的姑娘，因?yàn)榧沂虏回S，或者無法出嫁，或者只好含淚下嫁，由是又生發(fā)出風(fēng)氣：若是家中有女成年不嫁，街坊四鄰都會將其父母視為吝嗇之人，議論紛紛也是少不得的，更有甚者，這家人的男丁也就不好說親。

    這樣的厚嫁之風(fēng)南方最重，所以南人溺嬰是家常便飯，越是大富人家，生女就越是不舉，一戶人家就只得一個嬌女兒的事情屢見不鮮。多年下來，反而有大批男丁討不到娘子，遂成為南方聞名的怪現(xiàn)象。宋學(xué)之所以提倡薄嫁，就是因?yàn)楸狈竭B年戰(zhàn)亂，人丁本來就不豐厚，若是還和南方一般介意嫁妝，導(dǎo)致生女不舉，大批光棍無法成親，北方的人口便永遠(yuǎn)都無法繁衍起來。

    也因?yàn)樗螌W(xué)提倡薄嫁，宋大姐宋苓議親時，宋先生又剛傾全家之力辦了宜陽書院，根本拿不出多少錢來做嫁妝，所以，宋大姐出嫁時，陪嫁是罕見的簡薄。這件事在坊間是傳為美談的，宋竹也聽過外頭的傳聞：據(jù)說當(dāng)日宋家欲為宋大娘子添妝，大娘子婉言回絕，只道：多年積攢，自有嫁妝全在腹中。不論宋家、曾家皆不解其意，待宋大娘子過門以后，閉門三月，抄錄珍善本無數(shù)，眾人方知其有過目不忘之能，多年來誦讀經(jīng)典均可背誦。更兼夫家路遠(yuǎn)，書籍運(yùn)送不便，遂以此法送來陪嫁云云。

    書籍本就是很貴的東西，更兼宋大娘子也是有名的書家，如此嫁妝不但雅致，而且貴重處不輸給富貴人家，在當(dāng)日也是傳唱一時的佳話?？蓪?shí)際如何宋竹心里清楚，之所以這么cao作，一來因?yàn)樵乙彩翘岢〖薜谋睂W(xué)中人，二來，卻是因?yàn)楫?dāng)時宋家的確是拿不出錢——除了不能變賣的祖產(chǎn)以外，宋家所有活錢全都投入書院之中了。

    雖說二叔令人送來了多年的積攢，四嬸也欲變賣自己的陪嫁，已經(jīng)改嫁的三嬸更是頻頻來信詢問，想要幫扶一把，但二叔在外為官不易，家中積蓄全為大房開辦書院，本就有虧于叔伯，如今再用他的積攢，于心何安？四叔平日照看家業(yè)辛苦勞碌，更無半點(diǎn)私心，多年來四房毫無私蓄，現(xiàn)在還要靠變賣四嬸嫁妝來湊錢，大房更不可能接受，而三嬸業(yè)已改嫁，已算是外人……總之，因?yàn)檫@些種種，大姐才會主動提議不要置辦箱籠，所謂的抄書為嫁，說穿了乃是母親小張氏無奈之下，為她出的主意：她是曾家長子冢婦，底下還有許多兄弟，若是真就是隨身帶去的那些簡薄物事，以后少不得要受妯娌們的褒貶，在舅姑家的日子怕也過得難堪。

    為了此事，宋竹沒少見母親沮喪哭泣，直念叨著對不起故世的從姐，沒把她唯一的女兒體面地打發(fā)出門。也就是因?yàn)槿绱?，二姐這才主動提了要尋宋學(xué)士人為夫，而且最好還是家境單薄些的——二姐面冷心熱，宋竹心里明白，她這是體諒到了家里的難處，更是體諒到了母親的難處……

    如今家里倒也緩過來些，不像是大姐出門時那么拮據(jù)了，可大姐、二姐，都表態(tài)不讓家里給置辦嫁妝，宋竹也不愿成為例外，二姐明白母親的難處，她也明白：雖說大哥大姐和母親的感情都是極好，現(xiàn)在外頭也沒有任何針對后母身份的流言蜚語，可若是家里沒給大姐置辦厚嫁，卻給二姐、她多置辦了嫁妝，說不得街坊間立刻就會有了母親偏心的評論。大哥大姐也許不在乎這個，可母親和父親一樣，和所有儒學(xué)門徒一樣，都是惜身重名的性子，她也不愿讓母親陷入這樣的境地。

    沒有嫁妝，也沒有真才實(shí)學(xué)，只有個宋家女的聲名傍身，即使豪門大戶敢來說親，宋竹也不愿應(yīng)——嫁進(jìn)去了什么也沒有，這不是受氣么？自她懂事起，但凡是思忖此事，就沒有不愁上眉梢的，思量了這幾年，也就只有一條出路了：在書院中找個性子敦厚些，家里簡單殷實(shí)的師兄。即使過門以后，師兄發(fā)覺她沒有才學(xué)，可看在宋先生的面子上，也不可能待她不好，不然，他在士林中的名聲，肯定得全毀了。

    雖然這樣做，好像有些騙婚的嫌疑，但……但她也會好好待他，絕不會讓他后悔的。

    也所以，在外人跟前，她才是如此努力地維系著自己博學(xué)多才、賢淑貞靜的形象，才會如此在意蕭禹看到了她的鬼臉……大姐的滿腹經(jīng)綸，價值何止萬金？二姐的超凡繡藝，更是個聚寶盆。兩個jiejie即使沒有嫁妝，也沒人會在意什么，不論是書香門第，還是累宦世族，都爭著搶著要娶這樣才貌雙全的佳婦，可她宋三娘，除了宋家的名聲以外，卻是什么都沒有了……

    譬如今日，她又何嘗不想和趙元貞倒倒苦水，說說自己在嫁妝上的為難處呢？可這些話，天下任何一個女兒家都說得，唯獨(dú)宋竹是說不得的——宋家女兒，就是不能流俗。雖然說不清為什么，但宋竹敏銳地意識到，宋家女兒之所以受人尊崇，就是因?yàn)椴涣魉祝撬@時候喋喋不休地說起二姐的嫁妝，自己的嫁妝——那她就真的不值錢了。

    “噯呀，”她含含糊糊地一笑，把這話給帶了過去，“不是jiejie說起來，我還真從未想過這些呢，滿心里呀，就只想著先生布置下來的功課！